陳月果斷地閉上嘴。


    他不想說話了。


    佛郎機人的孝敬並不值得他為了這事情賭上自己的前程,哪怕他也沒什麽前程,但是,這個不知道什麽地方來的水師軍官,看起來顯然也不是一個打算好好講道理的人。


    他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軍官和軍官身邊的女孩,眼神越過他們兩人的頭頂,看著他們身後的戰船,戰船的確是大明樣式大明旗號,不過,是哪一支水師,他卻是有些吃不準了。


    見到他不說話了,江晚眼光淩厲地看著何塞:“你還打算繼續阻攔我上岸嗎?”


    “我並沒有這個意思!”何塞一本正經的說道,仿佛是沒有看見江晚和他身邊的這位縣尉之間小小的衝突一樣:“我隻是不明白,江晚閣下你來我濠鏡澳是客人,但是,為什麽要帶著軍隊,這很容易讓濠鏡澳的居民產生恐慌!”


    “濠鏡澳並不是一個安全的地方!”江晚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至少,本官在這裏的店鋪被暴徒洗劫就證明了這一點,若是沒人有保護,我敢到這裏來嗎?”


    場麵一下安靜了下來,江晚卻是沒給對方多少考慮的機會:“怎麽,何塞先生就算不請本官去你們商會,好好的談一談我們之間的交易問題,也不打算讓本官進入濠鏡澳嗎,還是說,你就打算在這碼頭上,和本官將所有的事情都說個清楚明白?”


    何塞看了那個縣尉一眼,隻見對方正在研究遠處海船桅杆上的海鷗,他就知道,這人大概是指望不上了。


    他板起了臉,很不情願地讓開了道路:“江晚閣下,請!”


    眾人擁簇著兩人朝著濠鏡澳裏麵而去,而在一邊數海鷗的縣尉好像被人遺忘了一樣,等到所有人都從他身邊走過,他在碼頭上呆了一會兒,掉頭就朝著另外一個方向而去。


    這事情隻怕沒這麽簡單,他得盡快通知知縣大人,這架勢弄不好,真的會打起來。


    一個時辰之後,香山縣衙裏,匆匆從鄉下趕迴縣衙的知縣於春生,看著眼前的陳月:“怎麽個意思,佛郎機人又在作妖了麽?”


    “這次不是佛郎機人作妖!”陳月沉吟了一下:“好像是佛郎機人惹了大麻煩了,人家找上門來了!”


    “找上門來就找上門來,和咱們有什麽關係!”於春生呸了一聲:“隻要他們呆在濠鏡澳,不出來禍害我大明百姓,我管他們去死!”


    “哎呦,我的縣尊大人啊,現在朝廷不是一直都在找佛郎機人買大炮嗎,這麻煩找上門來,佛郎機人一怒之下撂挑子不幹了,這最後倒黴的還不是我們香山縣!”


    陳月叫了起來:“我一接到佛郎機人的消息就趕了過去,兩艘戰船,幾百個兵啊,這次佛郎機人惹的麻煩大了,我看了那些兵,和他們當官的也說了幾句,不是咱們廣東的兵啊,聽口音隻怕是北邊來的!”


    “什麽?”於春生瞪大了眼睛:“這幫憨貨到底是惹了多大的麻煩啊,都帶著兵船了,這事情太大,咱們管不了!”


    “真不管嗎?”陳月苦著臉:“不會有事情吧!”


    “能有什麽事情!”於春生擺擺手:“你就不該去,這事情咱們就應該當作什麽都不知道!”


    兩人在縣衙裏倒是商議出來該怎麽應對這事情了,反正就是打算裝死了,可惜,他們想躲過事情去,但是,事情可不依不饒地找上門來了。


    就當兩人決議完畢,眼下門口有人來了,不僅是人來了,還是帶著狀紙來的。


    “來人告狀,說是要狀告濠鏡澳的番人商會,縱容匪徒,洗劫他們的店鋪!”來稟報的差役也是臉上精彩之極:“他們請大老爺主持公道!”


    “滾蛋,這些事情什麽時候我們香山縣管過,一群蠻夷狗咬狗,本官不管這些破事!”


    “可告狀是咱們大明人啊!”衙役將狀紙送上來,於春生隻瞟了一眼,就知道這狀紙是衙門口常年幫人學狀紙的孫麻子的手筆,但是,這狀紙上的內容,卻是讓他蹭的一下站了起來。


    “東江鎮參將江晚?”


    “東江的參將怎麽會到我廣東來?”陳月也傻眼了,要是真是一個參將的話,那兩艘兵船,那幾百個兵,倒是可以理解了。


    “是這位參將親自來的嗎?”於春生不理他,問來報信的衙役。


    “是一個小女孩……”衙役吞吞吐吐地說道:“不過,倒是帶了一些士兵,看起來不大像是來告狀的,而是像來鬧事的!”


    “什麽鬧事,這是想讓本官見證他們和佛郎機人的糾紛!”於春生訓斥道:“請這位姑娘進來,不去公堂,請到後衙來,客氣一點!”


    陳月也要跟著衙役出去,於春生叫著了他:“你別走,這事情咱們躲不過去了,聽聽對方怎麽說吧!”


    一會功夫,一個小女孩帶著幾個五大三粗的彪悍軍兵,東張西望的走了進來,見到她將幾個軍兵留在後衙門口,於春生微微鬆了一口氣,至少看起來,對方並不是蠻不講理的那種。


    “哎,你也在這裏啊,我記得你,九品的縣尉!”江嫣然一見麵就看到一個熟麵孔,對著對方笑了起來:“那這位就應該是縣官大老爺了!”


    “本官於春生,姑娘怎麽稱唿,是江參將的什麽人啊?”於春生一臉笑容,一邊令人上茶,一邊招唿眼前的小女孩坐下。


    “看你說話這麽和氣,一定是個好官!”江嫣然嘻嘻笑道:“我是江嫣然,是替我哥來告狀的,這些佛郎機人太不像話了,咱們江家在這裏的鋪子,他們居然敢派人搶了,還將咱們的人全部都趕走,你可是這裏的父母官,這事情你不會不管吧!”


    “佛郎機人沒這麽大的膽子,敢這樣胡作非為吧!”於春生笑著說道:“是不是搞錯了!”


    “你是說,我江家是誣告這些佛郎機人了?”江嫣然瞟了對方一眼:“嗯,肯定是這樣,我江家吃飽了沒事幹,我大哥好好的去東江鎮上任路上也是閑著沒事幹,非得千裏迢迢繞這麽大一圈子來你這裏來,就是為了誣告這些佛郎機人,聽起來,是有幾分道理哈!”


    “這個……這個本官到不是這個意思!”於春生搖頭:“隻是這種事情,一般都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審理起來要人證物證,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


    “縣尊大人的意思,是濠鏡澳租賃給了佛郎機人,在那裏發生的什麽事情,我香山縣都是不管的!”


    陳月在一邊突然插嘴道,這個小丫頭譏諷他的縣尉是個九品官,他可是一直都不痛快呢!


    “哦!”江嫣然點了點頭,將桌上自己的那張狀紙拿了迴去,小手慢條斯理的疊好,然後放進自己的懷裏:“早這麽說不就得了,還扯什麽人證物證,那這狀我江家是告不了的!”


    “一般情況下,的確是如此!”於春生笑著點點頭:“據我所知,佛郎機人還算懂事的,江參將武德充沛,想來佛郎機人不會不知道該怎麽做的!”


    “行,那我們知道了!”


    江嫣然站起身來,朝著外麵走去,走了幾步,又迴頭過來,似乎有些不大放心的問道:“濠鏡澳那邊發生的事情,都是佛郎機人自己處置,咱們大明是都是不管的,對吧!我可以這樣告訴我大哥嗎?”


    於春生想了想,笑著點了點頭。


    女孩蹦蹦跳跳的走了,陳月看著於春生,於春生看著陳月,兩人總覺得這麽容易就將對方打發走了,似乎有些出乎意外。


    “這個什麽參將,不會因這事情記恨咱們吧!”陳月嘟囔了一句:“咱們這也算沒給他麵子了!”


    “記恨又怎麽樣!”於春生哼了一聲:“一個外地的參將,難道還打算插手我廣東本地的政務麽,真是荒謬,不管他,就當這事情沒發生過!”


    “不對啊,我感覺要出事!”陳月突然愣住了:“濠鏡澳的事情,咱們香山縣不管,那是不是就是說,若是佛郎機人在這個參將手裏吃虧了,咱們也不能幫他們出頭了,這佛郎機人若是在大炮上的事情撂挑子了,吃掛落的還是咱們香山縣啊!”


    “你太小看佛郎機人了!”於春生擺擺手:“佛郎機人忌憚咱們香山縣,那是因為咱們代表的朝廷,這個參將和佛郎機人的糾紛,那是他們的私人恩怨,就兩艘兵船幾百個兵,就讓佛郎機人吃虧,那是想都不要想!”


    同一時刻,濠鏡澳裏。


    幾百個全副武裝的大明士兵進入了濠鏡澳,頓時讓偌大的濠鏡澳裏的氣氛變得緊張了起來,原本就不是多熱鬧的幾條街道裏,頓時變得更加冷清,但凡不想惹麻煩上身的人,此刻都已經縮到了屋子裏麵,看著街上這些士兵們跑來跑去。


    原來四海商行的舊址的所在,已經換了一家主人,據說是從呂宋來的一家富商,也帶著十來個護院,結果被上百人一圍,無數隻黑洞洞的火槍口閉著,這家夥忙不迭的將地方騰了出來,估計連宅子裏的細軟都沒來得及收拾,就被這些兇惡的大明士兵們趕了出去。


    維克多商會護衛隊,一直都在監視著這些大明士兵的行動,不過,顯然他們也沒有幹預對方的意思。


    看到這些士兵們不僅僅占據了那富商的大宅子,更是蠻不講理的將宅子四周的一排房子的住客也全部轟走,心安理得的住了進去,這些縮在屋子的人,都在互相交換著眼色,心想這濠鏡澳是不是要變天了。


    一直到這個時候,這些大明士兵和商會的護衛隊都還保持著克製,城鎮裏的每個人,都知道這兩撥人肯定會要起衝突,但是,沒人想到,最先起衝突的地方,會是在出入濠鏡澳的門戶那邊。


    在那個地方,香山縣有人在看守,維克多商會的護衛隊也有人在看守,但是,這些全副武裝的大明士兵幾十人過去,要將兩方的人都攆走,結果就見血了。


    大明士兵毫不猶豫的就開槍了,據說當時就打死了幾個護衛隊的人,而在門戶那邊的香山縣的衙役,槍聲一響早就跑得無影無蹤了,等到商會那邊的護衛隊聽到消息準備趕過去增援的時候,城鎮裏的大明士兵們早就擺出一副要打的架勢攔截對方。


    護衛隊的人對峙了一陣,不情不願的退去了,結果就是現在這些大明士兵控製了濠鏡澳進出香山縣的門戶。


    “他們要控製那裏,就讓他們控製吧!”聽到安德烈的迴報,何塞有些心累:“這毫無意義,碼頭在我們手裏,他們這麽做,隻是證明他們敢付諸武力而已!”


    “護衛隊的人死了三個,傷了四五個!”安德烈如今是護衛隊的隊長之一,因為忠心,也是最受何塞信任的。


    “死了活該!”何塞陰沉著臉說道:“不要給他們發作的理由,已經告訴他們要忍讓了,還要和對方動手,江晚這是在立威呢!”


    “這不是辦法!”一直沒有說話的約翰神父突然開口:“在法理上,他們是這片土地上的統治者,如果他們願意,任何和他們對抗的人,都可以被他們打上暴徒的標簽!”


    “僅僅是法理上,但是,濠鏡澳還是我們維克多商會做主的!”何塞說道:“這是我們王國的土地,就算現在不是,以後也是!”


    “不不不,我不是說這個意思!”約翰神父說道:“我隻是說,對方的目的,並不是這片土地的治理權之類的,不是嗎,一開始,對方就是要和你來商議你們之間協議的賠償的,何塞先生你一直不給對方明確的答複,甚至不願意和對方談,擺出一副抗拒的樣子,何塞先生,咱們換個角度,如果你是那位大明的將軍,你會怎麽想?”


    “我不會站在對方的角度去思考這件事情!”何塞搖頭,很嚴肅的迴答道:“我隻是知道,我受到了威脅,王國的利益受到了侵犯,在這種情況下,談任何的賠償,都不會有公正的結果出現!”


    “那你的意思,是消滅他們,還是驅逐他們?”約翰微笑著說道:“我覺得原本僅僅是一件商業上的糾紛,難道何塞先生你非得要上升到兩國之間的戰爭嗎?如果真的發生這樣的事情的話,到時候我敢肯定,利益受到損害最大的,絕對不會是對方,而是何塞先生你,畢竟對方在這個地方,早就沒有任何的利益可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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