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傅辛的驚恐中,鳳煙煙不知想到了什麽,慢吞吞放下手中的劍,紅唇一揚,唇角彎起詭異的弧度,


    “你說的對,殺人,委實太過容易。”


    “……”


    傅辛還未能理解她話中深意,隻覺得腳上一痛。


    是鳳煙煙斷他腳上筋脈。


    “我應該留著你們,若是讓你們輕易死了,如何能平我多年心中不忿。”


    傅辛想到往後將要永遠遭受無休無止的折磨,也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勇氣,突然往鳳煙煙的劍上撞去。


    大巫祝剛醒就看到殿中的狀況。


    傅辛的脖子撞在劍刃上,幾乎切斷了半個脖子。


    鳳煙煙看著劍身上淌過的血。


    一聲苟且畏畏縮縮的人,到了最後居然生出勇氣來。


    可是,她卻並未有解脫之感。


    大巫祝嚇得迴過神後,立即求饒,“別,別殺我!”


    鳳煙煙的思緒被他拽迴來,目光幽幽看過來,劍端直指他的方向,“先前喊著要殺我的人,難道不是你麽?”


    哦,誰讓她還記得他躲在鳳敏身後朝她叫囂的模樣呢!


    大巫祝跪在地上,朝著她連連磕頭,年邁的身體佝僂在地上,不堪入目,“是我錯了,放了我吧,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我再也不敢了。反正我也活不久了,即便你不殺我,我也活不久了!求求你,別殺我,讓我再……”


    後麵的話再說不出來。


    鳳煙煙握著劍,長劍拖在地上發出尖銳的聲音。


    劍光是冷色,轉腕一閃,瞬間逼近大巫祝的脖頸。


    冰冷的劍正抵著流淌的血脈。


    大巫祝被劍凍得全身發冷,四肢僵住,連求饒都不敢。


    鳳煙煙冷眼瞧著,“你明知傅辛和鳳敏是殺害我娘親的兇手,卻還要擁立他為王。為的,不就是為了權勢。反正我手上已經沾了許多些,殺得人再多,我也不怕。”


    大巫祝猛地出聲,“你別殺我!我還有用的!”


    鳳煙煙不出聲,隻看著他。


    “我可以證明你的身份!”大巫祝拍著胸脯保證,手指指向殿外,“我可以向他們證明,是傅辛和鳳敏謀害先王。你是先王的女兒,理應繼承南原國,明日起你就是南原新的王。相信我,我能為你做事,你是需要我的!”


    鳳煙煙唇角勾起弧度。


    就在大巫祝心生希冀,以為終於應得希望時,聽到她說出的話是,“不——我不需要。”


    說著,她立即揚起手中的長劍。


    大巫祝瞳孔放到最大,後麵的話還未能再說出,頭顱已經咕嚕嚕地滾到了殿上。


    血跡也跟著蜿蜒蔓延。


    有句話,大巫祝說錯了。


    “我的身份,無需任何人確認。”


    天色的昏暗和地上的火焰混成一片,漸漸的,整個暗夜都像被火光點亮了。


    一夜過去,一切歸於平靜。


    自此後,南原國再次恢複了鳳氏主尊。


    不過,後來人們提及這位新上位的王,均是談之色變。


    據說,當天這位新王在神祀廣場上幾乎血洗了南原王族。


    **


    宇文輝再見到鳳煙煙是在半個月後。


    雖然傷還未能好全,但下床活動不成問題。


    他從養傷的客棧被帶到了神祀廣場。


    廣場上立著的人,烏壓壓的一片。


    他們哀唿,哭泣,紛紛都是在求饒。


    其中還有尚未成年的稚子。


    而站在他們身後的是準備好的劊子手。仟千仦哾


    宇文輝看到這一幕,擰緊了眉心,心中冒出不好的預感,“你是要……”


    鳳煙煙站在高台上,冷眼環視了底下烏泱泱的人,漠然地向他做出了解釋,“他們都是曾經的背叛者。”


    在這一刻,宇文輝真正洞悉了她的心思,盡管心中傾慕,但看向她的眼神仍舊透著震驚,不可思議,“所以,你是要將他們都……殺了?”


    “誅九族。”


    “……”


    她身上紅色豔裳如同燃燒的火焰,金色的鳳凰繡紋如太陽般耀眼,一身榮耀,光芒萬丈,刺得人眼痛,從她的口中吐露的字眼卻冷情,


    “我最恨背叛。”


    “……”


    “昔日,這些所謂的南原貴族,他們因我母親的政變觸及到他們的利益,紛紛倒戈,背叛我母親,轉投傅辛鳳敏之下,今日得知鳳敏落敗,又叛鳳敏向我求饒。心意如蒲草,意誌不堅。這樣的人,我為什麽要留著。”


    在傅辛身死,大巫祝被誅後,這些貴族惶惶不可終日,最終還是迎來了這一天。


    宇文輝放眼看去,隻見廣場上一眼看去是黑壓壓的一片人。


    身體血液流動的速度變緩,四肢也在逐漸在變冷,不知道是不是冬日太冷,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打顫,“可……這約有上千人的性命。”


    “兩千六百八十七人。”


    鳳煙煙眉眼未抬,卻已經精準說出了數字。


    宇文輝在她平靜的音色後,許久才找迴自己的聲音,“我知道,你恨他們的背叛,我能理解你的難過,可這……是不是太過了?你大可隻懲罰為首作惡的那些人。這麽多人……這,這跟他們的親眷又有什麽關係?或許……或許他們之間也有親眷未曾真的背叛過。”


    鳳煙煙聽著他的急切,直視他的雙眼出聲,“你不會理解。”


    一個人不能真正理解另一個人的一切。


    永遠不會。


    鳳煙煙凝望著前方。


    灰沉色的天空下傳出她沉寂的聲音,“你難道沒聽過,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


    “對,背叛之事未必他們每個人都做過。可其中的好處,下麵的這些人,他們都領受過。”


    振臂一揮,她指給他看,厲目斥責,“他們之間相互勾連,互贈恩惠,一榮俱榮。昔日,這些人凡所應著,皆受恩惠,親眷,家友,莫不如此。都道是榮華富貴險中求,既然他們昔日能賣主求榮換取富貴,共享榮華,為何今日為何不能共苦?”


    “……”


    “為人一世,終有取舍。有人俠肝義膽,拚死護主,亦有人賣主求榮,苟且偷生。選擇,不過一念之間。”鳳煙煙黑白分明的眼不掩憎恨,直言不諱,“總該知道選擇後要付出怎樣的代價,才能知道日後什麽是可為!什麽是不可為!”


    世間柔弱的善良,何其可憐。


    那,從不是她所擁有的東西,也不會是她所需要的東西。


    從地府中爬出來的人,早就不知道仁善是什麽東西。


    “可是……可是……”


    宇文輝口中反反複複喃喃念著這兩個字,卻久久未能真正發聲。


    冬日北風越刮越凜冽,她的一身紅衣在風中狂舞,熱烈張揚。


    在宇文輝震驚得久久不能迴神時,她隻平心道,


    “若我萬事總有顧慮,也不能將這條命留到現在。江湖風波,刀光劍影,從來都是在血光盤旋,你該不會天真到認為光是靠善良遊說,我就能在江湖占下三分天下?還是說,你以為,我是靠仁善,站在現在的位置?”


    宇文輝:“……”


    鳳煙煙收迴視線,冷嗤,“你明明親眼看到過,也親身經曆過。”


    “命是自己爭來的,若是本身不夠強,便隻能為魚肉。若易地而處,難道當日鳳敏能夠放我一條生路?如果當日不是我出現及時,你以為紅英會留著你頭顱?”


    宇文輝:“……”


    “狹路相逢,勝者為王。”


    明明人就在麵前,可他覺得她距離自己很遠很遠。


    她殺伐決斷,狠心絕情,是一個王。


    如今的她如豔陽,遙遙懸掛於蒼穹,是他拚盡全力也難以企及的高度。


    他知道她有她的道理,可他終究是不忍。


    “冤冤相報何時了,難道你就不怕將來他們的後代會找你尋仇,想……”殺你……


    腦海中冒出這個念頭,宇文輝立時止住了。


    可鳳煙煙已然先一步洞悉了他的想法。


    視線落到他身上,眼底浮動的情愫讓人看不真切,“怎麽不繼續說了?”


    鳳煙煙輕笑一聲,“我這個人未曾讀過聖賢書,不懂什麽悲天憫人的道理。”


    她視線看著前方,坦然又空靈,“我隻為我要做的事。”


    “……”


    “今日我殺人,來日我為人所殺,因果循環,無可抱怨。人是身朝前路人,何必擔憂身後事。”


    至於退路……


    那從來不是她要考慮的東西。


    宇文輝已經說不出一個字。


    將該說話的話說完,她便再沒有多給他一記眼神,隻說,“你走罷。”


    不是規勸,而是了斷。


    宇文輝,你是個好人。


    你是好人,值得待你好的人,從南原離開,忘記在這裏發生的一切,我相信,往後你會遇到待你很好的姑娘。


    “……”


    “我會命人護送你迴北虞。你可以轉告你的皇兄,有我在一日,南原和北虞,永遠交好,永不為敵。”


    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宇文輝脫口喊了一聲,“鳳老板。”


    鳳煙煙腳步停住,微微側頭,並未迴身,“還請端王殿下慎言,從今往後,不會再有鳳老板。”


    從今往後,亦不必再見。


    雖然隻是短短時日,如今的南原王宮卻是煥然一新。


    淩雪想到方才看到一直呆若木雞的宇文輝,歎息一聲,“姑娘這又是何必呢?人們都說患難見真情,他千裏而來,又多番出手相助,可見是有真心的。”


    鳳煙煙未作聲。


    患難見真情,或許吧。


    可是男女情愛對她來說過縹緲。


    至於真心……


    情愛之中的真心總是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


    真心又能存多久?


    一個月,一年還是更久?


    她不想猜,也不屑於將精力放在這些俗事紛擾。


    情愛之事,左不過是一個人要永遠揣度在意另一個人。


    情由心起,愛或不愛,卻要由另一個人成全,何其可憐。


    傅辛與娘親在一起的男女之情是利用,是背叛,是遊移。


    傅辛與鳳敏自詡真情,終其一生卻擺不脫猜忌多疑。


    情愛,終是難得圓滿。


    她看過,心已然冷透。


    鳳煙煙已經做出了取舍,她隻道一聲,“算了罷。”


    情之一字,她未曾勘破,不愛,卻先斷念。


    於他,她未曾動過心。


    她感念他的協助。


    可感激不是愛,也成為不了愛。


    今日讓他來,亦是為了讓他看清楚,他們不是一路人。


    從一開始就不是。


    即便命運有所交匯,終究是天涯永隔。


    真心總被無情負。


    在未來的歲月,她會做盡量去成為一個合格的王。


    可她絕不會愛上任何一個人。


    永遠不會。


    **


    神祭廣場上鮮血的洗練震懾了整個南原。


    血整整衝刷了十日才勉強衝洗幹淨。


    偏偏又是在冬日裏。


    一陣北風吹過來,風中最濃烈的就是血腥的味道。


    而那些衝刷的血水,未經散去,一夜之間竟凍結成冰,遠遠看去就是一汪血*泉。


    不知道是不是人們的錯覺,冬日霜花落下時,霜花都透著淺淺的粉。


    南原百姓本以為,新王上任經曆一場洗劫的腥風血雨,將來的日子隻怕不好過。


    可出人意料的是,新任的王並未做過太殘暴的事,反倒是勤懇為民,與國計著想,經過一係列的變革,反倒是利好了大多數的百姓。


    後來,民間中悄悄流傳這樣一個故事。


    說如今的王,原本就是先女王和傅辛的女兒,是傅辛背叛在前,鳩占鵲巢在後,還對親生的兒女下殺手,追殺多年。


    如今新王上位,名正言順。


    就是為正名來的。


    此事一經傳開就受到了眾人議論。


    南原民風開放許多,又是女子的社會地位普遍高於男子,普遍認同一夫一妻,最恨的就是破壞夫妻感情,還迫害子女的事,


    得虧是礙於身份,否則,這不妥妥的就是話本子裏的負心漢三心二意,殺害原配,將苟且的外室扶正,又迫害原配子女的事兒!


    這樣的人,這樣的事,最令人唾棄。


    此事一經流傳,很多人的都是義憤填膺。


    鳳煙煙站在高樓,耳邊落入些許議論聲。


    習武之人,耳力原本就要比尋常人敏捷幾分。


    她道,“其實,我並不在意旁人說什麽。不過,還是要道聲,多謝。”


    旁人理不理解,與她無關,她隻要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就好。


    宇文煜隻說了四個字,“名正言順。”


    鳳煙煙視線遠眺,往城樓外看一眼,感慨,“原先總想迴到迴故土,如今就在腳下,可什麽都不一樣了。”


    “這裏是的故土,若說變化,變的是你的心境。”


    鳳煙煙笑笑。


    確實。


    離開得太久,心境也在悄然中變化。


    宇文煜說了些關於京城的情況。


    因為戚染染懷有身孕,且月份漸漸大了,不便長途跋涉,於是在得知宇文煜來南原時,隻能讓他把東西給稍來,代為轉達心意。


    聽到這兒,鳳煙煙眼底終於浮現出由衷的笑意。


    在展開信件時,眉眼笑意更深。


    信中,她並未提及其他,隻問她平安。希望她得見歡喜。


    就像她曾經說的,‘隻要是煙煙,總有可以諒解的理由’。


    不論你做什麽,我都會站你這邊。


    無條件的選擇。


    “她一切都好嗎?”


    這已經是她第五次問起。


    宇文煜鮮有耐心再次迴答了她的問題,“她很好。”


    鳳煙煙舒口氣。


    如今瑣事繁多,不能親去北虞是她的遺憾。


    原先定好的約定也未能履行,曾經她還以為她會生氣,可沒想到信件中字裏行間的責怪都帶著滿滿的擔憂。


    在這世上,除了阿鳴,還有個人在時時刻刻期待她的平安。


    鳳煙煙按著原來的痕跡將信件小心折疊,妥善收好,再抬頭時,心中陰霾已散去大半,“勞煩王爺替我代為轉告,待南原這邊的事情安頓,我再去北虞看她。”


    “好。”


    身後傳來‘蹬蹬蹬’急促的腳步聲。


    視線一轉就見鳳鳴和宇文瑄小跑著上樓來。


    北虞,由宇文宸出麵,將護送鳳鳴迴南原的事交給了宇文煜。


    宇文瑄得知後,特意跟來了。


    也沒說是陪著鳳鳴迴南原,隻說是陪著宇文煜來辦差事。


    兩個人是跑上來的,出了一腦門的汗,從外麵來,還帶了一身冷氣,到了屋子裏說話時唇邊還有霧氣。


    宇文瑄見到鳳煙煙有些拘束。


    雖說先前見過,但對鳳煙煙所知甚少,可在這段時間,她聽說了不說關於鳳煙煙的事跡,除了拘束外,更多的是敬畏、好奇。


    本來是有些怕的,但一想到這是鳳鳴的姐姐,頃刻間覺得沒那麽害怕了。


    她在鳳鳴身後走出來,率先開口,“姐姐好。”


    “你好,”鳳煙煙笑著應對,“先前阿鳴多虧你照看,我應該再次向你道謝。”


    宇文瑄連連搖頭,往後退幾步,“姐姐你太客氣了,我隻是……”


    話說到一半,感覺話說的不對頭,悶悶往一旁獨自悠閑喝茶的宇文煜方向躲了躲,抿了抿嘴唇,悶聲發表不滿,“七皇叔,你也不幫我說說話。”


    宇文煜平直的視線看過來,風姿皎皎,玉樹郎朗,長輩般開口,“你想本王替你說什麽?”


    他應對的態度甚好,仿佛她說什麽,他這個做長輩的就會開口替她說什麽。


    宇文瑄卻閉緊了嘴巴,再不說話了。


    宇文煜落下茶盞,起身,說起一句,“既然人已送到,明日便啟程迴北虞。”


    宇文瑄眨了眨眼,有些不可思議。


    走?明日?


    這就要走了?


    這麽快?


    心裏想到什麽,嘴上就說出什麽,宇文瑄驚唿,“七皇叔,咱們這就要走了?難道不多留幾天?”


    宇文煜直問,“你想留多久?”


    也是在這時候,宇文瑄發現自己話說得太快。


    宇文瑄腳尖有些別扭地點了點地,心中懊悔得不是一點半點。


    她為什麽會覺得七皇叔是個親和的長輩!


    這要是換了別的長輩,肯定就知道什麽意思了,偏偏七皇叔正正經經詢問她的意見!


    她能有什麽意見!


    她就是不想這麽快迴北虞嘛!


    但這話,她怎麽說!在場這麽多人都看著呢!


    宇文瑄越是這麽想,越是忍不住哀怨地朝著宇文煜的方向投望一眼。


    七皇叔還真是一點都不懂女兒家的心思啊。


    宇文瑄的話說不出來,視線卻正好跟鳳鳴投望過來的視線撞上。


    明明什麽都沒說,兩個人倒是先紅了臉,錯開視線。


    年輕的兩個人都低著頭。


    後來,不僅臉紅,就連耳朵都紅了。


    另外的兩個人則是默默移開視線,看破不說破。


    在宇文煜和宇文瑄走後,室內一下子變得安靜起來,溫暖卻未退散。


    鳳鳴喚了聲,“阿姊。”


    鳳煙煙摸摸他的頭,仰頭看他,“又長高了。”


    她唇角含笑,遠離了殺伐狠戾,她身上便卸去了那副堅硬的鎧甲,便如尋常人家一般,隻是個關懷幼弟的長姐。


    “有阿姊在。阿鳴想做什麽便做什麽,無需有顧慮。無論南原還是北虞,你想留在哪裏,都好。”


    鳳鳴的眼圈有些紅,最終堅定地搖頭,“我要留下來陪阿姊,我說過要永遠保護阿姊的。”


    南原不僅是阿姊的責任,也是他的責任。


    他已經長大了,他要幫阿姊分擔,不能看著阿姊獨自承受,不能隻看著阿姊辛苦。


    “好。”


    有阿姊在,阿姊會永遠保護你的。


    另一邊,宇文瑄鬱悶地躍躍欲試,“七皇叔,咱們真的不能多留幾天嗎?南原跟北虞還是挺不一樣的,你就不想多看看逛逛?”


    宇文煜側過臉來。


    沒出聲。


    但眼神中所包含的意思是——有話直說。


    宇文瑄咬了咬嘴唇,試探,“那個,七皇叔要不你先迴去,我過段時間再迴去?”


    宇文煜身上有冷絕的氣質,讓人看到由衷會生出敬畏。


    此時,他身上既有生人勿進的高不可攀,又有身為長輩的威嚴,長眉微動,隻問,“這是你一個女兒家該說的話?”


    “這有什麽的!”一說起來宇文瑄立馬直起了腰杆,“相當初,父皇把我放在龍淵山上,一待就讓我待了那麽多年,我不照樣好好的。”


    宇文煜沒理她。


    宇文瑄繼續發言,“再說了,鳳鳴姐姐很厲害啊,她肯定會保護我的。”


    見宇文煜一直不出聲,宇文瑄看到了希望的光芒,“那——七皇叔你不說話的意思是不反對了?”


    “隨你。”


    “那我就當七皇叔你同意了哈!”宇文瑄跳起來喊,“我現在就把這個好消息告訴鳳……”鳴……


    話還沒說完,先對上宇文煜探究的眼神,她立即改口,“鳳姐姐!我這就把消息去告訴鳳姐姐!”


    說完不等宇文煜發話,直接蹦蹦跳跳出去了。


    沒想到,剛剛出了屋子,就看到前來的鳳鳴。


    南原下雪了,他來的時候,身上穿的鬥篷都積了一層雪。


    “我有事要跟你說。”


    “我有事要告訴你。”


    兩人對視之後,再次出聲。


    “你先說。”


    “你先說。”


    又是異口同聲。


    宇文瑄眼睛不眨一下地胡說八道,“我皇叔說他要帶迴去的東西太多,帶不動我,想先留我在南原些時日,過段時日再來接我。”


    好吧。


    是她說謊了。


    沒辦法,她是跟著七皇叔出來的,要甩包袱也隻能甩到七皇叔身上。


    鳳鳴聽到她的話,也心生歡喜,“真的!”


    宇文瑄覺得臉頰有點燙,雖然看出了他的歡喜,但還是意意思思地問了一句,“怎麽,我留在南原,你很高興嗎?”


    鳳鳴被問到,眼神有些慌,但還是肯定地點了點頭。


    宇文瑄掂了掂腳尖,雖然他沒說話,但她心裏還是冒出來好多高興。


    鳳鳴低頭,眼睛裏也盛了許多歡喜。


    其實,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在得知宇文瑄和宇文煜即日就要離開南原後,鳳鳴雖然在屋子裏待著,但明顯有些心不在焉。


    鳳煙煙即便不時時刻刻瞧著他,也發現了這一點。


    於是,她以公事公辦的語調提了一句,“先前在北虞福嘉長公主照看你許久,又一同隨行送你迴南原,咱們合該盡地主之誼,不如邀請她在南原小住些時日如何?”


    鳳鳴隻覺得心事似是被阿姊探知。


    可阿姊看過來的眼神極為尋常,是以,他也不知該如何開口,隻點頭,半天悶出一個‘好’字。


    思緒收迴來,對上麵前喜津津的一雙眼,他再次開口,“那我,那我帶你逛街市,我們南原也有各種各樣的好吃的,我帶你去吃。”


    宇文瑄笑起來眼睛完成月牙,心頭更敞亮,“好呀~”


    鳳鳴低頭,猝不及防和她的目光對上,看到她小小瞳仁中映出的人影,隻覺得一股熱氣猛地竄上頭,雙頰發燙,不敢再看她,朝她揮揮手,連話都說不利索,“那,那我先迴去了,改日我再來。”


    宇文瑄臉頰紅紅的,小雞啄米般點了點頭,雖然看起來還算穩當,藏在胸膛裏的心髒卻是跳快了許多,“好。”


    “對了,這個給你。”


    走出一段距離的鳳鳴忽然折迴身,將東西遞給她。


    “這是什麽?”


    “糖炒栗子。”


    打開的時候還有熱氣,香香的栗子香,鳳鳴匆匆看了她一眼,又匆匆移開視線,坦白,“來的時候看到就給你帶來了。”


    宇文瑄忍不住剝開栗子,嚐了一個,金黃色的果肉,吃一顆渾身都是暖暖的,唇齒間留著栗子香,“謝謝。”


    遠遠瞧見這一幕的淩雪,搓搓手,忍不住感歎一聲,“這小世子還真是單純。”


    她是跟著鳳煙煙來的。


    前方的少年少女雪中凝望,即便不知道他們交談的內容,見到他們的人卻不禁會被他們的笑容打動。


    大雪飛揚,繁華歸於沉靜,鳳煙煙看到這一幕,隻覺得心境很安穩。


    “他開心就好。”


    待到轉身後,鳳煙煙要去另一處地方。


    淩雪想要跟上。


    鳳煙煙卻先出了聲,“你先迴去,不用一同去。”


    淩雪猶豫,“可是……”


    “迴去。”


    “是。”


    **


    鳳敏沒有死。


    她從醒來時便發現被困在密室中。


    隻是她的手腳都被鎖住,移動不了分毫。


    在看到鳳煙煙打開密室的那一瞬,鳳敏張牙舞爪地就想向她發動攻擊,卻因為受困,隻是樣子看起來兇狠。


    無用的掙紮後是認命的暫時蟄伏,“鳳煙煙,你到底想做什麽?”


    她不認為鳳煙煙會好心地想要繞過她性命。


    鳳煙煙手上拿了一把小巧的黃金錘子,又從一旁備好的東西裏,拿出一根長長的釘子。


    鳳敏在看到釘子所發出的銀光時,眸光閃了下。


    鳳煙煙坐在她身旁,好聲道,“眼熟吧,這是鎖魂釘,你們對阿鳴用過。”


    說著,對準鳳敏肩骨的位置,一寸一寸釘進去。


    鮮血湧出來,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在極靜的夜裏落在耳中格外詭異。


    鳳敏疼得身體抽搐,可她嘴被堵住,喊不出聲,想咬舌自盡都不能。


    鳳煙煙出聲了,“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想問我為什麽不殺你。死對你來說,太便宜了。”


    說這話,鳳煙煙繼續將鎖魂釘往她身體釘進一寸,提醒,“咬舌自盡可不是個明智的選擇,畢竟,你不是還有個女兒在?舍得就這樣死?”


    鳳敏的眼睛死死盯住鳳煙煙。


    被拿住了軟肋,鳳敏抬起頭,“事情都是我做的,你要恨,要對付朝著我來,別傷害裳兒。”


    “事情都是你做的?跟她沒關係?”


    鳳煙煙幽幽重複了一遍她的話。


    “是,裳兒,她是無辜的,她對所有的事情都不知情。”


    “她什麽都不知情,確實無辜。”鳳煙煙冷漠,“可,因為你們,她並不無辜。”


    “……”“當你放任她傷害阿鳴的時候,她就不無辜。人生在世,欠下的債,總歸是要還的。”


    鳳敏咬牙切齒,“鳳煙煙,做人別太過。”


    “你配同我提這句話?”隨後,眉眼一抬,笑道,毫不避諱地向她展露心中所想,“嗬,是你太天真,還是以為我會聽你的規勸?我知道你將她放走了,所以,我現在要做的就是追殺她,追到天涯海角,我也會把人給追迴來。我可不是傅辛,我比他心狠手辣多了,而且,說到做到。”


    鳳敏沒出聲。


    她知道,鳳煙煙能說到做到。


    她有這個實力。


    安靜了一會兒,鳳敏在疼痛中抬頭,“你想做什麽?”


    她知道鳳煙煙如果想殺她易如反掌,可鳳煙煙卻沒有這麽做,證明鳳煙煙有另外意圖。


    鳳煙煙牽動了唇角,“不如,我跟你賭一局。”


    鳳敏:“賭?賭什麽?”


    鳳煙煙拿了條帕子,還算體貼地幫鳳敏將臉上疼出的冷汗擦掉,循循善誘,她像個獵人,悠閑地看著落網明是死局卻硬要掙紮的獵物,“你想,你若是死了,我肯定會有更多的精力去安排追殺鳳千裳。可如果你活著,我為了折磨你,會跟你慢慢耗,鳳千裳那裏,說不定我就不急著追殺了。所以,我現在給你決定權。”


    俯下身,稍稍靠近,就是濃烈的血腥氣。


    鳳煙煙絲毫未先起,詢問她的意見,“你說,要不要為了她,多撐口氣?”


    慢慢直起身,“決定權在你,生殺權在我,你隨意。”


    鳳敏牙齒打顫,“你說的……是真的?”


    鳳煙煙紅衣拖在地上,手上把玩著帶血的黃金錘,“你如今在我麵前沒有任何籌碼,你能夠做的就是賭,而我,隻是給你賭的機會。”


    “父債子還,天經地義,更何況她傷阿鳴至此,我怎麽可能放過她。”


    “弱肉強食,如今你們皆為魚肉。我給你選擇賭的機會,你也知道,這些年,我多次生命垂危,多年來背井離鄉,實在是積憤已久,餘恨難消。隻殺你和傅辛不夠,鳳千裳對我多有冒犯,我自是要再找她尋仇。”


    看到鳳敏眼中的偏執,鳳煙煙朝著她笑了笑,不介意告訴她真相,“傅辛已死,他怕受折磨,所以,直接撞在劍上了解性命。想必你也知道,他的骨氣向來不過如此。是以,我找他尋不了的怨,便隻能找你和你的女兒了。”


    當日,她原本沒想那麽快取傅辛性命。


    可傅辛怕死,更怕死前受折磨。


    鳳煙煙將黃金錘放下,也在這時出聲,“聽說過淩遲嗎?”


    鳳敏沒出聲,眼皮猛地一跳。


    “我聽說,淩遲最多可以剜三千三百五十七刀。”


    因為都是從不致命的地方剜刀,所以,會清醒地感受每一份疼痛,殘忍至極。


    鳳敏:“……”


    “我母親故去了十一年,三千多個日夜。”眼神涼薄看過來一眼,“你卻安然享受了這麽多天的時光。”


    “……”


    “從今天開始,我會讓人每天在你身上剜一刀。”


    “你多撐一日,我就晚一日去找鳳千裳,能扛多久,就全看你的意願了。”


    鳳敏:“沒想到你竟如此卑鄙。”


    “跟你還需要講道理嗎?”鳳煙煙靠近她,“你連我娘親屍身都不肯,加以利用脅迫我時,就該想到今日。”


    當日,王陵坍塌,她親眼看到娘親的屍身化成飛灰,跟王陵的石土混合在一起。


    鳳煙煙微笑,“你以親情做威脅,為何我就不能要挾你?”


    鳳敏憤懣,臉色漲紅,胸膛開始劇烈起伏,唿吸也逐漸變得急促。


    鳳煙煙說著話,從袖子裏拿出一根纖細的銀針,刺進鳳敏胸口。


    鳳敏原先還覺得氣息不穩,在鳳煙煙施下幾針後,竟然覺得氣息順暢起來。


    “忘了說,我學了針灸,學得還不錯,”鳳煙煙看著她,“你瞧,我已然幫你,你努努力,說不定可以多撐些日子。”


    “你如果同意,今日就是第一天,你放心,我一定說話算話。”


    鳳敏聲音從牙縫裏擠出來,“……好。”


    鳳煙煙拍拍手,石門再次打開。


    她朝來人使了眼色。


    於是,剜了第一刀。


    鳳煙煙從石室出來,就看到淩雪緊閉著眼睛,捂著耳朵,麵對著牆麵。


    眉心微蹙,“不是讓你迴去?怎麽又跟來?”


    淩雪臉色有些泛白,但眼神中更多的是擔憂,“姑娘身上穿的太薄,我來給姑娘送件鬥篷。”


    說著話,張開手臂,將鬥篷披在鳳煙煙肩上。


    踏雪迴到王宮時,夜色已深,推開殿門卻看到鳳鳴正圍在暖爐前,“阿姊,你迴來了,快來,我剛剝好了栗子。”


    鳳煙煙這才注意到一旁的雕花小幾上放著一碟撥好的栗子。


    解開鬥篷,在暖爐旁坐下。


    咬了顆綿軟的栗子,身上也漸漸暖和起來。


    一室溫暖,時光靜好得有些不真實。


    但卻是她覺得最溫暖的一個冬天。


    **


    在剜刀的第二十六日,鳳煙煙收到消息,鳳敏已經徹底沒了氣息。


    彼時,不止南原,就連京城都下了一場大雪。


    京城。


    鳳千裳匍匐在雪地裏,身上的傷口未愈合的傷口重新裂開,庭院中的落雪被她的鮮血染紅,她爬上階梯,用盡全力企圖推開麵前的門。


    臨近新年,家家戶戶都沉浸在熱鬧喜慶的氣氛中,可這處院落仍舊維持著清幽冷靜。


    薑離聽到了扣門聲,眉心不耐,往屋外的方向掃了眼,最終走向室內請示,“主人,她還在外麵,您看……”


    司白羽未從手上的書卷移開眼神,“我不收無用之人。”


    答案顯而易見。


    鳳敏已經敗了,鳳千裳不過是個無用的廢物。


    薑離微微頷首,暫時退至屋外。


    門一打開,猛地灌進霜雪,再看鳳千裳,天上的落雪和她身上的血混在一起,逐漸凝結,冰存她的傷口和體溫。


    鳳千裳卑微地匍匐,勉強攥住一點薑離的衣角,祈求,“我能幫他,隻要給我一個機會,我一定會盡心盡力為你們做事。”


    薑離看著她的一身殘傷,質疑的語調,顯然是不信她的話,“你還能做什麽?”


    鳳千裳心中幾經掙紮,最後,她忍痛拿出鳳敏叮囑過讓她小心的東西。


    她交了出去,急著向他們證明自己的價值,“我是有用的,我絕對是有用的。”


    薑離將信將疑地東西拿了進去。


    匣子打開,裏麵放著的一捆書卷。


    薑離隻看了一眼,“屬下這就將她處理掉。”


    “等等。”


    司白羽餘光一瞥先注意到了書卷上的名字,攤開一看,瞳孔微縮,隨即迸發了微弱的光芒,像是發現了什麽新奇事物。


    他抬了下手,隻說,“暫且先讓她留下吧。”


    薑離:“……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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