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曾經在這片土地耕耘,那麽我會說,這片土地給了我生存的權利;


    如果我曾經在這片土地勞動,那麽我會說,這片土地給我了活下去的希望;


    如果我曾經在這片土地戰鬥,那麽我會說,我死在這片土地是榮幸之至;


    如果我在這片土地讀書,那麽我會說,我這一生,永遠都是在為我的國家,為我的民族讀書,並且為之奮鬥;


    有一天,我是說如果,如果那一天,異族來了,這片土地的人啊!是農民,就拿起你們的鋤頭;是護衛,就拿起你們的棍棒;是士兵,拿起你們的武器;是文人,就拿起你們的筆杆子。即使是我隻剩下一個人我身後也有百萬雄獅,我也可以冷眼看著你們,我也可以執鼓而狂笑說:爾乃夷狄!我也可以一邊哭一邊對著你們怒吼:頭可斷,血可流,頭發斷不可剃!我即使是遍體鱗傷,我即使是身處牢獄,我也能放聲大歌,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


    我知道的,以及我所知道的告訴我,我所受過的苦難,以及我身上淋漓的鮮血,都是為了我所熱愛的土地,都是為了我的脊梁而心甘情願,並且甘之如飴。


    杜林請示了一下李成棟,請求李成棟能夠讓自己看一看這個曾經對待自己的上司。李成棟想著,反正那個商人已經廢掉了,他的兒子女兒都


    當杜林看見在地牢裏奄奄一息的張世勳的時候,心裏麵仿佛壓了一塊石頭。而躺在發黴的、沒有一絲陽光的、甚至是牆上都長了蘑菇的張世勳並沒有任何的話語——他的喉嚨已經被火炭烤焦了,根本說不出話來;他的眼睛已經被捅瞎了,他已經看不到任何的東西,如同他的眼眶一樣,寂靜的黑色。


    杜林看著他,強忍著自己不要流淚:“你這又是何必呢?你這又是何必呢!何至於此!”


    張世勳聽見了,不過他已經遍體鱗傷,根本做不出什麽反應,隻是手指頭微微動了動——動的是小拇指,杜林知道這個意思,他說道:


    “你本來能夠逃出去的,為什麽……”


    張世勳把自己的手掌微微握住。


    杜林知道,這是讓他不要繼續這個話題了。杜林看著眼前的這個人,聲音還是有一些顫抖:


    “好了,我不說了,我知道的……我會讓他們迴到贛州的,我會把他們帶到張大人那裏。我們張大人啊,他可是一個英雄,他對待我們每一個士兵,都非常體貼,都非常愛戴,他會給我們士兵們關照,他也曾經替一個士兵背鍋,也曾經送肉給我們下屬,更讓我們讀書識字,讓我們知道,原來,我們的名字前麵都是大明,原來大明背後的兩個字叫做華夏。”


    “你好大的膽子!不知死活的東西!”杜林大吼了一聲,隻是這聲音裏麵是說不出來的憤怒。而那些守在地牢外麵的兵丁隻從裏麵聽見了憤怒——大概是那個狗一樣低賤和卑微的商人惹怒了這位投降過來的漢狗吧!


    隻有牢房裏麵的兩個人知道,這一聲怒吼裏麵究竟是有什麽樣的情感。


    杜林在這裏絮絮叨叨地講著,張世勳就在那裏聽著,還時不時進行一些大吼,讓他們放鬆一下警惕。


    天色向晚,夜幕低垂,兩個人的交流也就結束了。


    這話給李成棟臉上帶來了和煦的微笑:“迴去告訴你家大人,大清國賜給你那個院子完全是看在他麵子上,既然是他的親兵,就要住得體麵一些。”


    “是,小人遵命。”


    “這幾天陪你的兩個歌姬,已經搬去那個院子住了,她們會在那一直等你,你注意看著。”


    “謝提督大人,小人一定為大清赴湯蹈火。”


    迴到贛州後,杜林呈上了李成棟的信,錢鑫對他能活著活來也是喜出望外,以為勸降李成棟的大功到手了。


    不過他皺著眉頭看了半天信,直看得莫名其妙,於是把周圍的一些人給拉張承循聲望去,一個麵相憨厚的莊稼人站在桌子邊上,衣衫有些破舊,麵容清瘦,但是一雙眼睛還是很明亮。


    張承點了點頭,林岩走向前去,看了看。此人皮膚黝黑,麵容憨厚,眼睛明亮。翻開手掌,上麵是深淺不一的繭子,還有刀傷。又拉了拉破舊的衣服,肩膀、手肘和袖口是五顏六色的補丁,應當是纖夫。


    林岩點了點頭,張承示意那個家夥過來,那人撓了撓頭,有一些扭扭捏捏走了過來,張承看了看這個家夥,和林岩一樣,身形健碩。


    “哪兒的人?啥名字?”


    “俺叫李光華,家是潮州柘林鎮的,住處離這兒不遠,走幾步路就到了。幸而有些力氣,平日裏是做著一些拉纖的活計,能掙得一些辛苦錢,沒有被餓死。”說完還撓了撓後腦勺。


    “可還有家室?”


    “不曾有,父母均是故去,家裏窮,周邊也沒人能夠看得上俺。”


    張承看了一會兒說道:“好了,你通過了,拿上這個牌子可以過去喝粥了。不過有一點兒需要明白的是,以後我問你什麽,你隻需要迴答這類問題便是,莫要多說其他的話語。”


    李光華不明所以,隻能繼續撓了撓頭,一臉不知所措的樣子。然後經過別人的提醒,趕緊準備給張承下跪磕頭,張承連連把他扶起,畢竟自己可不興這一套。但是這個在別人的眼裏,就成了體恤士兵的表現。


    李光華千恩萬謝之後就徑直來到了桌子前,美美地舀起了一海碗粥,連筷子都沒拿直接對著嘴喝,兩口熱粥下肚砸吧嘴,用袖子抹了一下嘴巴,憨憨得說道:“軍爺的粥好濃,好喝得很!也不知道比那船總的濃多少哩!”


    下麵的人看見李光華吃得這麽津津有味,也騷動起來,紛紛跑到林岩處,爭著報名。


    “大家都別著急,一切都按照標準來,隻要你身體好,被咱們軍爺看上,那就可以了!!都別急!哎!那個,你別把人家把人家推倒了!!”


    原來是一個人怕自己報不到名,不顧一切往前擠,前麵幾個人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直接被擠得一個趔趄!


    現場鬧哄哄一片,形勢一片大好,幾個人在經過了檢查符合標準之後,立刻開始喝粥。


    張承看著這些精壯的漢子,心裏麵也挺自豪的,畢竟現在的自己已經是管著三百號人的千戶,雖然不是什麽大官,但是從來到這個世界開始,自己站在有了這樣一份微弱的力量,勉勉強強在這個亂世有了自己的一份微薄資本。


    選好了的纖夫張承都讓他們來到自己這裏,說幾句平常的問候,這樣做一方麵也是為了讓他們能夠認識到自己才是真正管事兒的人,再一方麵就是樹立自己的權威。


    而且,不能夠讓他們大部分來自同一個地方,免得這群鄉土觀念非常濃厚的纖夫拉幫結派,雖然是朝廷的部隊,但是這一點還是需要非常注意的。


    一連又來了幾個光棍,都是衣衫襤褸,通過了張承製定的標準之後馬上就來到桌子前吃吃喝喝。


    周圍的人一看他們都吃上了,而且吃得麻麻香,頓時開始騷動,林岩揮舞手中的長刀恐嚇,加上一番連連的嗬斥,總算是把場麵控製住。


    又一個通過了林岩麵試的人來到了張承的麵前,張承說道:“叫什麽名字,家住何處?”


    那人低著頭說道:“俺叫劉春,是潮州府惠來縣人。”


    “可有家眷?”


    “家中父母早去,有一婆娘,還有一兒一女。”


    劉春恭敬地低垂著頭。


    張承看著他,大約二十歲,但是整個如同三十歲的人一樣,頭上都有一些刺眼的白發,讓人很難相信他才二十歲,在後世,這樣的孩子應該是在讀大學吧。


    可是現在,他們在募兵的現場,而且幾個月之後,他們就要奔赴戰場,經曆殘酷的戰爭。


    大概是感覺到了張承的目光,劉春把頭埋得更低了。而在他的一邊,一個小孩子怯生生地看著張承,一隻手拽著劉春的衣角。


    “兒子女兒多大了?”


    可能是因為站久了的緣故,劉春的聲音都有一些顫抖:“大人,有……有五歲了。”


    張承想了想,五歲的年紀不大不小,而且等他們收拾東西過來的時候路上還需要盤纏,這也是一筆開銷,更重要的是,他的兒子女兒還小,不能夠做一些事情,若是直接把他們轟出去,可能更好一些。


    正當張承想要拒絕的時候,一個女子突然跑了過來,在張承有些呆滯的眼神之中,撲通一聲就跪下了,梨花帶雨地說道:“大人,收下俺家丈夫吧!他忠厚老實,平日裏也是一臉憨厚像,從未和人結過怨,打過架,一身力氣也憑將軍驅使,但求將軍收留,也好有個安身處,能養活一家子。”


    張承正想要說什麽,一邊的小孩兒也走了過來,拉扯了一下地上的女子,一邊低聲說道:“娘親跪了,我也跪了。”


    張承看著這個孩子,衣如破布,幾不覆體,眼神裏麵有這個年紀不應該有的哀求,如同蘆柴棒一樣的手使勁拉著他的娘親,張承嘴裏麵蹦出了一個“你”字之後就再也沒有了下文,而一邊的也默然不語。


    “你……”看著他們瘦弱的身子,張承後麵那幾個字卻說不出來,若是自己把他們趕走了,他們會不會餓死在路上,或者,碰到了清軍,直接變成了他們的盤中餐。


    一邊的一個人突然走了過來,張承看了看他,也沒有驅趕的意思,那人拿起自己剛剛沒有吃完的粥還有一些小菜——大概是半碗,送到了那小孩麵前,說道:“吃罷!”


    張承原本想著叫他們吃了些東西就走,可是怎麽也說不出口,心裏一發狠:奶奶的,就這一次!


    於是揮了揮手說道:“你……通過了,過來吃粥罷!”


    伏地不起的女人家聽見了這句話,頭磕得更厲害了。梨花帶雨地繼續說道:“承蒙將軍寬容,小女子立刻就迴到家中給將軍上排位供奉!!劉春,還不快磕頭謝過軍爺?”


    於是又變成了兩個人在地上磕頭,張承不得不親自把他們扶起來,同時抹了抹小孩的臉,把他臉上的一塊汙漬給抹幹淨,這讓小孩兒受寵若驚。


    “去吃吧,去晚了可就沒有了,記得多吃一些。”


    “千戶大人,這樣也不是辦法,這件事情傳揚出去了估計很多人就會拖家帶口過來。”林岩沒有把這裏麵的話說明白,但是意思已經明確了。


    “我總歸是不能夠看著他們活活餓死,都是我大明的百姓,都生活在這片土地上。”張承說道。


    這個時候又來了一個纖夫,約摸三十五六歲,臉上一道疤,看著就像是混道的,張承心下想到一個辦法,趕忙喊著他說道:“這位兄弟,你可是通過了檢驗?”


    “迴將軍的話,已經通過,不知道將軍有什麽吩咐?若是有能夠用得著在下的地方,萬死不辭!”


    “叫什麽名字?來來自何處?”


    “迴將軍的話,在下是這個衛所的軍戶,喚做孫林。”


    “若是以後有類似剛剛那樣的情況,那該怎麽辦?”


    “這個也是沒什麽難的。


    需要有一個章程,上麵寫著:‘有兩個孩子以上的不要。’然後蓋上官印。招募的兵丁需要的就是光棍,孤苦無依吃苦耐勞的最好,這樣才能夠令行禁止。


    而且,募兵定然不能夠心慈手軟,不符合條件的一律不允許錄用,這樣才能夠樹立威信。”


    張承有著詫異地看著他,開口說道:“你當過兵?”


    “迴將軍的話,當過兵,臉上的傷就是建奴弄的,不提也罷。”


    “某家雖隻是區區一個千戶,但亦是仰慕為國而戰的勇士,可否具體說一說?”


    “俺曾經是潮州人,後來跑到戚大帥手下當兵,戚大帥故去之後便留在義烏做些農活養活自己。


    建奴兵至,雖有心殺賊,奈何其勢已頹,無力迴天,所以來到了這邊混口飯吃。今日看見將軍在此募兵,心裏那股勁兒也上來了,也渴望上陣殺敵,也願‘提攜玉龍為君死。’”


    “你讀過書?”


    “讀過書又有什麽用?還不是如同現在這般,大好男兒當投筆從戎,戰場廝殺,如此才是好男兒!”


    “好!以後這募兵之事便交給你負責,你有能力幹好麽?”


    “迴將軍的話,當初我就幹過這樣的事情,這件事情一定不讓將軍失望!願效犬馬之勞。”


    “好,這件事情就交給你辦了,選好了三百人以後就可以直接帶過來了,以後在衛所我要進行訓話。”


    “好,屬下定然不辜負將軍的厚望。”


    事情就這麽敲定了,這也是張承對他的考驗,完成得好以後這事兒就歸他管,不好的話還有別人可以代替,眼下是他更需要自己,相信他會他應該能夠掂量自己。


    張承也沒有閑著,在一邊看著,一戶一戶的人家走了過來。幾個被選中的開開心心地圍著粥鍋邊上嘶溜嘶溜地喝著,幾個沒有選上的,抱著孫林的大腿苦苦哀求,但是依然沒有什麽效果,隻能帶著失望的神色離去。


    看著一戶一戶帶著失望表情離去的纖夫和佃戶,張承的心裏很不是滋味。又看了看正在嗬斥那些纖夫和佃戶的孫林,張承心裏想著:自己可能永遠都成為不了一個合格的政客,但是自己有準備成為一個政客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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