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


    嬴質悄無聲息的在邯鄲城內穿行,仿佛幽靈一樣,不多時便已迴到夏家醫館外,一躍穿過牆壁,悄悄迴到房間外。


    可伸手去推房門的時候,房門卻已經從裏麵打開了。


    嬴質心中一動,立刻裝出一副哈欠連天的樣子來,可從門裏出來的人,卻讓他十分意外。


    夏柔!


    她怎麽在這裏?


    嬴質心中疑惑的瞬間,夏柔已經將門打開了一半,一手扶著門框,一條腿邁過了門檻,但門外站著一個人,著實嚇了她一跳。


    而嬴質一伸手,將她直接拽了出來,壓低聲音問了一句。


    “大半夜的不好好休息,過來幹什麽?”


    “我來給你送藥。”夏柔穩了穩心神,柔聲道:“傍晚的時候,我看你好像沒什麽症狀了,而且也頗通藥理,想來是你自己調理過了傷勢,便沒放在心上。”


    “可晚上我越想越不對。”


    “父親說過,醫不自醫,而你,雖然頗通藥理,但是在對待自己這方麵,似乎比較隨便,而且你現在還要帶著母親和弟弟,必然沒有時間仔細調理。”


    “從你離開道歸來,中間不超過半個時辰,這麽短的時間裏,要壓下髒腑的傷勢,必須要用猛藥才行,但這麽一來,會加重你的傷勢,雖然現在好了,但實際上,卻是在飲鴆止渴。”


    夏柔越說越多,而臉色的表情,也愈發的擔憂,看向嬴質時,滿臉愧疚。


    “這件事始終是我大意了,把你帶過來,就是為了給你治療傷勢,對不起。”


    柔聲細語的說了一大堆,還慢悠悠的,若是平時,嬴質早就煩了,可現在,他卻饒有興致的看著夏柔。


    “所以呢?你這是……”


    他的眼睛瞟了一下夏柔手中的碗,裏麵盛滿了黑褐色的液體,還微微冒著熱氣。


    “我越想越就睡不著,幹脆就爬起來,給你煎了一劑藥.”夏柔說著,忽然俏臉一紅:“嗯……”


    “我現在還不能獨立開方子,不過你放心,這些都是大補的藥,劑量方麵我也特意小心計算過了,而且剛才我還喝過了,沒有問題的,如果你不信的話,我再喝一口給你看。”


    說著,夏柔就把碗放到了嘴邊。


    櫻唇張開,可在觸碰到碗邊的時候,嬴質把碗搶了過來,一仰頭,咕咚咕咚,直接就給喝了下去。


    “你一口喝下去了?”夏柔眨了眨眼睛:“剛才我嚐了一口,好苦的,吃了幾塊糖才勉強好起來。”


    “是挺苦的。”嬴質點點頭,又問道:“還有麽?”


    “什麽?”


    “糖!”嬴質眨了眨眼睛:“一般給小孩子喂過藥之後,都要給兩塊糖的。”


    “小孩子?”夏柔認認真真的看了一眼嬴質:“嬴異人之後,懷胎十五月所生,天賦異稟,今日持劍與人爭鬥,整整一隻趙國士兵小隊,都不是你的對手,這樣還算是小孩子?”


    “你知道的這麽清楚?”嬴質眼睛微眯。


    “開始我是不知道的,但我父親清楚。”夏柔也不隱瞞,左右看了一眼,幹脆就在屋外的廊子裏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不過你放心,這些情況,都是隻言片語,隻有我父親將這些拚湊完整,而且也特意囑咐過我,不要說出去。”


    嬴質沒有說話,心中隱約有了一些猜測。


    雖然夏柔過來送藥,的確是出於擔心,但讓她睡不著的,應該是身份問題。


    白天殺掉了許多趙國士兵的秦人。


    秦趙之間的血海深仇,別說這個時候,就算是平日裏,一家人也都是深居簡出,生活上也是小心翼翼,不會隨便與人發生口角。


    在趙國,秦人最不受待見。


    夏柔恐怕也是找了個由頭,悄悄過來看看自己這個秦人。


    “嗯……”夏柔撩了撩頭發:“你不用多想,我隻是好奇,你有什麽特殊之處,悄悄溜進了你的房間,卻發現你沒有在屋裏休息。”


    “你迴來之後,我發現在你的身上,沒有血腥氣,也就是說,你剛才,沒有殺人。”


    “的確沒有。”嬴質點了點頭。


    夏柔迴頭,看了一眼嬴質,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我一直都有一個問題,為什麽秦趙之間,非要打仗不可呢?而七國之間,也同樣戰爭不斷,今天聯合起來的盟友,明天就有可能因為一座城池而分裂,可後天,又會重新聯合起來。


    有什麽意義呢?


    而且每一次,不論是分還是合,都會伴隨著戰爭,戰爭就意味著死人。”


    夏柔的視線轉向不遠處的簡易醫療棚,裏麵隻有床榻,沒有任何鋪蓋,每個人都隻能盡量裹緊身上的衣服。


    “他們都是我從街上撿迴來的,其實我把他們撿迴來的時候,就已經確定了,有些人是救不迴來的,但我還是救了,帶迴來全力施為,勞心勞力,可我也清楚,這裏麵大部分的人,活不過今晚。”


    “今天被我親手帶迴來,明天就會被我親手帶出去,然後換新的人進來,再送出去。”


    夏柔遠沒有成年,一個標準的小女孩,但在對待生死,她卻說得格外輕鬆,仿佛死亡對她來說,並沒有那麽沉重。


    “這樣的日子,我經曆過很多,每次有戰爭開始,我就會經曆一次。”夏柔低頭,淡淡一笑:“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鮮血的時候,我很驚慌,很恐懼,但現在,卻沒有任何反應。”


    “甚至我看見那些從皮膚下麵,紮出來的白骨,我可以不顧傷者的哀嚎,慢慢將它推迴去,或者當著傷者的麵,將它一點點的鋸斷。”


    夏柔說著,猛地一抬頭。


    “你知道長劍割開皮肉的聲音,但你聽過鋸子一點一點鋸斷骨頭的聲音麽?你知道麽?在鋸斷骨頭的過程中,骨頭會變成白色的粉末,輕飄飄的掉下來,混在鮮血當中,星星點點的,有時候,還覺得有點好看。”


    嬴質直視夏柔的眼睛。


    她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清澈見底,仿佛一潭清泉,一眼就可以見底,原以為隻是天真年少,現在才知道,這是一雙見慣生死的眼睛。


    她將自己的經曆娓娓道來,神色絲毫不變,甚至可以說是淡然,嬴質忽然發現,這個女孩遠比自己想象的要成熟許多!


    而夏柔盡管久經考驗,可一顆心,還是那樣柔軟。


    “就算你經曆過很多這種事情,但你的心,還沒冷掉,你依然在救人。”嬴質低聲道:“我不就是你帶迴來的?”


    “的確,不過,這也許隻是一種習慣。”夏柔搖頭道。


    她的聲音雖然還是如同三月春風一般,但在這句話的深處,卻隱隱的透露出了一絲麻木。


    她不知道自己做得事情,是不是還要繼續堅持下去,還要堅持多久,而這種堅持,究竟有沒有意義。


    一切的一切,她都不知道。


    嬴質這個時候才徹底搞清楚。


    夏柔的這些問題,平日裏找不到答案,隻能深埋在心底,這些深深困擾這他,而今日,在見到了自己這個秦人之後,她可以問一問了。


    就算找不到答案,把話都說出來,也可以讓自己輕鬆一些。


    嬴質清楚的知道,如果自己沒有出現的話,也許過不了多久,夏柔就會崩潰。


    “但這卻是希望。”嬴質走了過來,在夏柔身邊坐下,淡淡道:“救人,是醫者該做的事情,醫者最大的願望,但願世上無疾苦,寧願櫃上藥生塵。”


    “隻是可惜,醫者救得了一個人,卻救不了被戰火蔓延的整個九州。”


    夏柔想了想,微微要頭:“可我現在,連救人都做不到。”


    “不!”嬴質猛然搖了搖頭。


    放下藥碗,來到夏柔身前,伸出一隻手,強行抬起了她的下巴。


    夏柔臉色一變,看著嬴質,今晚最後的月色灑在他的身上,看上去,是那麽的耀眼。


    “救了我,你便是救了這個世界!”


    嬴質的聲音斬釘截鐵。


    “七國之間,戰亂不斷,這種日子不會持續太久,等我和政兒迴到秦國,便會一點一點的一通六國,還九州一個安寧!”


    “是麽?”夏柔想了想,又搖了搖頭:“一統天下,王圖霸業,一統六國的功績被後事傳唱,一代雄主經天緯地之才被世人銘記,青史留名……”


    “的確很有吸引力。”


    “可這些,對尋常百姓又有什麽意義?”


    “他們想要的,無非就是吃飽,穿暖,而這些,七國之內,並不普遍,就拿我所在的邯鄲城來說,趙國的核心,也仍舊有人吃不飽,穿不暖。”


    “一到冬天,這大街上總有人凍餓而死,躺在地上就再也起不來了。”


    “就算將來有人統一六國,九州之中,不知又要增加多少白骨。”


    夏柔的聲音很低沉,意思也很明確,她不希望再有人死了。


    “這麽想,你就錯了。”嬴質沉聲道:“七國爭霸,哪一國不想一統天下?打來打去這麽多年,勞民傷財,就是為了一城一地之得失?”


    “各國要的是天時,爭的是大勢!而如今,我大秦強盛,七國第一!”


    “天命在我!大勢在秦!”


    “我和政兒歸秦,可以加快這個過程,會少死很多人。”


    “至於,你所說的累累白骨,這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嬴質語氣忽然一沉:“苦總要有人吃的,今日死的人,他們的後代,會活的很好。”


    “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


    一番話,擲地有聲。


    天邊,紅日將升。


    橘紅色的天空之下,嬴質慢慢開口。


    “我便是這世間的醫!救得是這世間的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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