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四年,九月。


    黃河邊上,因時機未至、彼此相互忌憚的曹袁兩軍各自深溝高壘,相隔百裏對峙,自徠徂一役之後,久經戰亂的中原大地難得的平靜了兩個月。


    上兵伐謀、其次伐交。


    擊敗公孫瓚後獨占冀州,北麵再無對手的袁紹揮師南下已是大勢所趨,然因麾下派係林立、眾謀士意見不一且兵馬整合尚未完畢,意圖等大權獨攬後再親率大軍出征的袁紹傳檄討曹之後,連連派出數波使者撒向關中、青徐、荊州、江東,欲先打著清君側的名號聯合各路諸侯孤立曹操。


    可惜西涼馬騰、韓遂等人在司隸校尉鍾繇親致書信陳述利弊禍福後,皆送子入朝為質,並向許都獻上曹操當前最為急需的戰駒二千餘匹。


    而在徐州,袁紹使者更是碰了一鼻子灰,被呂布很是冷嘲熱諷一通,幸好高進出麵解了圍,作出兩不相幫的承諾。


    因引為心腹的賈詡毀書叱使拒了袁紹,又以曹操有王霸之誌必釋私怨為由寬解,張繡果斷棄了劉表獻上宛城轉投曹操。


    荊南張羨擁兵自立,劉表被搞得焦頭爛額,自顧已是不暇,哪敢動聯袁抗曹的主意,雖未上表請降曹操,但自守之意已是不言自明。


    一連四家與曹操接壤的諸侯或倒戈相向或作壁上觀,令自恃家門顯赫的袁紹惱火不已,好在有江東傳來的交好得以寥作慰藉,當即命陳震為使南下,與信上口出大言、道欲如父親孫堅一般所向無前的孫策談談如何偷襲許都營救天子。


    “伯符,你當真欲趁大戰一起,於背後偷襲曹操?”


    龍舒城上,看著此前還屯兵采桑似要與江夏水師一決雌雄、不報複仇誓不罷休,然三日前突率精銳前來,趁劉勳無有防備將其一舉擊潰,一戰盡得廬江之地的發小,周瑜眉間盡是往日不曾有過的憂慮。


    “你說呢?”


    扭頭看了智略過人的好友一眼,孫策嘴角泛笑。


    周瑜不答,若是別人這麽說,自己隻當癡人說夢,但要是行事每每出人意料、讓人越來越看不懂的孫策,卻又要另做一番考慮。


    “公瑾勿慮,我怎會是那等好大喜功的無謀匹夫,說是偷襲許都,嗬——”


    “伯符,你莫不是?!”


    順著孫策舉目東望,見天際風起雲湧,迴首看到好友眼中迸發的盎然戰意,周瑜悚然一驚。


    “藉父之名非是英雄,我倒要看看,敢這般藐視我孫策的高行之是何等人物。”


    “伯符!呂布本就驍勇難當,得高進相助更是如虎添翼,如今徐州兵強馬壯,我等根基未穩,卻勿輕易樹此強敵!”


    稍作思索,周瑜已然看出孫策真有打算親自攻打廣陵,然後揮師下邳與呂布一爭長短的意思,心驚之餘連忙開口勸道,“何況江夏水師……”


    “劉勳即除,公瑾已無需留於此處,且先隨我一並西向剿滅黃祖。”


    “伯符——”


    “我意已決,公瑾勿要嘮叨。”抬手止住周瑜話頭,孫策看向身旁親衛,“仲謀可有音訊傳來?”


    “未曾。”親衛搖頭,見孫策眼中閃過一絲陰霾,“主公放心,有周將軍護衛左右,定可保二公子萬無一失。”


    “你遣人告知幼平,叫他日後追隨仲謀,無需再度折返。哼!連仲謀都敢妄圖加害,想來是我殺的人還不夠多!”


    這一次,聽到孫策要對吳會兩郡世家豪強動手,周瑜隱隱感到有些不對,難得的沒有開口勸說。


    此前孫權以喜愛周泰為由,曾對孫策開口討要,因是用人之際,孫策未將一直跟隨左右的親衛大將相贈。直到孫權攻打廣陵無果大敗而歸,親衛淩統又因死戰護主身受重傷,心有愧意的孫策乃命周泰急急趕往吳郡。


    周泰抵達吳郡後不久,孫權就接二連三遭受暗殺,幸得周泰護衛左右屢次幸免於難。對此,周瑜覺得事情發生得有些巧合,不免心生懷疑。


    江東如今有三名超凡武者,除孫策外,另兩人乃是太史慈和周泰。


    其中因劉表從子劉磐驍勇善戰,數度侵略於艾、西安諸縣,孫策乃分海昏、建昌等六縣以太史慈為建昌都尉兼治海昏,並督諸將共拒之。


    因而作為孫策的知己好友,獨當一麵的太史慈已許久未與孫策並肩作戰。


    周泰原與蔣欽在九江聚眾為寇,孫策向袁術借兵跨江時結識,因義氣相投且有心建功立業,周、蔣二人舉眾投入孫策麾下。蔣欽頗有統兵才能,孫策命其統領舊部隨軍征戰,而將武藝過人但專修勇字戰決的周泰收為親衛統領。


    戰場之上風雲變幻,縱是呂布這等無雙強者亦難免遭受一些創傷,而孫策每逢作戰皆是身先士卒,卻因有周泰隨身護衛將襲來的明槍暗箭盡皆化解,故而每戰看似兇險萬分,戰鬥結束後卻常常毫發無損。


    如今周泰被孫權要走,以孫策的激進風格,日後戰陣之上卻是多了三分危機。更何況,孫策自恃武藝高強,平日出行極少叫親兵隨身護衛,往往隻帶周泰一人而已。


    “仲謀,希望是我多想了。”


    想到性情與父兄決然不同,喜怒不形於色、心機深沉的孫權,再看看一旁意氣風發、對身邊人毫無防備的孫策,周瑜暗暗歎了口氣。


    吳郡。


    “數戰民疲,數勝主驕,以驕主禦疲民,未有不亡之理。縱是霸王,七十餘戰所當者皆破、所擊者皆服,一生未嚐敗北,然僅垓下一敗,便是無顏麵對江東父老而自刎。”


    “如今一眾世家豪強視我等如仇寇,不思安撫人心、休養生息,反一味強兵黷武屢行攻伐之事,若是有朝兵敗威嚴喪失,江東必是處處烽煙,孫氏亦將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大哥,別怪我,我也是為了我們孫家。”


    閣樓上,孫權憑欄獨立,良久後緊閉著的雙眼驀然睜開,其間痛楚之意轉瞬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無比堅決與勃勃野心。


    “這些人以後都會是你的手下。”


    正待轉身叫來心腹呂壹,耳旁似有熟悉的話音響起,孫權腳步頓然一滯。


    宴飲之時,孫策數次附耳叮囑的畫麵又於眼前浮現,隻是這一刻,孫權心中已無半絲感動。


    “公子,除了顧氏,其餘三家皆送密信前來。”


    龍行虎步到了大廳,呂壹便趨步近前,環視左右無人乃探手伸入懷中。


    “什麽信?”孫權的目光很是陰冷。


    “沒、沒信,是奴婢說差了。”


    呂壹嚇了一跳,在孫權的瞪視下,掏出三封書信湊到燈火旁點燃,而後將灰燼倒入酒盞裏,繼而仰頭一飲而盡。


    “顧氏果真心意已決,欲舍江東而去?”


    “正、正是!”


    “速去請來周司馬,再命陳校尉集結軍士,與我到城北一會!”


    “喏!”


    顧雍,我道你從東海迴返,是辭了高進欲一心輔助於我,不想卻是暗中販賣家產,欲舉族北上徐州。哼!既是如此,休怪我殺雞儆猴,叫江東世族看看我孫權不是隻會一味懷柔,恩義示人之餘,亦有雷霆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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