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天氣向來是寒冷的,或者說,在這個時代,就算是廣南東路也會遇到風雪交加的情況,而且因為地處南方更加潮濕,一到冬天那種鑽進骨髓透徹心扉的寒冷更讓人難以承受。


    相比起來,河北路的氣候還算能讓人接受,對於土生土長的相州人嶽飛他們四個來說,這則是稀鬆平常的事情。


    背上背著的是由棉花製成的被褥,和其他各種零碎的物件,這些東西嶽飛第一次見的時候還覺得有些瑣碎,等到他真的用上的時候,才發現這是多麽全麵的準備。


    “嘩啦啦!”


    頭頂上傳來滴答滴答的雨滴墜落聲,嶽飛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本就已經轉涼的天氣下,這一場綿綿秋雨又讓溫度驟降,甚至,到了哈一口氣都會出現白霧的狀態了。


    嶽飛眺望著有些起霧的前方,白茫茫的路程走起來也變得泥濘不堪,在這種天氣下行軍,考驗的不止有行軍能力,還有整支隊伍的方方麵麵。


    若是尋常吃不飽穿不暖的禁軍,恐怕走上兩步就要停住不走了,亦或者說速度極慢,拖拖拉拉。


    兩百裏的路程,能走上個十天半個月!


    當然,種彥謀的這支軍隊並沒有那麽不堪,可以說一分價錢一分貨,每日吃飽喝足高強度的訓練下,帶來的是軍隊意誌力的堅韌,雖說沒有經曆過什麽大場麵大陣仗的洗禮,還不足以與西軍比肩。


    但這兩年的嚴格訓練已經是讓他們從根本上和大宋的禁軍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種彥謀相信,隻需要一場硬仗下來,刷掉一些不合格的人後,這支部隊就能真正的成長為一支能打仗的隊伍。


    至於大宋的百萬禁軍?絕大多數在他眼裏都是農民,上了戰場隻能是充充人數,搖旗呐喊打一打順風仗,而種彥謀需要的可不是這種。


    緊了緊頭頂的皮帽子,感受著身上兩層麻衣之間的那套厚厚的毛衣,在這陰冷的九,十月份之間,能夠以這樣一種精神麵貌行軍打仗,對嶽飛來說也是一個值得慶幸的事情。


    看來,他來對地方了。


    磁州,滏山。


    這裏算得上是河北東西兩路上從太行山脈上延伸出來的一個小山丘,呈現出東北西南走向,主峰在西南,約高二百五十丈左右,算得上西出大名府以來能見到的第一座山峰了。


    同樣的,這裏就是平常時候張迪所隱藏的地方,為此,他還特地在滏山上營建了一個山寨,用來在風頭緊的時候避難用。


    而現在,怎麽也能稱得上風頭緊了吧?


    馬匹在山間小道上行走的頗為艱難,這要和從昨夜開始下的連綿細雨說起,自打放過來種彥謀以後,張迪就馬不停蹄的一路朝自己的老家洺州趕去,到了那裏停頓了一下也覺得不放心。


    畢竟雖說種彥謀答應了他不再追究,可那受到他們攻擊的可不隻是種彥謀一人,盡管當時過來和張迪交洽的人說了盡量不要殺傷其他人,但戰場上時機瞬息萬變,刀劍無眼誰又能說得準沒傷到哪個大官呢?


    能跟種彥謀一起出來打獵的,想必都不是什麽小官,而且在臨走之前,種彥謀還特意向他提了個醒。


    “與我同行的人之中有河北東路轉運使,他也被你傷到了,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你們盡快找地方躲起來吧,等過了風聲,明年正式伐遼之時我會經過這裏,到時你來我軍中做個小校也好!”


    這句話一直在張迪的腦子裏記著,他分析了一下,覺得種彥謀騙他的可能性不大,所以這一路都沒停歇,從洺州就緊趕慢趕的來到了滏山。


    到了這裏就算是暫時安全了,大軍想要在滏山中找到他,可謂是難如登天,別看這滏山並不高,地方也不廣,可是南北長度超過了百裏,中間丘陵密布,到處都是出去的口子。


    想要將張迪團團圍困在滏山中,不說別的,怎麽著十萬大軍也得有。


    可,以那勞什子河北東路轉運使的身家,能指揮十萬大軍圍堵他嗎?


    就算張迪沒什麽問話,可這並不代表他的腦袋不靈光,別說尋常時候不會為他這一支幾百人的賊寇動用數萬乃至十萬大軍勞神傷財的圍剿了,現在可是全國上下準備伐遼的關鍵時候,提前將要用在征伐遼朝的軍隊,錢糧用在他一個小小馬賊身上,豈不是丟了西瓜撿了芝麻?


    所以,在滏山山頂上俯視北方武安縣城,東方邯鄲縣城,東南磁州州城的時候,張迪的內心並沒有那麽慌張。


    甚至,他還有點激動,因為,自打出生以來,張迪所遇到的貴人都是眼高手低,不屑與底層人進行交流,隻願寄情山水書畫之間,吟詩作對自詡陶冶情操的人,就算有那麽一些放得下身段的,也多是一些三分鍾熱度,亦或是表麵文章。


    但從種彥謀的所作所為來看,這人似乎和許多人都不一樣,按理說其出身高貴,聽說是老種相公的獨孫,還娶了官家的帝姬,是個不折不扣的官二代。


    本應該享受生活,在東京邊梁城中鮮衣怒馬過著醉生夢死的生活,可這人偏偏性格迥異,行事興趣都大為不同,說話做事也讓人耳目一新。


    “或許,跟著他,真的能有一番作為...”


    想著想著,張迪的目光越發飄忽,做馬賊這麽多年了,他年輕時候也沒想過什麽鋤強扶弱,濟世救人,隻是因為實在過不下去了,一腔熱血不願被人慢慢澆熄,最後才走上了這條路。


    不論在什麽時候,違背體製而另辟蹊徑的人都是被排斥的,他張迪如此,種彥謀,似乎也是如此。


    有時候,張迪也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感到迷茫,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該往何處走,可笑他以前還以為這種感覺隻會是那些矯情的書生才會有的,而今,當迷茫出現在自己身上時,他開始不知所措了。


    或許,當一個老老實實的佃戶給地主種田,庸庸碌碌的過完一輩子似乎是一個更好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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