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再傑再也呆不下去,捂著手小跑著進了屋。


    她感覺自己剛才說話的語氣太奇怪了,居然對種彥謀那麽沒禮貌。


    哎呀,他不會生氣吧?


    這麽一想,楊再傑頓時覺得心如刀絞,手上倒是不怎麽覺得疼。


    “哎呀,傑兒,你這是怎麽了?”


    楊再傑一驚,抬頭看去,發現說話的正是自己的母親。


    楊再傑趕緊解釋道:“不妨事,隻是在外麵擦到了,母親莫要多看,幫我把傷藥拿來。”


    楊母王氏趕緊入內,稍過幾息,便手中提著一個小木盒過來:“傷藥在此,咦,這是何人包紮的?”


    楊再傑臉上紅了紅,敷衍道:“隨便撕的一塊布自己包紮的,怎麽了?”


    王氏看了楊再傑一眼,沒說話。


    也就是這個傻女兒不諳女紅,王氏一眼就看出來,這塊布必然出自一個年輕男性的衣衫,布料輕薄挺刮,隻有男士才會穿這樣的衣服,女性的衣服一般要柔順飄逸,不會刻意漿洗。


    剛才王氏問楊再傑怎麽了,可不是問她的傷口,而是問楊再傑為什麽臉上一會兒紅一會兒綠的,就像開染坊一樣。這個樣子可不像是平常那個好強又老實的楊再傑,而是真的像是個懷春少女了。


    王氏想了想,沒有說話,隻在心裏感慨,這個一心隻知道練武學文的女兒,現在終究開了點竅了。


    她強行將女兒的手拉過來,解開布條,細細地將藥粉倒上傷口。


    經過種彥謀的包紮,楊再傑的傷口流血的速度已經大大緩和,藥粉剛沾上傷口,立刻就形成一個厚厚的褐色的殼子,將傷口牢牢地蓋住,一滴血都出不來。


    楊再傑擔心自己母親看到她的傷口反而傷心,卻又怕自己用力收手,會傷到母親,隻能擔憂地看著母親的神情。


    直到母親將傷藥蓋到她傷口上,再用準備好的繃帶重新給她包紮了一遍,臉上都沒有什麽異樣,楊再傑才鬆了口氣。


    王氏看到楊再傑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麽,沒好氣地微微用力拍了楊再傑的掌心一下,疼得楊再傑呲牙咧嘴:“蠢姑娘,你娘嫁來楊家這麽些年,這點傷口都見不得,哪裏能做楊家媳婦?”


    楊再傑賠笑道:“也是,女兒眼界淺薄,讓母親見笑了。對了!之前我與母親說過,種家的哥哥畫人像是一絕,連陛下都交口稱讚。我想讓他給母親畫張像,現在他就在外麵等著呢,母親且隨我出來吧。”


    王氏笑道:“哎呀,我這老婦有什麽好畫的?豈不是羞煞人?”


    楊再傑笑著勸道:“人都來了,反正也花不了多久時間,就讓他畫畫唄。”


    “又作怪!”王氏一邊把東西收拾起來,合上木箱:“畫畫那麽花功夫的事情,哪裏是花不了多久時間呢?當年天波府修繕的時候,工部派了人來造影圖形,都花了好些天呢。”


    楊再傑憨笑兩聲:“母親!”


    王氏立馬就屈服了:“好好好,就在外麵唄,把人家喊進來吧,都這麽大年紀了,也沒什麽忌諱了。”


    楊再傑搖搖頭道:“院子裏光線好,屋裏太暗。”


    王氏歎了口氣:“好吧,都依你。”


    她略微打扮了一番,換了身衣服,才挑簾出來,正看見一個後生站在院子裏,手中拿著根被白布帶裹著的炭條,身前是一塊架起來的木板,木板上夾著一張寬大的白紙,紙麵潔白平整,看起來不像是宣紙。


    後生有些靦腆地抿嘴對王氏笑了笑,作揖道:“伯母好。”


    王氏喜歡這後生的有禮,點點頭權當迴禮:“種賢侄,辛苦你還來跑一趟。”


    種彥謀搖搖頭道:“不敢當不敢當,就算楊家妹子沒吩咐過,能和長輩打打交道,也是我種彥謀的福氣。”


    王氏笑逐顏開:“種賢侄嘴真甜。那今日便勞煩你,給老身畫個像,也好讓老身拿出去顯擺顯擺。”


    種彥謀笑道:“那更是小侄的福分了,這可是榮幸。楊家妹子,給伯母拿張椅子坐,舒服些。”


    楊再傑應了一聲,不顧自己傷口剛剛包紮,進屋就提了把太師椅出來,放在院子的葡萄棚下邊,請王氏坐下。


    種彥謀看了眼楊再傑的手,發現她已經重新包紮過了,心下有些自責,怎麽能讓傷員勞動呢?


    他決定接下來絕對不使喚楊再傑了,有什麽事情,自己去做便是。


    楊再傑沒想那麽多,繞到種彥謀身後,想要欣賞他那神乎其神的畫技。


    種彥謀看向王氏。


    王氏正端坐在太師椅上。


    “伯母,您盡可能放鬆一些,盡可能坐舒服點,要不然可就太嚴肅了。”


    王氏微微頷首,果然放鬆了一些,感覺就如同慈母一般和藹可親。


    種彥謀連連點頭,下筆如有神:“對對對,就是這樣,伯母多看我幾眼。小侄從小沒爹沒娘,祖父又在西北,顧不上家裏。您這目光就如同我親娘一般。”


    聽種彥謀說得可憐,王氏看向種彥謀的目光中更是帶了幾分憐愛,連站在種彥謀身後的楊再傑心裏都有些發酸。


    王氏突然目光一凝。


    她發現種彥謀一側衣角被撕了下來。


    哎呀,剛才看到的布料,不就是這後生身上的衣服嗎?


    這可是大宋汴梁頂級成衣店采用最好的布料,為客人量身定製的外裳,價值不低。


    沒想到這後生說撕就撕,真舍得啊……


    種彥謀沒注意到王氏目光之中微妙的變化,口中還兀自講了幾個笑話,抖得王氏哈哈大笑,連楊再傑都笑得前俯後仰,畫畫的事兒就這樣被打斷了好幾次。


    然而,隻是畫了半個時辰,種彥謀就差不多將王氏畫了下來。


    王氏是一位端莊溫和的主婦,清澈的目光裏慈愛帶著堅定。


    接近四十歲的她,看起來微微有些蒼老,但經過時間的沉澱,她的美卻以另外一種形式呈現了出來。


    活得精致,活得透徹,才能有這樣榮辱不驚的派頭。


    種彥謀畫著都覺得感慨,能找到這樣的一位人生伴侶,楊再傑的父親,真的是人生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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