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徽宗為了能夠方便見到李師師,專門修了一條地道,從皇宮通往李師師的院子。


    以前種彥謀還以為這種說法是無稽之談,結果在沒人的地方問過李媽媽之後,才知道這居然是真的。


    現在整個大宋的皇帝,穿著一身簡便的常服,笑眯眯地站在小院裏,在皎潔的月光之下,看起來風流倜儻,神采飛揚。他身後隻跟著個小黃門,再無旁人。


    李師師歡喜地迎了上去,隔著三步遠的時候,卻又停下腳步,躊躇了一瞬間,便屈膝拜倒:“陛下,您來了。”


    皇帝詫異地愣了愣,一個箭步上前拉起李師師:“師師,今天為何如此多禮?”


    李師師笑著說:“陛下,賤妾好些年沒見的遠房表弟來了,本應該讓他迴避的,但是賤妾這個表弟別的一般,唱曲卻是頗為動聽,便讓他一起來服侍陛下,不知陛下可否恩準?”


    皇帝笑了笑:“這有何不可?”


    他看向李師師身後深深跪倒的燕青,覺得這個孩子看起來伶俐乖巧,心中一片柔軟,便開口叫他起來。


    燕青老老實實地從地上爬起身,垂手而立,雙眼老老實實看著身前,一點聰明勁都不敢露出來。


    皇帝識人甚廣,一眼就知道燕青收著自己的性情呢,笑了笑,也不說破,拉著李師師進了小廳,舒舒服服地坐在矮榻上:“這幾天累得我半死,師師來與我說說有什麽好玩的事情。”


    李師師在皇帝身邊側身坐下,輕聲細語,與皇帝說那“風月寶鑒”的事情。


    皇帝果然頗有興趣,追問下去,卻聽說高衙內和種衙內被蔡家威逼,隻好取消了這個活動。


    “怎麽這麽沒有骨氣?”皇帝不滿地嘟囔著說:“他們好歹也是衙內,高俅和種師道都不說話的嗎?”


    李師師垂首不語。


    皇帝恍然:“啊,你看我,又說起這些無趣的事情來了。不說了不說了,我自罰三杯!”


    李師師趕緊攔住皇帝:“陛下,這可是折煞賤妾了,快莫要如此。”


    她迴頭看向在一旁侍立的燕青說:“小乙,還不快唱點曲子,讓陛下開心?”


    燕青立刻上前一步,雙手在身前交握,微微吸口氣,開口就像是黃鶯鳴叫一般,讓皇帝一聽就覺得整個心胸都打開了,配著現在晚春的天氣,更是讓人喜氣洋洋。


    一首曲子唱完,皇帝聽得舒服,正想品評一二,然而燕青並沒有停,接著唱了下去:“聽哀告,聽哀告!賤軀流落誰知道,誰知道!極天罔地,罪惡難分顛倒。有人提出火坑中,肝膽常存忠孝,常存忠孝。有朝須把大恩人報!”


    他一邊唱著,一邊流下淚來,唱到最後,淚流滿麵,更咽得都唱不出聲來,真是見者傷心,聞者流淚。


    皇帝養尊處優慣了,哪裏聽得到這樣的哀求?頓時坐不住,站起身來:“你怎麽唱出這樣的歌來?有什麽冤屈盡管與我……”


    宋徽宗畢竟當了二十年皇帝,心機城府都並非常人可比,雖然被燕青唱得心生悲憫,卻立刻反應過來,又坐下身子:“咳嗯……卿有何冤屈,可與寡人分說一二,寡人自有道理。”


    燕青噗通跪倒在地,連連磕頭,隻磕了幾下,額頭上就留下殷紅的鮮血,讓皇帝看得觸目驚心,連聲喝止,這才停了下來。


    “啟稟萬歲!草民自幼長在姑蘇,家中雖非大富大貴,卻也小有家財。早年間,家裏曾經收得一塊太湖石,逾十丈寬闊,不想被那朱勔看中,說要送與陛下做壽。小人家裏自無不可,卻沒想到朱勔不僅不拿錢來,反而要我家中出雇人搬抬的銀子……”


    皇帝一聽,臉上羞赧難當,不由得開口嗬斥:“胡說,我何曾沒給銀子?年年花石綱,都是京師撥給那朱勔大筆的銀子!”


    燕青連連叩首:“陛下,京師來的銀子,小人等倒是知道,但是銀子進了朱勔的口袋,哪裏還能出得來?那朱勔不僅截流了陛下的一片仁心,還要搜刮我等草民的民脂民膏。我等願意將奇石雙手奉上,但是雇人的銀子根據奇石大小而定,小人家中太湖石定價搬運費逾越萬貫,這卻如何出得起……”


    燕青說到這裏,悲從中來,一邊飲泣一邊更咽著說:“朱勔叫得民夫來,將小人家全拆了,如同抄家一般,將我家細軟全部卷走,順手又將那太湖石給拖走了。小人全家何曾作奸犯科?竟是因為一塊石頭,家破人亡!陛下!小人冤哪!”


    皇帝沉著臉,好一陣子,才從喉嚨裏擠出一句話:“朕不曾見十丈闊的太湖石……”


    燕青一擦眼淚,跳起身來說:“陛下,那太湖石被朱勔自己昧了下來,雖然不知道被他藏在哪裏,但是絕對沒有往汴京送來。您想,十丈寬闊的奇石,需要多少民夫拉纖?這動靜根本瞞不住人!那朱勔逼得東南一片赤地千裏,民不聊生,逼反了方臘,更是讓我等草民的日子雪上加霜。


    小人心想,陛下是天降聖人,怎麽可能任由朱勔胡來?必然是朱勔朝中有人,替他遮掩,他才能如此肆無忌憚。所以小人上京,也是想與陛下報個信,不要陛下被這樣的人所蒙蔽。”


    皇帝臉上的神情如同走馬燈一般變來變去,過了一會兒才小聲問:“愛卿可曾將此事說與別人聽?”


    燕青搖搖頭說:“此事人盡皆知,隻瞞著陛下一個而已,就算小人要說與別人聽,卻也無話可說。”


    皇帝恨恨地砸了一拳茶幾:“該死!”


    李師師對燕青使了個眼色,燕青立刻會意地退下。


    她雙手摟著皇帝的胳臂,溫言勸說:“陛下,萬萬不可動怒。陛下留著朱勔,自然有陛下的道理。國家大事牽扯眾多,不可一概而論,更不能輕易決定。陛下不用理會賤妾的兄弟,他哪裏懂得陛下的辛苦?”


    皇帝歎了口氣:“還是卿懂得朕的為難呐!不過……”


    皇帝背過臉去,小聲地嘟囔了一句。


    李師師聽得分明,心中頓時掀起萬丈波瀾,臉上卻笑得更加溫柔可人,小心地服侍皇帝就寢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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