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場考試,每場考三天,頭一天進去,第三天出來,每場考試需要在考場裏住兩晚上,筆墨硯台鋪蓋幹糧都是自己帶,考場裏隻提供熱茶,但若是喝不慣考場的茶,可以自己帶茶葉。


    若是怕生病,也可以帶治療傷寒和拉肚子的藥粉。


    蠟燭自備。


    怕下人辦事不用心,漏了什麽,邵雲舒陪著殷清瑤在京城逛了一圈,終於把要買的東西湊齊。接下來再灌上點兒香腸就行了,幹糧吃起來太沒味道,香腸切成薄片當菜,既營養美味,又方便。


    越到考試跟前,街上的氣氛越緊張,偶爾看見幾個穿著儒生服的書生都是抱著書匆匆而過。其他人也忙,做生意的人想破了腦袋想出來一些新奇的點子。


    比如東邊的書齋新上了一批狀元筆,聲稱宣統二年的狀元郎用的就是他家的筆。西邊的成衣店就出狀元帽狀元襖,北邊有人賣狀元茶,南邊喊狀元麵……


    引得閑逛的學子們每天各處打卡,然而真正能得狀元的人才這會兒正在家裏認真刻苦鑽研考題,去打卡的都是學問不怎麽樣,寄希望於諸天神佛保佑的半吊子。


    還有人去廟裏拜,去道館裏拜,連腳底下的土地公公都被念叨了很多遍。


    日子在養傷和閑逛中過得也快,邵雲舒不是每日都有空,除了最開始幾天每天來報到,後麵也忙得不見人影,聽說是西北的邊軍打了勝仗,戍守邊境十來年的將領們要迴京述職,他身上領得有差使。


    邵毓寧倒是每天都來,她大大咧咧沒什麽心眼,殷清瑤跟京城嬌滴滴的大家閨秀也不一樣,兩人聊得投機,約定好了等殷清瑤腳上的傷好之後一起去打馬球。


    二月初九第一場考試,十一結束,緊接著就是第二場,等第三場結束的時候殷清瑤腳上的傷都好了。


    忠勇侯府沒有人下場,但是去考場外候著的下人比有考生的人家還緊張。最後一場考試快結束的時候,邵毓寧拉了殷清瑤去現場等著接人。


    “出來了出來了!”


    人群中一陣騷動,殷清瑤跟邵毓寧伸長脖子往考場門口看,出來的是她們不認識的人。最後一場可以提前交卷,那人是第一個出來的,一出來就被人團團圍住,隱約聽到有人問考題,但是說話的人太多,聽不真切。


    “又有人出來了!”


    這幅場景……殷清瑤迴想起當年高考,自己從考場走出來,沒看到一個來迎接自己的人時的心理落差。


    正出神呢,被邵毓寧猛然搖晃一陣。


    “快快,快看,那個是不是你堂哥?”


    殷清瑤迴神往遠處看了一眼,出來的不是殷樂安,是跟他們同住一個院子裏的蘇子義。他是第三個出來的,臉上帶著輕鬆淡定的神情,看起來胸有成竹。


    迎接他的是他的小書童,他們兩個說了句話,小書童一臉高興地幫他背著行李,主仆兩個擠出人群。


    不管考得怎麽樣,提前出考場的都是有真本事的。


    殷清瑤沒再看他,繼續緊張地看著考場門口。沒料到蘇子義竟然直奔著他們的馬車而來。


    “殷姑娘,咱們又見麵了。”


    殷清瑤詫異道:“你記得我姓什麽?”


    蘇子義淡淡一笑。


    “初次見麵的時候在下隻是分心乏術,顧不上結交,我記性很好打的,自然記得姑娘。”他一點也不客氣,盯著她身後的馬車說道,“你們要迴去嗎?捎我一程。”


    邵毓寧拽住殷清瑤的衣角,眼神詢問他是誰。


    殷清瑤小聲給她介紹了蘇子義,迴頭對著蘇子義笑道:“我得等堂哥他們都出來,你要是不趕時間的話……”


    “不趕時間。”她的話還沒說完,蘇子義就自己爬上馬車,對著他的小書童吩咐道,“你先迴去收拾一下,晚上多炒兩個菜。”


    小書童應了一聲,獨自背著包袱往迴走,反觀蘇子義,衝殷清瑤拱拱手,伸了個懶腰直接在馬車裏就躺下了……


    陸續有考生出來,圍在考場門口的人群和車馬漸漸動起來,他們四個人裏麵最先出來的是白競,一出來就被一群人給圍住了,抽不開身,估計是他在京城新結識的同窗。


    遠遠地衝她們拱拱手,第二個出來的是陳明晨,殷清瑤迎上去。


    “表哥,考得怎麽樣?題目難不難?”


    陳明晨一臉凝重地歎道:“難倒是不難,隻是這場考試題目竟然是農學,農學的書我倒是讀過很多,但是缺乏實踐,題目都答了,就是不知道成績怎麽樣。”


    殷清瑤安慰道:“既然已經考了,就不要想太多,他們兩個呢?”


    正說著,陳明宇哭喪著臉從考場出來,一看見他就抱怨道:“題目太難了,農學的書我幾乎沒有涉獵……本來希望就不大,這下恐怕要名落孫山了!”


    年輕人本來就急躁,沉不住氣,陳明晨拍拍他的肩膀說道:“沒事,咱們都還年輕呢,你看考場上很多考生都一大把年紀了還在考試。先生不是說過,二十多歲中進士就算是年輕有為了!大不了三年後再戰!”


    陳明宇垂著腦袋。


    現在就剩下殷樂安了。


    出考場的考生越來越多,有興高采烈的,就有垂頭喪氣的,接到考生的人陸續散去,一直等到最後,還剩下最後一刻鍾的時候殷樂安才從考場出來。


    觀他神色,步履雖然倉皇神態卻放鬆,有關農學方麵,他現在應該能答得差不多,畢竟這兩年地裏的活他幹了不少。


    白競終於從同窗中脫身出來,互相一詢問,四個人裏麵,他和殷樂安把握最大。


    “這會兒出來,酒樓裏早就沒地方了!”邵毓寧邀功道,“幸好我早就從九霄樓定了一桌席麵,等會兒咱們去茗客居先吃上一頓!”


    在考場關了九天,大家早就按捺不住,紛紛叫好。準備上馬車才突然想起來車裏的蘇子義,他們去大吃大喝,總不好不邀請他。


    “蘇兄。”


    他竟是在馬車裏睡著了,白競推推他將他喊醒。


    “到了嗎?”蘇子義一陣迷糊,睜開眼睛看天都快黑了,他們還在考場門口,揉揉眼睛坐起來問道,“還有誰沒出來嗎?”


    白競笑道:“沒有,都出來了,我們要去茗客居吃飯,咱們一起吧。”


    蘇子義反應了會兒才應道:“那行,不過我讓書童迴家做飯去了,這會兒……隻怕早就做好了。這樣吧,能不能麻煩你們的車夫等會兒去告訴我那小書童,讓他自己先吃,不用等我?”


    使喚起來人一點也不客氣,白競不好意思地迴頭看殷清瑤,殷清瑤看邵毓寧,車夫是忠勇侯府的下人。


    邵毓寧不是那種斤斤計較的人。


    “沒問題。天色不早了,咱們趕緊過去吧。”


    考試之前街上有多冷清,這會兒就有多熱鬧,到處都是橫出來的馬車,一刻鍾的路程硬生生走了半個時辰才到地方。九霄樓的飯菜平常就很難預定,更不用說這個時候了。


    他們到的時候飯菜也才剛送到,大家二話不說先填飽肚子,吃完之後心滿意足地靠在椅背上開始說這次的考題。


    前麵的策論文章什麽的專業性太強,殷清瑤跟邵毓寧聽得雲裏霧裏,主要是白競在說,陳明晨跟殷樂安補充,他們三個人越說,陳明宇的眉毛就越皺,到最後自信心被打擊成窟窿眼了。


    “不行了,我不能再聽了,我得出去緩緩……”


    這次下場本來就是來長見識的,陳明宇鄉試過的都懸,更不用說會試了。細說下來,三場考試都不出彩。


    陳明晨第三場雖然不出彩,但也算中規中矩,不到最後公布成績的時候也說不準。殷樂安前兩場中規中矩,最後一場算是出彩,他和陳明晨一樣,不到公布成績,誰也說不準。


    全場最穩的當屬白競,他出考場的時候跟同窗們交流一圈,心裏已經有數了,隻等明天去拜訪老師,把文章謄寫下來就知道了。


    此時大家的心情興奮有,忐忑有,五味雜陳有,安安靜靜隻顧著吃喝的也有。


    蘇子義從頭到尾都沒摻和他們的討論,白競禮貌性地問起他的時候,他也隻是岔開話題不正麵迴答。


    大家都是讀書人,知禮識禮,便也都不問了。


    熱熱鬧鬧吃喝完畢,大家還有更重要的事兒呢,迴去把文章謄寫下來準備好,因為很快,京城就要舉行各種宴會,各大書院,儒家大能都開始開門迎客,遴選有才能的讀書人重點培養。


    達官貴人們也會設宴,邀請一些有望高中的學子結交,更有看女婿的,年輕人不要家世多好,隻要家裏沒有定親,自己知道上進,前途光明,長相能俊俏點兒更好……


    他們一行人裏麵……殷清瑤眼睛在大家臉上掃過,蘇子義她不了解,大家臉上有疲憊也有興奮,但是想的估計都是文章成績,這方麵可能還沒意識到。


    再看杜鵑,坐在一邊替他們高興,眼睛時不時地還看向白競。


    微微歎了口氣,白競今年二十四歲,放在這個年代年齡不算小了,但若他考中進士,在大家眼裏就是香餑餑,何況他長相氣質成熟穩重,更招人喜歡。


    馬車送他們迴去,杜鵑也跟著下車。


    殷清瑤猶豫著,沒有叫她,隻盼她到時候不要太過傷心。


    “你看起來有點不高興。”一向大大咧咧的邵毓寧竟然發現了她的情緒,追問道,“因為什麽?是二哥這幾天沒有陪你嗎?”


    殷清瑤失笑道:“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他忙他的,我也有事情做,怎麽會因為他不高興?”


    “那是因為什麽?”邵毓寧不明白,“擔心家人的成績?”


    殷清瑤搖頭。


    “沒什麽,來京城這麽多天,終於鬆了口氣,咱們什麽時候去打馬球,我很期待啊!”


    提到自己擅長的馬球,邵毓寧精神道:“咱們明天去怎麽樣?我先教你,過幾天慶雲公主舉辦馬球賽,到時候咱們組隊,一定能大殺四方!對了,你馬術怎麽樣?”


    殷清瑤笑道:“不敢說大殺四方,但是保準不給你丟臉。”


    邵毓寧高興道:“那太好了,你有騎馬裝沒?哦,瞧我這腦子,明天先讓繡坊來家裏給咱們量身定做幾套新款的騎馬裝,你是我罩著的,裝備上咱不能丟人。還得選馬……聽說二哥新收的坐騎不錯,不過我還沒見過呢,我的紫燕也不錯……”


    話題岔開之後,一路上都是她充滿活力的聲音,好像她就沒有什麽煩惱。


    活得真讓人羨慕。


    迴到院子洗漱之後,準備睡的時候,屋門被敲響,門口卻沒有腳步聲。殷清瑤攏了攏衣服,開門看見一顆小石子躺在地上,抬頭,邵雲舒在院子裏站著。


    空氣裏滿滿的春意,院中的花草生機盎然,到處飄著像雪花一樣的柳絮,邵雲舒袖口和額頭垂下來的碎發是濕的,應該是洗漱之後過來的。


    “今天又迴來晚了……”他解釋一句,將手裏提著的油紙包舉起來,“我還沒吃飯呢,陪我吃點。”


    院子裏有一個石桌,殷清瑤走過去,邵雲舒把油紙包打開,一個裏麵是一隻八寶鴨子,另一個裏麵是鹵製的蓮菜,還有一壇子酒。


    殷清瑤找了兩個酒杯,他吃飯,她陪著喝兩杯。


    “短時間裏不會再打仗,我在京衛領了差使,這段時間可能會忙一點。”殷清瑤沒問他忙什麽,倒是他自己解釋道,“我太年輕,底下的人不太服氣,這段時間訓他們訓得快差不多了……”


    殷清瑤挑眉,想到他年紀輕輕已經是正四品宣武將軍,跟他同樣年齡的世家子弟隻怕還在京衛裏混日子呢,這個落差旁人肯定受不了。


    心裏不平衡肯定就要找事兒。


    他身上的功名是自己實打實賺來的,那些人想跟他鬥……想也知道後果。


    “他們還好吧。”


    邵雲舒嗆了一口,咳嗽著問道:“你不擔心我,怎麽反而關心起別人……”


    “你好端端的在這裏坐著吃喝,還有什麽擔心的……而且你這麽厲害,他們肯定不是你的對手,我不過是出於人道主義精神關懷他們一下。”


    邵雲舒突然笑出聲來。


    “好一個人道主義精神,放心吧,我都有數。”


    而此時還躺在營帳裏哼哼的眾位同袍們累得連晚飯都沒有吃,其中一個癱著四肢罵罵咧咧,卻連說話都沒有力氣。


    “太,太變態了……哎呦我的腰……”


    “哎呦我的腿……”


    “哎呦,快來人呐!邵雲舒,我跟你沒完!”


    邵雲舒心情很好地吃飽喝足,見她腳上的夾板取了,走路與平常無異,便邀請她去花園走走。


    月亮很大很亮,花園裏梨花杏花開了一片,地上也是也斑駁的碎影。空氣裏溢滿不知道什麽花的甜膩香味兒,殷清瑤打了個噴嚏。


    邵雲舒把身上的外袍脫下來給她披上。


    殷清瑤想解釋她不是因為冷,帶著淡淡牡丹花香的外袍已經蓋上來,解釋就變成了掩飾。她揉揉鼻子沒說話。


    “要等到放榜之後才迴汝寧府吧……”


    邵雲舒抬手拂開一隻擋路的杏花花枝,覺得伸出來的杏花好看,便折了一枝,盯著殷清瑤的頭發躍躍欲試。


    不過可惜,因為準備睡覺,殷清瑤已經解了發髻,所有頭發都在腦後披散著。


    “也說不準,或許什麽時候就決定迴去了。”


    家裏的事情能甩開手之後,她就想著多出來走走轉轉,恰好因為殷樂安他們進京趕考,若不然,或許她不會來。


    “那……”邵雲舒咬了咬食指的關節,快走兩步轉向她,“我是不是該先去你家提親?”


    殷清瑤眼眶都快被她瞪撕裂了,抬眸看著他。


    她沒反應過來,雖然說古人成親早,但她現在還沒及笄,正是豆蔻年華,提親的事兒不著急……反觀邵雲舒,少年人風流倜儻玉樹臨風,模樣卻跟一個小媳婦一樣,兩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殷清瑤張了張嘴,覺得自己要是說出拒絕的話會不會讓他以為自己是個渣女。


    “那個……”組織了一下語言,也不知道該怎麽說,“我還小,這兩年不打算考慮成親,你也還小,咱們先……”


    春光滿園,卻尷尬得她想挖一條地縫鑽進去,這番話她自己聽都覺得渣。


    果然,邵雲舒有光的眼睛一下子就變得暗淡,身後的一樹繁花卻在此刻顯得那般寂寥落寞。


    “你喜歡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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