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之中。


    夜晚的甘露殿燈火通明。


    此刻,李世民正滿臉陰沉。


    秦瓊那一戰的情況,已經傳了迴來。


    秦瓊親率大軍,虎撲定襄城,原本一切順利,此戰就是必勝之局。


    誰能想到,突厥可汗和前隋義成公主皆在此處!


    雖然秦瓊率領的左武衛大軍作戰勇猛,甚至於戰鬥中堪堪就能擒獲前隋公主!


    但是!


    就在大軍和突厥殺的火熱之際,突厥現任可汗疊羅施竟然率領了那支下落不明的重騎出現!


    而且他竟然將重騎的數量加以分散擴充。


    攻城戰時,騎兵皆是退於後方交給了步卒進行拉扯。


    陡然出現的突厥重騎,直接就成了左武衛大軍的噩夢。


    衝撞之下,秦瓊的左武衛大軍和娘子軍皆是被擋不住重騎的兇殘,被衝擊的七零八落。


    戰事也是一瀉千裏,再沒有一絲勝局…


    而現在…


    李世民得到的消息,竟然是秦瓊和麾下諸將…


    生死不明?


    甚至於前來報信的兵卒,還告知了自己,秦瓊有可能在作戰中舊傷複發…


    很有可能…


    以身殉國???


    “不可能!!”


    “叔寶他乃百戰之福將,自瓦崗起,每逢惡戰皆能逢兇化吉!!”


    “他怎麽可能有事!”


    聽著龍案後的李世民的大吼,下方的眾人皆是沉默低頭,沒有一個人敢於有絲毫的言語。


    戰爭進行到了這一步。


    就算是沒有秦瓊的噩耗傳來。


    現在的朝堂之中,六部的官員們也是感覺到了一股喘不過來氣的壓力。


    而這壓力,並非來自於突厥…


    是來自於大唐內部的壓力。


    如今的大唐,無法速戰速決下…


    麵對主場作戰的突厥,竟然有些後繼乏力的感覺。


    眾人聽著李世民的咆哮,百官心中皆明白…


    陛下,這並非隻是心疼秦瓊和左武衛。


    陛下…


    這是在借此,宣泄這半月以來的心中不忿啊!


    堂堂漢師,難道竟然現在連一個異族都無法反擊?


    漠北的那些該死的異族,他們怎麽會有如此的膽量,從漠北深處加入戰局呢?


    一切,都是未知。


    一切,都是麻煩。


    這一戰到了如今,大唐,已經開始顯示出了繁華背後的不堪重負…


    就連李世民自己,此刻也在發完了脾氣後,有些無力的坐在了龍椅上。


    自己這一步棋…


    難道真的唐突冒進了不成?


    邱府。


    當李誠聽聞了邱沐寒的娘子軍也生死不明的消息後。


    李誠的雙眼目光,登時便從閑散化作了無比的淩厲。


    “李靖這是如何指揮的!!左武衛大軍現在不應該和李績的漠北軍遙相唿望嗎?”


    “為何左武衛要在孤軍的情況下去奪取城池!!”


    “李靖…”


    “他怎麽能如此冒進!!”


    而這時,一旁送來消息的邱煥禮老爺子卻是滿眼苦澀:


    “這…”


    “唉…”


    “這也不能怪大總管,原本左武衛的大軍就是負責阻敵逃亡,拿下定襄城也是應當的選擇…”


    “其實按照常理來看,定襄城並非難以攻克,隻是恐怕大總管也以為異族的主力應該都在漠北…”


    “誰能想到…突厥如今的可汗疊羅施竟然在這裏,還攜帶著那支消失了許久的突厥重騎…”


    說話間,邱煥禮老爺子的臉上明顯是充滿了悲痛。


    自己的兒子兒媳兄弟,皆是已經馬革裹屍…


    可如今,竟然連自己的孫女,邱家唯一的後代也遭遇了這樣的情況?


    這是為何?


    難道說這就是邱家的命運嗎?


    恨啊!


    若這真是命運,邱老爺子隻是恨隨軍出征的為何不是自己!


    偏偏是那正值花樣年華的寶貝孫女兒!


    但即便邱煥禮老爺子渾身顫抖,都要握碎了拳頭。


    如今的現實卻怎樣都無法更改。


    半天過後,邱煥禮老爺子隻得是無助的癱坐在了椅子上,目光無神的怔怔看向了外邊。


    “一切…”


    “都是命…”


    “都是這該死的無法更改的命啊!!”


    蒼老的低喝聲中,一股悲涼之情,頓時讓府中眾人無不都是垂首動容。


    而這時,看著身邊不斷啜泣的邱環兒。


    李誠突然目光一動:


    “爺爺,我去趟翼國公府…”


    來到馬房,看到久違的李誠出現,烏騅馬當即有些歡快的噴了一個響鼻。


    可當烏騅接近了李誠後,陡然間,烏騅的身軀都不由一震。


    它作為靈獸,此刻隻感覺到李誠的身上,正壓抑著一股接近暴走的暴戾。


    “駕。”


    低沉的一聲催促,李誠當即縱馬向翼國公府前去。


    秦瓊,秦懷玉父子如今皆是下落不明,翼國公府自然也是籠罩在了一片傷悲之中。


    翻身,下馬,入府。


    李誠如今的臉色再沒有了平時的無所謂。


    滿臉愁雲下,李誠就在下人的帶領下徑直來到了堂前。


    此刻,已經有了不少的將軍夫人得到了消息,趕來了翼國公府上勸慰李蓉蓉。


    “三姐。”


    原本光鮮的李蓉蓉,如今整個人都變得憔悴不已,得到了消息不過才不到一個時辰。


    但是李蓉蓉這瞬間,就像是失去了魂魄般。


    這會兒聽到了李誠的叫喊,李蓉蓉一抬頭,立刻哭嚎的衝出了座椅:


    “小弟!!”


    一把抓住了李誠的肩頭,婦人整個人的身子立刻陷入了劇烈的顫抖。


    哪怕李誠緊緊的握住了李蓉蓉的手,也根本無濟於事。


    丈夫,兒子。


    一連而來的噩耗,直接讓這名本本分分的女子陷入了巨大的悲慟。


    她的天塌了!


    而這時,李蓉蓉更是生怕李誠離開,仿佛她隻要一鬆手,自己的這最後一個親人也會隨之消失。


    她怕,她心中充滿無助下。


    現在隻是本能的拉緊了李誠。


    而看著這位自己穿越而來的血親姐姐…


    此刻,李誠的眼中怒火漸漸平息。


    感受著那股至親永別的巨大悲傷,李誠目光中透露著無比的溫柔,正緩緩的安慰著這名可憐的婦人:


    “三姐…沒事的,一切都會沒事的…”


    李誠知道,李蓉蓉對於他,心中充滿了虧欠,充滿了矛盾。


    她比誰都想要自己出人頭地,不是為了成公後人的身份,隻是想要自己不再身為贅婿而受到他人嘲笑。


    但她卻又比任何人都要關心自己,嗬護自己,擔心自己受苦受累。


    哪怕自己一直在邱府廢柴,李蓉蓉也從未對自己苛責一句。


    她…


    一直以來,都從未想要自己迴報絲毫。


    隻是因為她是自己的姐姐!


    這樣的感情,在前世孤苦的李誠看來,初時以禮相待,覺得非常不習慣…


    但越到後來,李誠則是越加感激。


    感激老天爺讓他穿越,才有了這樣一次感受血親姐弟的難得機會!


    “三姐。”


    手上力氣陡增,李誠以一種不會讓李蓉蓉受傷的力道,將她緩緩扶起,扶到了座椅上。


    看著眼前這名雙眼已經通紅的悲嗆婦人,李誠就這樣,緩緩蹲下了身子。


    一邊緊緊的握住了李蓉蓉顫抖的雙手,李誠一邊用自己的雙眼,正視的看向了那一雙充滿絕望的眼眸。


    慢慢的,慢慢的。


    李誠目光清澈下,一點點為李蓉蓉挽起了垂落的發絲,將其一一收攏耳後。


    然後,李誠又繼續為其擦拭了淚水。


    直到做完了這一切,麵對木然的看向自己的李蓉蓉。


    李誠原本的迷茫,原本的遲滯,原本的一切決定突然間瞬間瓦解!


    什麽刀兵犧牲,什麽戰場離別!


    都去他娘的!!


    自己的姐夫和媳婦兒,可都等著自己!!


    “李…李誠…”


    看著李誠就這麽凝望著自己,接近了崩潰邊緣的李蓉蓉不由伸出了雙手,小心翼翼的捧起了對方的臉龐。


    而就在這時,李誠抬頭看著淚水沁滿了眼眶,又要再次哭泣的李蓉蓉。


    李誠隻是淡淡一笑,露出了一口白牙:


    “三姐,不哭了。”


    “我去把他們帶迴來。”


    “我一定把他們都完好無缺的帶迴來!”


    語氣輕柔,但卻充滿一股百折不迴的堅定!!


    “李誠…”


    而此刻,一旁的尉遲恭的黑白二位夫人,聽著李誠堅定的話,卻不由相視之下搖了搖頭。


    畢竟……


    畢竟如今大唐雄獅橫亙漠北十幾萬之眾。


    若是有辦法,大家早就出手了,又怎麽會特意將這樣一個噩耗傳迴長安?


    曾經跟隨尉遲恭也在軍中待過的兩位女將,此刻心中雖然沒說出口,但是她們的心中卻是分外的清楚…


    軍中的情況,一邊報喜的時候會比實際的情況誇張…


    而報憂的時候…


    則會故意進行適當的隱瞞…


    而如今的戰報看來,實際的情況,很可能更糟!


    李誠一個人能做什麽?


    黑白兩位夫人,此刻隻當李誠是在寬慰李蓉蓉罷了…


    直到心力交瘁的李蓉蓉疲憊到了昏昏睡去。


    此刻,已經是到了醜時。


    出了翼國公府,李誠不顧霄禁,當即騎著烏騅,整個人策馬狂馳在了長安的大街上。


    當李誠進入邱府之際。


    他很明顯的感覺到了周邊更夫和巡吏看待邱府的眼神…


    唯一的大小姐和翼國公身陷重圍,這次。


    曆經三朝的昌平王一脈…


    或許真的要走向沒落了。


    迴到邱府,此刻的李誠靜靜的站在相當於淩晨2點的院子中。


    這一刻,李誠的腦海中再度迴憶起了那封存的戰場血腥。


    戰吼,馬鳴,刀劍,哀嚎。


    每一種聲音,都好似場景再現一般,這樣真實的出現在了李誠的耳邊。


    但即便如此,這一次的李誠卻沒有絲毫的迴避。


    他就這樣,就這樣默默的承受這曾經自己迴避的那一切。


    想著想著,自己的腦海中,突然出現了邱煥禮老爺子的歎息,邱環兒的哭泣,李蓉蓉的哭嚎…


    一個個的聲音,都是充滿了那樣的悲嗆。


    “唉……這都是命…”


    “小姐…小姐…我要去找小姐…”


    “小弟,你姐夫和侄兒…”


    “……”


    李誠不想聽,不願聽。


    他最討厭的不就是這樣慘烈的離別嗎?


    作為前世是一名正常人的李誠,他從未發現,其實自己一直沒有做好麵對大唐繁華背後的殘酷!


    這些自己珍視之人,對待自己真心之人。


    他們…


    正在痛苦!!


    “小子,聽好了,男子漢大丈夫在世間有所為有所不為。”


    “若是可以,誰也不想刀兵捍世。”


    “但你記住了,刀兵也有大義所在!”


    嗡的一聲。


    正當李誠緊皺著眉頭之際,突然間,李世民的這番臨別教誨,卻突然猶如隆鍾般振聾發聵的響起!


    “刀兵…”


    “刀兵也有大義嗎…”


    “刀兵…”


    “殺伐…”


    怔怔之間,李誠的心中突然迴憶起了那些白馬義從。


    “將軍,他們若知將軍無恙,定能九泉含笑。”


    “將軍,即便是不在了,但他們一定也會因為將軍活下來而自豪!”


    想到這裏,幽州的那些軍民為白馬義從,為自己歡唿的場景也再次曆曆在目…


    “謝將軍再造之恩…”


    “謝將軍拯救我幽州軍民於水火!”


    “……”


    “原來…刀兵…也能帶來…”


    “不一樣的東西…”


    再睜眼之際,李誠的眼中不由有些濕潤。


    在如此長久的時間中,在他一次次麵對了眾人對玄甲大將那發自內心的尊敬後,在他一次次看見了浩劫過後努力生活的百姓後…


    這一刻,李誠徹底和自己的新身份和解。


    從今以後,李誠依舊是李誠。


    但卻是身在大唐的李誠!!


    拿出懷中的玉佩,李誠摩挲在手中定神看了看。


    這一刻,他的眼中滿是無比的決絕:


    “丫頭。”


    “等著我。”


    “我來接你迴家!”


    說罷,李誠頭也不迴。


    直接走出了自己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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