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堂發生的事情,就好像長了翅膀的鳥兒一樣,迅速傳遍四麵八方,帶來的衝擊,早已超過趙昕的預料。當然,這並不是一件壞事。


    趙昕受後世觀念影響過深,許多領導人麵對危機的時候道歉很正常。後世死上三人以上,就需要上報中央,若是出現重大的安全事故,比如數十上百人的礦難,總理親自過去也不罕見。


    但是,這是古代!


    趙昕根本不明白,太子殿下下跪,究竟意味著什麽。趙昕身為儲君,本身便是皇權的延伸,在這皇權至高無上的時代,能夠讓皇權低頭,再小的事情也將變成大事。


    君辱!則臣死!


    沒有人能夠糊弄過去,西北慘敗而引發的慶曆新政,眼看著就已經過去,但是被趙昕這麽一鬧,這場改革就必須繼續推行下去。


    因為趙昕指出,百姓對趙禎多有怨言。


    推動改革繼續,哪怕並不是沿著範仲淹預設的道路前進,也必須要改下去!祖宗之法已經暴露出問題來,不能夠得過且過,蠅營狗苟下去。


    這是趙昕的初衷,他賭上了自己的政.治生命,對原本的曆史長河發起猛烈的衝擊。


    走在路上,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趙昕,趙昕麵不改色,既然作出了這個決定,就要自己承擔代價。


    外人的目光很複雜,絕大多數都是欽佩,因為敢於承認錯誤的太子,真的是極其罕見。但也有少數人的目光是不解,趙昕這一次,真的是太過於冒險了。


    演講結束之後,趙昕便迴到了皇宮,沒有迴東宮,而是一路沿著禦街,往崇政殿而去,趕過去之後才知道,原來趙禎在前麵的文德殿。


    兩府宰執每天在文德殿朝見皇上,規定如此,其實若無大事,十日也未必能夠見上一麵。


    而今邊境無事,趙禎為什麽會在哪裏?趙昕不去思索這些,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趕到文德殿之外,站在外麵的小黃門見到趙昕之後,臉上擠出的笑容,像是在哭一樣。總而言之,氣氛比以往要嚴肅許多。


    趙昕按下焦躁不安的內心,開弓沒有迴頭箭,以趙禎的消息渠道,應該早已知曉自己的所作所為,就看他會如何決斷了。


    小黃門見趙昕到來,就進去稟報趙禎,趙昕並沒有和往常一樣站在外麵等,而是跪在了地上。趙昕明白,自己這一次,某種程度上,也算得上是逼宮了。


    “太子殿下在外等候。”小黃門小心翼翼地進入文德殿內,穿過一幹宰執,低聲道。


    “他還知道迴來!就不該讓這小子出去,淨給我搗亂”趙禎沒好氣地罵道。


    下麵一幹宰執默然無語,因為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迴答。


    “讓他在外麵等著,朕現在不想見他!”趙禎揮了揮手,讓小黃門出去通稟。


    接下來,趙禎轉過頭看向一幹宰執,問道:“諸位愛卿察知民情,可曾聽說過百姓有說朕的不是的?”


    “陛下仁德愛民,些許愚頑之民,叨擾聖聽,實不足為慮。”首相章德象斟酌著道,隻是這話怎麽聽都像是小人之言。若是被台諫知道了,少不得要參他一本。


    “這麽說,朕的兒子跪錯了不成?這麽說,西北贏了不成?這麽說,各地民變是假的不成!”說到最後,趙禎直接站起身來,將皇城司傳上來的密報摔在地上,為之暴喝道。


    “臣等有罪,請陛下責罰!”宰臣皆俯首請罪。


    趙禎平複心頭的煩躁,重新迴到位置上,將怒火收斂迴來,道:“行了,朕的兒子替你們請過罪了,百姓都看著呢。說說吧,那些個害民之法怎麽辦!”


    “這——”章德象無言以對。害民之法害民卻有利於國,眼下邊境駐兵加上京城之兵,已有百萬。若是將這些害民之法盡數廢除,哪裏來的錢財糧食養兵。


    錢不夠用了,隻有兩條路,開源與節流,開源,等閑之間哪裏能夠找得到數百萬貫錢財,莫不是要把百姓逼反。


    至於節流,也就是裁官裁軍,減少政府開支。


    先說裁軍,雖然和西夏簽訂和議,但是依舊有小股的部隊越境打秋風,況且以元昊的性子,誰知道什麽時候撕毀協議。


    之前大家裝在肚子裏不說,並不是不知道,而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現在這個現狀被趙昕不留情麵地戳破,就必須直麵這個問題了。


    與西夏簽訂和議,究竟是對是錯?


    話說花錢買和平,貌似這和平也沒有真正買來,有意義嗎?


    再說裁官。恩蔭之泛濫,要裁官,首先便是一大群走門蔭上位的官員要被裁掉,要得罪勳貴們。其次,疊床架屋的官僚體係,差遣分離,許多部門的職權重合,九龍治水,是太祖以來的權力製衡,若是裁撤一些部門,一段時間內恐怕會發生政治動蕩。


    一方麵,若是按照趙昕對百姓的承諾,那麽國家收入要減少;另一方麵,若是不進行開源節流,國庫積蓄必然持續減少。


    北宋可不是後世的白頭鷹,可以依靠美元迴流來收割全世界,真要出現財政崩潰的局麵,那麽滅亡也就進入倒計時了。


    隻能夠說,趙昕給他們出了一個難題。


    趙禎等了許久,也不見下麵的大臣憋出一句話來,不滿之意,已經展露無疑。


    “朕的兒子說了,便是跪死在這裏,也要將這些害民之法罷去。你們什麽時候商議出個結果來,什麽時候通知他起來吧。要是真的跪死在外麵,你們就下去與他作伴吧!”


    言罷,趙禎重重地冷哼一聲,自行到後殿去了。


    章德象等人相視一眼,俱是感到無邊的沉重。真要是依照趙昕說的去做,那麽想要維係國家的正常運轉,就必須尋找新的財源,並裁減一部分開支。


    這個改革的力度,絕對是要比範仲淹推行的慶曆新政要大許多,至少範仲淹對軍事方麵的改革,不過是蜻蜓點水。


    隻是,章德象他們明明是拒絕改革的一批人啊,什麽時候成為了要進行改革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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