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偏西。


    衛東門為了節約時間,趕進糖果城後隨便吃了兩饅頭,從西街直接轉到了北街。


    何記的店子,大半下午正是開始上生意的時候,不過現在老兩口歲數大了,做得已經很少了,加上賣得太貴,店門口冷冷清清。


    何家老爺子正坐在鋪子裏悠閑喝茶,守株待兔,一位客人上門了,老爺子放下茶杯,問需要什麽?這位客人說要找何小開。老爺子沒有馬上迴話,起身站起,打量了一下這客人,年紀輕輕,灰頭土臉,有上氣沒下氣的,便問他,找小開啥事?客人說,他弟何小關有事轉達。


    老爺子一聽,臉馬上拉下,說,那小子今天又跑進那家了豬圈,還是那家雞圈裏去了,一天到黑,都沒一個身上幹淨的。


    說完,老爺子坐迴椅子,迴頭對著店後的天井吼了一聲。


    過了一會,何小開不耐煩地走出來,問他家老爺子啥事?然後看見了站在店子前的衛東門。何小開連忙走出店子,把衛東門拉到一邊。


    衛東門大體說了下,順便讓何小開給應掌櫃說下,每月的兩天假需要現在一起用了。


    何小開表示這些都沒問題,但你能找到胡塔嗎?城裏城外這麽大,那小子是出了名的神經,玩瘋了,有什麽地方不敢去的,每天都不帶重樣的。


    衛東門說,隻有試試看。


    何小開說,那你自己慢慢試吧,記得讓我弟迴家時,挑我不在家的時間,免得連著我一起被罵。


    何小開說完,搖著頭迴到了店子內。


    黃昏。


    羊角坡春季田裏的作物長勢都很好,但雜草也同樣。陸九院子旁的田地裏,雜草比莊稼已經高出了一節。


    晚飯前,陸九準備關院門時,突然看見衛東門一拐一瘸地從山坡上走了過來。陸九等著衛東門走近後,皺著眉頭說,你還迴來做什麽,你應該知道,我這裏不再歡迎你來。


    衛東門用手抹了一把臉說,想請你幫個忙,帶我去見見胡塔。


    陸九說,你進西屋,裏麵有個衣櫃,衣櫃裏有個抽屜。


    衛東門不懂問,抽屜裏會有人?


    陸九說,裏麵有三張一百兩的銀票,我從沒碰過,燕子暫時收在裏麵的,請你現在就拿迴去,然後馬上離開這裏。


    衛東門說,你好像很討厭我?


    陸九說,我隻是不喜歡背叛的人。


    衛東門問,我背叛了誰?


    陸九說,胡塔。


    衛東門聽了想笑,卻半天沒笑出來。


    無法解釋,也不可笑,從頭到尾一點都不好笑。燕子帶著圍裙站在廚房窗前,遠遠地看著院子門口的父親和衛東門,也隻能轉頭。


    陸九不想再浪費時間,獨自走進院子,準備把院門關上,衛東門伸手把門擋住,陸九問,你想找死嗎?


    衛東門笑了。


    “我今天就是來找胡少爺道歉的。”


    陸九盯著衛東門,問道:“現在?”


    衛東門說道:“當然。”


    燕子今天做的晚飯,特地為父親多加了一個菜,但還是她一個人吃的。


    天剛剛黑盡,糖果城的十字街口,依然是城裏最熱鬧最亮堂的地方。街口的四個街角,自然是城裏最有名有麵,也是租金最貴的四間大店子。


    三醉梧桐酒樓的燈籠早已布滿,酒樓的正對麵是乘風鏢局,鏢局大門口的一對石獅子,在兩個三尺寬的大燈籠下虎虎生威。街口還有兩間店子,一間是最近人氣最旺的南區新城交易中心,一間是經營多年的首飾店。


    在十字街口炫彩的燈光下,各色人群擦肩而過,嬉笑打鬧,衛東門像一個隻剩兩條腿的甲蟲,跟在齊正身後走到了這裏。


    新城交易中心還沒有關門,門口張貼的大幅宣傳告示已經有一個多月了,還是沒換新。街口的首飾店最近幾天倒是沒有開門,門上貼著紙張紅紙條,上麵寫著家有喜事,暫停營業。


    三醉梧桐酒樓旁邊有條一到夜裏就燈火通明的寬胡同,兩輛馬車可以輕鬆並排行走,胡同兩旁都是兩層甚至三層的小樓,各色濃妝,輕紗飄飄的女子站在一排排小樓門前拉客上樓喝酒行樂。


    衛東門聽說過這條胡同,也時常經過這胡同口,但走進來,今天還是第一次。


    陸九領著衛東門一沒有掛燈籠的門口停下,看來今天這小樓沒有營業,門口上方的牌匾上寫著三個字,臨香居。


    陸九上前敲門,旁邊窗戶的窗戶先開了。裏麵的人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的陸九和衛東門,窗戶又馬上關上了。


    陸九和衛東門又等了一會,臨香苑的大門才打開,陸九領著衛東門進去後,大門又馬上關上了。


    樓裏燈光很暗,過道旁站著一人,身上的一隻鐵手上反射著寒光。衛東門記得這人,曾經在陸九家裏的院子裏見過。鐵手在前麵帶路,穿過樓道,來到了一處水池前,水池不大,裏麵養著幾隻錦鯉,水池旁邊有一棵有些年生的櫻花老樹,花正開得盛,鋪開的枝條正好把這個小水池上方的夜空包住。


    繞過這棵櫻樹,後麵是一間單獨清淨的房間,正透著光。房間門口站著一個中年人,眉毛很長,腰間挎著一對雙刺。


    衛東門記得這人也見過,對,是早上在何小關鋪子前陪著那位漂亮女子帶貓看傷的人。


    鐵手敲了敲長眉身後的門,裏麵說,請進,陸九領著衛東門經過鐵手和長眉身邊,走了進去。


    果不其然,那位早上帶貓看傷的女子也在這房間內,她現在正坐在小桌旁的椅子上,但身上並沒有抱著貓。女子桌對麵坐著的人是胡塔,衣著很潮,正在獨自在喝酒。胡塔身後還站著一位穿著斯文的男子,看樣子這男子這就三十出頭,比衛東門大不了幾歲。


    女子低聲和胡塔告辭,起身走出了房間,房間門又關上後。胡塔笑著對陸九說,今天不是讓你迴家陪燕子吃個飯嗎?怎麽又返迴來了。


    陸九向旁邊一讓,拍了拍身後衛東門的背,讓他站直了,然後對胡塔說,他有些話想對你說。


    胡塔端起酒杯,看著衛東門問道:“你想對我說什麽?”


    衛東門站直了,對胡塔說道:“我是一個被你救過一命的人,今天想通了,特地來給你道謝。”


    胡塔說:“你想拿什麽謝我?”


    衛東門說:“你大姐結婚時,我可以站在你身邊。”


    胡塔笑了,“我早放棄這想法了。”


    衛東門問:“那你想我用什麽方式來感謝你?”


    胡塔喝了一口酒,看著衛東門說道:“你現在還有什麽?就隻剩這條命了。”


    衛東門說:“你想把我的命拿迴去。”


    胡塔點頭。


    衛東門問:“現在?明天?還是後天?”


    胡塔笑了,說:“聽說你最近在南街上的賭坊裏打雜,你就先好好打雜吧。”


    衛東門說:“行,但我命都給你了,能不能請你幫個忙。”


    胡塔迴道:“我最近比較忙,可沒空再去救你一次。”


    衛東門說:“隻想請你幫忙找一個人。”


    “誰?”


    “孫道,孫大夫。”


    胡塔眉頭一挑,哈哈大笑,迴頭對身後的斯文男子說,想不到你小子還真有名氣,現在都這麽晚了,還有人不要命地跑來打聽你。


    孫道上前走到胡塔旁邊站住,對衛東門說,在下就是孫道,不過我不是什麽大夫,其實是一名賬房。衛東門抱拳行了一禮,問孫道,你會醫馬嗎?


    孫道說,會。


    衛東門說,有一匹戰馬的腿上之前的傷口沒有清理幹淨,現在快要死了,想麻煩你現在就去看看。


    孫道沒有迴答,看了一下胡塔。


    胡塔把身前的酒杯又加了一點酒,放下酒壺,看著衛東門問道:“你說得是甜水賭坊應掌櫃丈夫的馬吧?”


    “是。”


    “你今天莫名其妙地跑來,用你的一條命去換一條才認識不久馬的命,你不覺得可笑嗎?”


    “一點也不可笑。”


    “那你會後悔嗎?”


    “不會。uu看書ww.ukansh”


    “那好,如果以後真有什麽事需要你要做的,我會讓陸叔通知你的,你現在就好好地在這城裏活著,但你記住,我不會再去救你一次。”


    胡塔說完,讓孫道跟著衛東門去一趟。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


    明天就是清明了。


    清明節,糖果城裏的全部娛樂場都會按照曆來傳統,全天關門,歇業一天,方便大家祭祖。應紅娘並不喜歡湊熱鬧,她和她手下的夥計們,早就在前幾天就抽空把各人自家的祭祀都完成了。


    晚上,賭坊打烊後,辛伯和衛東門把賭坊收拾幹淨,應紅娘說,今晚大家早點休息,明天大家早點起來,把馬車準備好,我們帶著鈴兒迴他爹那玩一天。


    辛伯衛東門說好。


    清明這天多雨,淩晨隻好也擠出了幾滴。


    一早,大家起床,開始收拾,天慢慢放亮,雲層開始漸漸消散,太陽直接圓滾滾地冒了出來。


    好天氣。


    辛嬸早飯做的艾草團子,應紅娘給鈴兒換了套新衣服,辛伯去把馬喂好套上韁繩,衛東門把車廂整理整齊好後,放進了一壇好酒。


    早飯後,衛東門駕著馬車,載著應掌櫃鈴兒,辛伯辛嬸,輕車熟路,出了糖果城西門,穿過綠色田野,再進入山丘拐了幾個彎,在小院前停下。


    馬笑雲牽著已經可以站立的英雄,站在院子門口等著他們。馬鈴兒最先一個跳下車,高興地跑了過去,雙手抱住馬笑雲。


    馬笑雲牽著英雄,輕摸著女兒的頭發。


    陽光,灑在了他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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