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東門十年前就跟著平子趕馬車,兩人在糖果城裏城外大街小巷亂跑,當時反應機靈,是沒出什麽事。現在衛東門趕車的手藝也算可以,說得過得去,但說到選馬買車,就是另一迴事了。


    糖果城裏經營馬車生意的可不止一家,東西南北四個城門街口都有。應紅娘揣著銀票搖著紙扇和衛東門自信滿滿地先走到十字街口,又向東走了幾步,又向北走了幾步,越走兩人心裏越沒底,隔行如隔山,兩人都不懂行。應紅娘的丈夫馬笑雲在這方麵應該很有經驗,但應紅娘根本沒向這方麵想,最後兩人站在街角商議,一致決定,向前幾天去過的租車場出發,找租車場的老板幫忙。


    南門外的馬車租賃場的老板叫伍七,逢年過節時不時也會到甜水賭坊裏玩上幾手,和應紅娘也算熟麵。


    今天的馬車租賃場的生意一大清早就很好,伍七忙累了,正坐在涼棚下,指揮著手下把賬單憑據統一拿來再過過目,發現應掌櫃和前幾天同一個夥計又走進場子,好生意又來了。


    伍七用鎮尺把一遝單據壓住,讓身邊的人看著不要去亂動,然後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笑著向應紅娘和衛東門走去。


    應紅娘選了一個灰塵小點的角落站住,等伍七走到跟前後,用紙扇扇著灰塵,問伍七什麽時候得空?


    伍七問,啥事?


    應紅娘說,賭坊想買輛馬車,請你幫我看看。


    伍七一聽,笑容即刻停止,這事,今天好生意沒了不說,以後也沒指望了,於是敷衍著說,聽說你丈夫以前就是天天和馬打交道的,你不找他,找我做什麽?你看我現在也忙啊。


    應紅娘也不拐彎抹角,我出銀子請你。


    伍七眉毛一挑,多少?


    應紅娘說,你開。


    伍七考慮了一下,歎氣說,哎,不計較了,大家都是南門做生意的,你付一天租車錢就成,不過得等等,我得先把早上的賬清了,你們到涼棚那坐會,喝口茶。


    二月二,龍抬頭。馬車租賃場今天的生意是真好,好點的馬車一洗而空,最後伍七忙空時,場子裏就還剩一輛沒有簾子的馬車了。


    伍七駕著這輛沒簾子的馬車來到涼棚前,讓應紅娘和衛東門上車,說抱歉,今天隻好將就一下。


    應紅娘表示無所謂,慢點就行。


    南街口附近就有一家出售馬匹車架的鋪子,這鋪子和伍七的租賃場子比較熟,經常人員相互借調幫襯,但伍七駕著馬車,向西門城外經營馬車的鋪子駛去,收錢幫忙,不走私熟,還是堂正點好,免得以後有理也說不清。


    今天過節,上午街上人來人往,伍七駕著馬車走得很慢。馬車經過十字口左轉來到了西街,衛東門發現西街上的胡家大院子和前幾天經過這裏時完全不一樣了。


    前幾天,衛東門駕車載著應掌櫃和辛伯辛嬸經過這裏時,胡家大門緊閉,今天胡家大門大開不說,近二十丈寬的院牆也在清洗,馬車緩緩駛過胡家大門時,可以望見府裏已經開始張燈結彩,看樣子有喜事臨近。


    衛東門不由得又想起了胡塔在羊角坡對他說的話,轉頭向前,立刻又忘掉了。


    馬車走過西街,西門城外這家經營馬車的鋪子看樣子新開張不久,伍七在鋪子大門口把馬車停好,一行人下了車,一個二十出頭的妹子迎了上來。


    這妹子客氣地把三人引進前堂,一位濃妝豔抹的女子從椅子上起身,讓那妹子先去倒茶,然後伸頭看了一眼停在門前的破車瘦馬,問有什麽事?


    應紅娘說,想看看你們鋪子的馬和車。


    女子說,在堂後看,跟著。


    女子把大家帶到堂後馬房,應紅娘指著第一匹問道:“這馬多少錢?”


    女子迴道:“三十兩。”


    應紅娘指著第二匹問道:“這馬呢?”


    女子迴道:“三十五兩。”


    應紅娘迴頭看了看伍七,伍七搖頭。


    女子看見有人搖頭,不耐煩了,說你們自個看,不要亂摸,我還有事,然後轉身又迴到了前堂的椅子上。


    剛才在門口迎接的妹子小心得端了兩杯茶過來,一杯遞給了應紅娘,剩下一杯紅著臉不知道該遞給誰,衛東門指了指趕了半天車的伍老板。


    妹子想轉身再去倒一杯,應紅娘說不必了,把手上的茶遞給衛東門,問這妹子,你們老板呢?


    妹子說,他剛離開,聽說中午要赴宴。


    應紅娘又問,那你也是負責賣馬車的?


    妹子說,嗯,不過剛來,懂得不多。


    應紅娘說,沒事,是就行。


    應紅娘讓伍七選,伍七問需要拉幾人的車,應紅娘說四人的。


    伍七邊喝茶邊整體看了一遍,最後在倒數第二匹馬前停住問,這匹多少?


    妹子說,等一下,然後從身上掏出一個小本子,仔細翻了翻,抬頭臉又紅了,迴答道:“這匹馬需要一百二十兩。”


    應紅娘說:“你們店好像新開張,有優惠嗎?”


    妹子迴道:“有,如果再買配車可以整體優惠一成。”


    應紅娘點頭,帶路。


    穿過馬房來到一間大棚裏,裏麵放著各式各樣的車架,伍七根據紅娘說要求選好一輛,用料做工款式都是上乘,當然價格也上乘。


    伍七把選的馬牽來套上新車架,在空地上試了試,又讓衛東門上來試試是否順手,衛東門表示,好車。應紅娘也坐上車廂試試,點頭。


    最後,妹子帶著一行人結賬,馬匹一百二兩,車架一百兩,優惠下來剛好兩百兩銀子。


    應紅娘拿出一張兩百輛銀票和車鋪賬房簽字確認,駕車走人。


    兩輛馬車迴到南街時,已經午時過半,應紅娘對伍七表示感謝,說先一起吃個午飯,耽誤你的報酬也給你。


    伍七說,沒事,報酬就算了,抽空幫著看看而已,現在吃飯也沒空,得趕著迴場子,等下還車的客人多,大多都是中午應景的,今晚你把賭場大桌莊家給我留著就行,討個彩頭。


    應紅娘說,那好,今天龍抬頭,可能稀客多,你得早點。


    伍七駕車向南門口走後,衛東門把新買的馬車轉進賭坊旁的巷子,賭坊的後院大門已經打開,辛嬸拿著一條汗巾站在後院門旁,高興說,請。


    衛東門把馬車在後院停好,辛嬸上前幫著把馬身上的韁繩卸了,說你們歇歇我來打理,辛伯把準備搭棚子的材料已經準備妥當,應紅娘說大家先吃午飯,等下準時開門營業。


    未時三刻,甜水賭坊開門營業,應紅娘讓衛東門去後院幫著辛伯塔馬棚,下午沒什麽生意,她看著大堂就行,早點把馬鵬收拾好,早點準備,今晚賭坊會很忙。


    龍抬頭,好彩頭。


    晚飯時間剛過,賭坊掌燈迎客,何小開也準時上工。


    應紅娘讓衛東門把茶葉都換成最好的,再多提幾壇好酒放在櫃台,一切妥當後,伍七領著他的一群夥計最先跨了進來。


    伍七今晚穿得衣服也特別,緊衫緊袖,胸口正中繡著一個圓圈,圓圈裏繡著一個大大的“六”字。


    應紅娘笑著迎上前說道:“伍老板,你去年的衣服又翻出來了啊,看樣子今晚你還是玩骰子嘍。”


    伍七說,對,上盅,然後大步走到大賭桌的莊家位置坐下,掏出一大把銀子放在身前。


    辛伯從正麵規整地把骰子和骰盅擺在伍七的賭桌上,走到旁邊站著,伍七手下一群夥計唿啦著瞬間就把閑家的位置填滿了。


    幾輪過後,兩旁的小賭桌也開始陸續來客,應紅娘招唿著辛伯和衛東門端茶上酒,忙得不亦樂乎。


    何小開還是老樣子,斜靠在櫃台邊,喝著清茶,店裏有客沒客似乎和他沒什麽關係。


    一更響起,賭坊大堂裏已經是熱火朝天,一個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領著幾個配著刀劍的勁裝漢子走進了賭坊。


    應紅娘一看,馬上迎接上去,搖著紙扇笑著說:“呦,真是稀客啊,什麽風把亭副總鏢頭給請來了,也不提前派人來打個招唿,我們也好提前有個準備。”


    亭鏢頭說:“沒事,今天鏢局全局子在三醉梧桐包場,晚上喝完酒,接下來安排的節目覺得不盡興,帶了幾個同桌的兄弟過來賭兩把。”


    應紅娘笑著正想接話,亭鏢頭已經搖搖擺擺地上前走到了大賭桌跟前。


    亭鏢頭領來的幾個鏢師馬上緊跟了上去,直接把莊家正麵的人提離座位,推到一邊。


    伍七抬頭,停下手中的骰盅,笑著說,原來亭鏢頭來了,夠威風,你今天在酒樓還沒喝好。


    亭鏢頭也笑了,說,老伍啊,今晚我就不能來這玩玩嗎。


    伍七說,當然可以,指著對麵的空位接著說,請坐。


    亭鏢頭搖搖頭說,不行,我們得換換位置,由我來坐莊,不然我帶來的兄弟沒地玩啊。


    伍七說,這樣的話,那就還得等等,我今晚得全殺六局才能起身。


    亭鏢頭說,就你,那得等到什麽時候。


    應紅娘連忙上前,用紙扇在亭鏢頭和伍七中間搖了搖,讓大家都不要再說了。


    “臭娘們!這裏那輪得到你插嘴。”


    亭鏢頭身邊的一個鏢師說完,提起亭鏢頭身前的凳子朝著應紅娘頭頂就砸了過去。


    一瞬間,凳子在空中突然變成了兩半,一半落在賭桌上,另一半握在這鏢師的手裏改變了點方向,砸在了亭鏢頭凸起的圓肚子上。


    亭鏢頭反手就是一巴掌,重重地扇在這鏢師的臉上。


    這鏢師被打蒙了,一手提著半張凳子,一手捂著臉,不知所措地看著亭鏢頭。


    亭鏢頭讓他退後,轉過頭,笑著對應紅娘解釋,這家夥新來沒幾天的,你不要見怪。


    應紅娘讓何小開繼續去喝茶,也笑著對亭鏢頭說,本來包廂今晚有人訂了,但現在也沒來人,要不你們將就一下,進去玩玩,訂位的客人等下來了,我讓他們改天就是。


    亭鏢頭聽完,看了一眼伍七,又看了一眼應紅娘,大笑,一揮手,爽快說,行!兄弟們,我們今晚包廂請。


    亭鏢頭一行人進了包廂後,衛東門想跟進去先上茶,應紅娘說,讓辛伯去,他對這夥人熟悉一點,你去把大桌子上收拾幹淨。


    夜,賭局繼續,人聲鼎沸。


    應紅娘在門口迎客送客,辛伯和衛東門跑前跑後,何小開斜靠在櫃台邊繼續喝著茶,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直到三更左右,賭坊裏的客人才陸續走完,衛東門開始打掃衛生,辛伯開始清理賭桌,何小開按時迴家睡覺,應紅娘清了賬目,上樓了。


    衛東門把該做的都收拾幹淨,整齊,辛伯把賭坊所有燈籠也都撤下了。衛東門來到賭坊這麽久,今天算是最累的,半下午提前吃的晚飯早就沒了。賭坊正要關門時,衛東門看見賭坊旁邊的麵攤還沒收攤,便對辛伯說,要不要一起去吃碗麵。


    辛伯說,人歲數大了,晚上還是少吃點好,你去吃吧,到時把大門掩上,迴來睡覺前,記得關好大門就行,我就先去休息了。


    衛東門說,放心。


    夜深,無月無風。


    衛東門坐在賭坊旁的小攤上吃麵時,日子已經到了二月初三,客人也隻剩下他一位。


    黑暗中,一輛馬車緩緩駛來,停在麵攤旁,齊正下車,走到了衛東門桌前,正麵坐下。麵攤老板點了一盞油燈,放在了衛東門和齊正之間的桌子上。


    衛東門仿佛什麽都沒有看見,安靜地吃完麵,讓老板舀碗麵湯,順便結賬。


    結賬後,麵湯太燙,在油燈旁冒著熱氣。麵攤老板拿了一壺酒一個杯子放在齊正麵前,又切了一小碟牛肉放在桌上,接著開始收拾周圍的桌子板凳。


    齊正把的杯子倒上酒,嚐了一片牛肉,對衛東門說道:“你為什麽還沒離開這裏。”


    衛東門看著桌上的油燈沒吭聲,過了一會才說道:“你應該記得,我新家也有一盞和這差不多的油燈。”


    齊正說:“是的。uu看書 .uuknsh.om”


    衛東門說:“那它現在在哪?”


    齊正說:“打包賣了。”


    衛東門說:“和房子一起?”


    齊正說:“我親自經手的賣的,已經入賬。”


    衛東門說:“賣給誰了?”


    齊正說:“這不重要,房子有人住,油燈才不會生鏽。”


    衛東門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房子應該是我的。”


    齊正說:“一個已經死了的人,怎麽還會有房子。”


    衛東門說:“但我現在還活著。”


    齊正說:“你既然還活著,就應該遠離這城市,五百兩銀子完全夠你在一個偏僻小城裏舒舒服服過一生了,何必還呆在這裏。”


    衛東門說:“銀子?早就花光了。”


    齊正盯著衛東門,眼神變得嚴肅。


    麵湯的熱氣漸漸淡了,衛東門把麵湯一口口喝完,放下碗準備離開。


    齊正問道:“你決定了?”


    衛東門迴道:“我有什麽可決定的,過一天是一天。”


    齊正說:“明早我家公子就會知道你還活在這城裏。”


    衛東門說:“然後他就會派人來再殺我一次?”


    齊正說:“你現在離開還不算晚,府裏最近有喜事,應該會等上一段時間。”


    衛東門說:“到時殺我時,記得提前告訴我一聲,我好出門等著。”


    齊正笑了:“你還打算拚一拚?你現在的樣子,來人一刀就了事,你根本沒有還手的機會。”


    衛東門也笑了:“你誤會了,我隻是不想把賭坊弄髒而已。”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糖果城市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碗油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碗油茶並收藏糖果城市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