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王者沒看常大人,所有目光悉數聚焦在高洋身上。


    這一刻,饒是高洋膽量過人,也難免揣揣。


    兩三十位魔族王者,俱是跟神族之王並駕齊驅的大人物。


    什麽概念?


    獨行其間,仿如走於眾神之殿,將要麵對眾神之王。


    心說,過了這一關。往後便可安心尋暇刺殺溫翦。隻要魔族的天生統帥溫翦一死,皇域魔軍等如失了靈魂的行屍走肉,四分五裂,自不必說。


    人域也將安然渡過這次壁壘開啟的危機。


    一邊思忖,一邊故意走得磨磨蹭蹭,頭不抬,眼不移,呆呆傻傻,恍若夢遊。


    狄郢驚咦,“居然是個傻瓜?”


    溫清泉橫眼瞥去。


    狄郢翻翻白眼,“本王又沒說錯,這副樣子誰會說他正常?”


    溫清泉氣急。


    溫翦道:“王叔,正事要緊,莫要節外生枝。”


    聆聞此言,溫清泉強抑怒火。


    哼了一聲。


    狄郢道,“哼個屁,這麽傻,等會挑寶物時,也不知會挑什麽東西?”


    溫清泉終於忍不住,“煉獄王不必你管。”


    狄郢口不饒人,“清泉大人,你以為本王很想管嗎?”


    溫翦不滿地看看兩人,“兩位,能不能靜一靜。”接著望向高洋,“你就是溫隆的兒子?”


    高洋狀態依舊。


    既是裝傻,自是一裝到底。


    常大人在旁道,“大帥,他正是溫隆之子,當日在魔宗嵊泗峰尋到。其時,髒亂不堪,渾身傷勢。這些時日一直有軍醫幫著治療。”


    溫翦頷首。


    對狄乞道,“這就是溫隆之子,你可要上去辨認一下?”


    狄乞隻求此事快些了結,權且早些迴皇都。別說興許是真,就算是假,也未必肯拆穿。


    反正就一件寶物,留得命在,什麽時候不能賺迴來?


    當即搖搖頭。


    溫翦道,“不必了嗎?是已確定?”


    狄乞點頭,“小的確認,肯定是小少爺,單是祖孫三人生得一模一樣,便絕無虛假。”


    “好,既無他意,那麽現在就有溫隆之子問你討要一件寶物,此事你可有意見?”


    “沒有。”


    溫翦微笑。


    椅上起身,來到高洋麵前。端詳些許,接著雙目顧向眾位王者,“此子乃純血末日,若不癡傻,來日必成大器,可惜了……”


    眾王者很給麵子的跟著喟歎。除了狄郢,冷冷注視,眼睛不眨。


    溫翦又道,“我族有一法門,可以暫時讓他恢複些許神智。但此法有利有弊。


    利,就是他從此不再蒙昧無知,癡癡傻傻。弊,就是他壽元大減,興許減半,也或者立刻就死。總之一切都要看天意如何護佑。”


    溫清泉道,“溫帥,這個可是純血末日。”


    溫翦乜他一眼,“純血又如何?與其呆頭呆腦,不曉世事的活著,不妨賭一下天意護佑。如能不死,這個純血後裔對我族才有極大助益。”


    溫清泉沉吟片刻,“好吧,溫帥胸有丘壑,你說如何便如何。”


    看向狄乞,溫翦道,“本帥若讓他清醒片刻,然後問你討要寶物,你不會不認吧?”


    狄乞這會哪敢說個“不”字。他瞧得明白,以前狄郢自大而狂,認為沒人敢欺負自己要保之人。


    今日之後,為了徹底保住那人皇法寶的大秘密,狄郢不定會殺人滅口。


    心裏想的是,解決此事之後,立時變賣家產,然後逃往深淵,好躲過狄郢的追殺。


    “既沒意見,那本帥就要施法了……”


    話音甫落,溫翦又頓了一下,貌似等待有沒人開口阻止?


    然後一掌擊向高洋前額。


    速度之快,不亞金烏敏捷。


    高洋陡怵。


    強抑心中驚恐,忍住不動。眼神更無絲毫波動。


    在場人裏,哪個不是數萬年的人精?有些更是活了幾十萬年。略有泄露,定教人察覺異常。


    溫翦手掌按在他額頭,身後出現一輪黑色豁口,圓圓的,仿佛黑日冉冉,又像一隻巨大獸口,似要吞噬一切。


    與此同時。


    高洋覺著大大不妙。


    魔氣大量湧入,裏麵兀自蘊含一絲末日法則。


    瞬間就覺著自己肉身得到了淬煉,或者說,強大的肉身能量,完全在滋養神魂。


    一旦神魂太過磅礴,肉身裝盛不下,盛極而衰,等如超頻率地邁向人生終末。


    明白了。


    何嚐是什麽恢複神智的法門?不過是打算讓人在臨終之前,來個迴光返照。


    有人說過,人至將死,有越發渾噩也有特別清醒。


    溫翦大概想著讓救治之人來個臨終遺言。


    所以拆東補西。


    至於溫隆之子未來,他壓根沒有想及。或許這也是溫隆當年迫於無奈,沒去尋找親友,而是獨自遠離皇都的最大緣故。


    高洋心驚於魔族不擇手段的殘暴無情,同時又心悸於體內輪迴法則的湧動。


    末日法則侵入並破壞宿主的能量平衡,讓同為魔界至高法衡的輪迴法則,豈甘視而不管?


    此時此刻。


    高洋強自壓抑,並以大周天神功的星宿法則,盡量替代輪迴法則,抵住末日法則侵蝕。


    沒到真正生死一刻,高洋不想曝露行藏,尤其輪迴法則,更不可泄露半絲。


    哪知,他仍舊小覷了魔族王者的感應力。


    溫翦眼神疑惑地盯著他,手掌微抬,法則之力越來越大。


    他察覺到,自己的末日法則,催速溫隆之子的肉身強韌,然後補益其神魂。


    按理,神魂一旦強大,肉身勢必相對趨衰。這是能量守恆必然定律。


    不知何故。


    神魂漸長沒錯,對方肉身竟始終維持一個平衡點。


    眼看衰朽在即,突然有股神秘力量,綿綿不絕,生生不息,此起彼落的讓神魂再度補益肉身。


    溫翦詫異萬分。


    此種情形,末日法則碾壓之下,從無可見,一時不可思議。


    暗思,這純血末日怪異至極。如若智慧尚在,他日不可限量。這次為了暫時複蘇靈智,故意毀其肉身,讓其壽元耗盡,倒是可惜之至。


    心中惋惜。


    當世純血末日,不過他與溫布刹兩人。倘然多上一位,末日天麟成為魔界有史以來第七個無上族群的概率勢必大增。


    這既是他修煉之期盼,也是年少時的願望。


    便在這時。


    高洋額頭忽而神目綻放。九彩之光,從溫翦手掌指縫間漏出。


    霎那間,溫翦背後的滔天黑日也被鍍了一層九彩,蒙蒙暈暈,明豔異常。


    魔界尚黑尚紫,其餘顏色均為賤類。何嚐見過九彩齊煥,美輪美奐一幕。


    周邊眾王皆自呆然。


    他們都沒看出九彩源自高洋,直道是溫翦的怪異手段所致。


    少不免忌憚。


    溫翦帥帳本就懸浮天際,周圍雲霧繚繞,秘藏其中。


    此刻。


    驟然流雲排蕩,無數星暈驟顯,跟著匯聚成束,像是無數不可描述的射燈,橫空而來,與高洋額上神目連之貫通。


    天象驟變。


    遑論這裏驚詫,就是驅神域的仙佛魔戰場,也感錯愕。


    不知發生何故?


    有菩薩問,是否魔界意誌欲要介入?


    有仙族道不然。


    唯獨紫薇仙宮幾位星君瞧出一些端倪。


    角木蛟跑至仙宮高牆,了望通淵域上空,驚喜而感動地道,“此乃大周天神功終於大成矣的前兆……”


    亢金龍在其旁邊,“老大切莫開心。少君在魔界進階,勢必引發天意矚目。後患不小。”


    角木蛟神態凝重,沉吟道,“讓諸位兄弟做好準備,咱們這就趕去通淵域,迎迴少君……”


    亢金龍猶豫道,“老大,那事……當真要繼續?”


    角木蛟瞪他一眼,“帝君待咱們恩重如山,今日少君晉級在即,正是帝君大氣運所致……”


    說著目極天穹,不無感歎道,“咱們紫薇沉寂太久,是該重振雄風了……”


    角木蛟的做法,亢金龍其實並不讚同。不過為勢所迫,很難任性妄為。


    當即又道:“老大,咱們這次出山,實是為了幫助北極玄宮接應佛門須彌,又有淩天上帝的旨意,若違令而去,就不怕……”


    話未說完。


    角木蛟冷哼一聲,“帝君麵前,任何人任何事都要讓道……這是咱們紫薇的第一條宮規,莫非你忘了不成?”


    亢金龍窘然。他那會忘。推三阻四不去下令,無非盼著紫薇仙宮能和少君好生相處,免得翻臉相向。


    角木蛟又道,“那淩天上帝為勾陳愛徒,豈不知少君也是我家大帝嫡係傳人。


    論地位不下他,論武力,少君的大周天神功,今日趨近大成,但需迴帝宮……”


    及此忽然頓了一下,“即刻成就王者之境……盡管不能立刻和淩天相提並論。假以時日,必當重現紫薇風采。況且咱們去去就迴,這裏僵持已久,短時間,不愁戰局生變。”


    亢金龍無奈領命,傳令下去。


    俄頃之後。


    諸多星君,悅色浮現。


    固然還沒見到少君,卻已如俗人過節一樣。


    周天神功大成,天人之道開啟,從此少君將一飛衝天。


    吾等紫薇有主矣!


    井木犴、奎木狼等各宿老大紛紛互相祝賀。


    紫微星垣中央的紫薇萬星殿,白鹿騰雲,仙禽翔空,無數天女奏琴鳴笛,翩翩起舞。又有青鸞口銜福祿壽符文,貼於殿廊之簷。


    鬥木獬從玄武城傳送到紫薇星垣,睹狀而感慨,“禽獸尚知為少君祈福……”


    危月燕在旁不解自家老大何以不甚開心,正要問其故。


    虛日鼠道:“老大,少君對咱們有恩……何況前麵咱們玄武七宿已認他為君,若當真按角木君所為,咱們不但失信,更且不忠……”


    “我又何嚐不知……隻是……唉……”


    鬥木獬沒說完。


    虛日鼠也明白得很。


    一個是現在的少君,一個是過去的帝君,兩者都是主,抉擇於誰,委實兩難。


    “要不去探探井木君和奎木君的口風?”虛日鼠繼續道。


    鬥木獬點點頭。


    “我也是這麽想的……走……”話罷,玄武七宿蹤影即杳。此刻,諸人裏麵,就屬危月燕仍舊懵然。


    ……


    魔帳高台上。


    星罡束力,星光燦爛。


    一條星光凝聚的寬敞且沒有盡頭的大道,倏然展現天際。


    大道旁,萬族跪伏,群獸咆哮。


    最為顯眼的莫過於當前蹲伏的吞天獸,頭大如嶽,身巨似海,單它一個就占了小半道路。


    兩旁遍野尤自植滿了豐登樹,碩果累累,展枝招搖。沉甸甸的壓彎了腰。


    這一幕,眾王者都明白。


    這是有人開道,也就是犀準口中的日月輪象。


    溫清泉震然起身,指著九彩光暈內的溫翦與高洋。


    “溫帥難不成欲要助溫隆之子開道,晉升將階?”


    在人域,大宗師也就是校階可入道。


    天人即行道。


    在魔界,卻非將階不可開道。即使犀準這等天賦極佳的校階,至多窺視道徑,要想真正了解自己道途,唯有突破將階,開辟自身法則之道。


    邊上王者附和,“這一次,溫帥的損耗可就大到沒邊了。”


    溫清泉點頭。


    溫翦傷勢尚未痊愈,他焉能不知。


    今日幫溫隆之子暫時恢複神智,然後針對狄乞討要溫流響遺下的財物,原是兩人商榷好了的計策。


    實是近些年末日皇域處處討逆,年年抗擊神族入侵,同時又要細心栽培新一代純血末日,皇室虧空厲害,末日國庫也是空曠如野,能養魔獸。


    執掌天麟司的溫清泉,看在眼裏,急在心裏。恰好魔宗出現溫隆之子的消息傳迴皇都。


    讓他念及,這些年號稱皇都首富的狄富貴。


    弱肉強食,魔界生存之理。


    狄富貴背後有煉獄王,難以一力降十會。


    所以隻能迂迴曲折,借當年溫隆之由插手。這才是今日溫翦旁敲側擊,先坐實遺囑,再驗證高洋無誤的主要目的。


    無非想攫取狄富貴的所有家產,用以滋潤國庫。


    而溫翦甘願出頭,實在是國庫枯竭影響到了軍隊戰鬥力。


    作為合格統帥,能以一人之損,挽救大軍存亡,漫說是位純血末日,就是犧牲再大,也絕無躊躇。


    料算極好,所有情況都考慮其中。


    唯獨少算了溫隆之子的特殊性。


    溫翦沒料及,僅想助其暫時恢複神智,卻不知觸發了什麽因故,讓這純血末日有晉升將階的可能。


    而溫清泉並未親身感受,卻道溫翦慈心大起,既想吞下狄乞家產,又不忍舍棄一位末日純血,故此損耗己身,幫溫隆之子晉級,借助大道開啟之力,複其神智。


    他心下感動,立時快走兩步,擋在溫翦、高洋身前,算是幫著護法。


    避免心懷不軌者突然出手傷害到溫翦。


    同時,隸屬溫係力量的王者迅速圍成一圈。


    不說皇域擎天之柱溫翦,就是溫隆之子這個純血末日,若是晉升將階,從此不再癡傻,必將成為末日一族不可或缺的未來棟梁,決計容不得旁人加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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