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的高洋飄浮半空,雙目黑白交互,無盡的,無視一切的冷漠感在其身上散發。


    仿若沒有生命的雕塑,或者說是一具俯瞰芸芸眾生的當代神隻。


    任何世態變化,在其眼裏,均是浮雲,不管什麽生死善惡,皆是螻蟻。


    與此同時,額間九彩泛現,絲絲縷縷彩光猶如根狀符文,深深紮入黑白條紋的瞳孔。


    這種樣子的高洋,無論虎撃軍抑或蠻族士兵,均生匍匐膜拜之意。幸虧雙方皆是軍紀嚴明的隊伍,換做在城池上空來如此一出,保準滿地皆是跪伏的百姓。


    “轟……”


    高洋腦後倏忽閃出一頭金烏虛影,仰首昂啼。背後一輪大日,冉冉升起。


    四周空氣扭曲交織,就像剛剛打翻了熾燃的火爐。


    偏生衣衫完好無損。


    眾人看去,情不禁覺得高洋渾身皆燃,身周冒著逼人的血海火焰。


    這還是人嗎?


    雙方士兵忍不住尋思。


    如此神異之人,又豈是人力可敵?


    相對來說,虎撃軍士氣振奮,蠻族士兵則沮喪不已。


    黃權忠慫了。


    慫得很徹底。


    這個年青人居然是大宗師?


    見鬼了!


    在高洋破空揮槍之際,他揚聲大喊:“高銳在我手裏……”


    往生槍突然並吞了死之法則,強大衝擊,高洋差點失去意識。


    天幸道種守魂蕩異,同時太虛神目窺虛破妄,一下壓製住了生死輪迴衍變。


    所以,黃權忠喊的時候,高洋尚覺茫茫,等到高懷德大叫住手之時。


    陡然迴神。


    猙獰槍尖斜斜地離黃權忠僅咫尺之遙。


    此際黃權忠額上汗滴如湧。適才一刻,他想動也動不了。仿佛中了夢魘,明明意誌清晰,肉身卻不聽指揮。


    眼看要被一槍爆頭。


    好在高懷德及時喊停。


    “三兒,退下,為父來問問靖海侯爺,我那大兒身在何處?”


    高懷德上前。


    高洋後撤。


    握著往生槍,餘悸不小。


    以前此槍內蘊三大法則,頗可如臂使指,孰知今日融合一個死之法則,竟被法則餘力的衝擊,幾乎心神失守。


    即便此刻,依然覺得意識恍惚。


    要知兵器煉化五個境界,他前時已到千軍萬馬,心領神會;孰知收入了死之法則,往生槍再次退化到千依萬順,意氣相投。


    他不知黃權忠對十誡的煉化臻至什麽境界?如果是第四境,千變萬化,稱心如意。今日之往生槍不定被十獄吞噬。


    思來想去,十獄隨了黃權忠數十年,多半跟自己一樣,也是千軍萬馬,心領神會。


    萬幸往生槍以眾擊寡,仗著人多勢眾,用善惡禁錮死之法則,再用生之法則引之,最終徹底吞了十誡。


    是以。


    別看僅是一瞬,其中之險,委實難以言喻。


    而且因為死之法則新入,對他這個新主人並不服氣。因此很是叛逆。若非他魂海磅礴,道種守心,幾乎被衝垮堤岸,靈台失守。


    這還是魔界三大魔器之一的殘軀,倘然完整之器,威力之大,可想而知。


    慮及輪迴六道,目前尚缺兩道。自己的心神修煉看來還要加速,並繼續穩固。


    思忖間。


    高懷德與黃權忠已然談妥。另一邊,有了高洋鼓舞,虎撃軍全線出擊,似猛虎出擊。


    蠻族三萬右衛,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


    即便少量赫摩斯人試圖頑抗到底,被蠻族肆意亂闖,根本壓不住陣腳。


    此戰,虎擊軍全勝,數萬人高聲歡唿。


    反觀來勢洶洶的蠻族大軍此刻橫屍遍野,死傷枕籍。


    沒等另一邊的靖海軍徹底靠近,高懷德直接馭空,去往靖海軍接迴了高銳與袁子凱。


    兩人領一軍為靖海軍領路。不意黃權忠生出反心,當即發難,擒下兩人。


    至於領去的虎擊軍兵士,因為靖海軍人多勢眾,高銳吸取以往鬼愁穀的教訓,未作頑強抵抗,是而損失不大。


    倒亦接迴大半。


    因為和黃權忠說好了俘虜交換後,便饒他一命。高懷德並不打算毀諾。


    不過勢在己方,些許揶揄自是免不了的。


    臨去前,抱拳道:“黃侯爺,方今大乾,風調雨順,四方皆定,百姓更是安居樂業,歡歌盛世。


    即使偶有外魔入侵,也是芥蘚小患,不足為慮。隻望侯爺莫要辜負朝廷厚望,好自為之……”


    黃權忠無語。


    自得到神器之刻始,無一日不把心血傾注在十獄之上。


    不管攻擊加成、防禦加持,甚至所有的武學要點,悉數有賴於十獄的特異之狀而刻意衍生。


    失去十獄,等如折了一臂。


    戰鬥力損了一半都不止。


    有什麽好說?


    乜了一眼高洋。


    這個神力侯府三少,果然名副其實。高懷德幸甚,生出這般絕世天驕的兒子。


    不服不行。


    弱冠未到的大宗師?屬實曠古絕今,上古那般武學輝煌之期,均是未有之事。


    妖孽啊!


    黃權忠感歎不已。


    至於高懷德是勸說,還是揶揄,他絲毫不放心上。大丈夫行事,不可自廢?


    黃權忠又名皇權終。這是他師傅起的諧音。他的師傅乃真帝道前任帝君的師弟,名喚元子。


    生平最喜掊擊舊俗,迴溯上古遺風。


    言必道,上律天時,下啟平智,或亂或治,唯在平等。故塵封帝權,政自民出,煌煌法令方可人人效力。


    由於其人兀傲剛愎,言談太過驚世駭俗,平日又喜歡訐人自壯,道人盲瞽。


    實為真帝道內外不喜。


    因此鬱鬱而終,不得伸誌。


    相反,他的徒弟十誡,秉持真帝道經義,行事謹穩,素受上代帝君賞識,倒是成為四大長老之首。


    更奉令潛伏大乾,隱姓埋名,一舉成為帝國九曜之一。


    想到這裏,黃權忠歎了一氣。師傅遺誌,欲要實現,堪比翻天覆地。


    拱拱手,“高侯爺,告辭……改日若會,你我再分勝負……”


    見其暮狀。


    高懷德也覺唏噓。


    同為帝國九曜,也算老友。


    忍不住繼續勸說:“侯爺若不棄,高某願來作保,給靖海軍一個洗心革麵,改弦易張的機會。你看如何?”


    說是說靖海軍,其實意指何人無須多言。


    黃權忠嗬嗬一笑。


    “黃某曾在先師靈前,誓言恢複上古平等而治,兼愛無私之泱泱之風。撫今追昔,怎敢有負?”


    背轉身。


    極是慷慨地道:“往古來今孰好?勝負所判於德!


    往者偏枯,今朝皆寇……


    昭茲來許,思及先師……


    曲高和寡,世人獨昧……


    革舊益速,弗諼永矢……”


    慷慨之聲隨靖海軍掉頭,伴著煙塵滾滾而去。


    高懷德莫名喟歎:“此人……唉……言行奇觚,為世希有。”


    高洋卻毫無波瀾。這種人前世見多了去。


    沒動作的,叫做鍵盤俠,這看不慣,那看不順。整日價不滿足。


    而有所舉止的,悉數成了人民公敵。老百姓很簡單,誰給幸福,咱就跟誰。


    你特麽為了自己理想,非要作亂謀反,這不是造孽又是什麽?


    於這種家夥,高洋素來鄙棄。


    看看灰頭土臉的高銳與袁子凱,高洋笑著過去,抱住兩人。


    “兩位,受苦了……”


    兩個家夥沒甚傷勢,明顯沒受什麽虐待。


    也是。


    黃權忠屬於理想主義者,本質並不邪惡。所以這番慰問,純屬揶揄,沒半點誠意。


    高銳頗為窘迫。


    “三弟,為兄慚愧……”以前常說,要保護三弟。孰知在乾京便承他老大人情。這會到了戰場上,竟又蒙他救援。這個大哥當得真沒麵子。


    袁子凱在旁道:“世子,是末將無能,害你一起遭擒。”這家夥出身袁家,拎得清,頓時為好友遮羞。


    高銳揮揮手,“說這些做什?難道讓你斷後,我就能走得放心。”


    高洋辨出一些苗頭,笑了。


    “都是兄弟,誰都不會放棄。快快上馬,劫後餘生,當浮三大白……慶祝、慶祝……”


    這話一說,引出倆人酒蟲,各自大點其頭。一臉饞相,讓高洋放聲大笑。


    不過,他隨即想起,劉文正說過。此番真魔道上宗不僅僅對付高懷德,主要目的在於高氏的渤海祖地。


    意圖找出鎮宗法器的殘軀。


    既然父侯這裏暫時沒事,渤海祖地倒不好延擱。而且也需向高懷德稟明此事。


    高懷德聽完後,眉頭略皺。


    “真魔道背後有人,天下武者知之頗多。傳說,兩萬年前太上觀曾與真魔道大戰。


    危急間,魔師宮出現一神秘老嫗,手執魔杖,布死亡之國,滅殺多位太上觀強者。


    久攻不下,又損失太多,太上觀遂罷兵休戰……


    如此看來,那老嫗多半就是輪迴魔宗之人。


    奇怪是,老嫗驅逐太上觀後,徑自往西。


    聞說去了永恆海……


    聯想到黃權忠既是真魔道四大長老之首,


    永恆海、真魔道……許是存在什麽關係……”


    說到這裏,高懷德看向高洋。


    “三兒,我要整軍掃蕩荒原,以免蠻族死灰複燃。你如今戰力高絕,你去渤海,為父放心得很。”


    高洋力斃權兵衛,又威懾住黃權忠,換做自己也未嚐能出色如斯。所以他是徹底放手了。


    三兒能從平凡無奇的一公子哥,驟躍為當世天驕,當是加入六扇門始。


    他心下好生感激公羊述。


    特別是高洋適才為了防止心神衝擊,額間突顯目紋。高懷德瞧得分明,決計是公羊述的家傳神技。


    高洋頷首,也不廢話,朝父侯叩了一首,又向兄長與袁子凱,抱拳道別。


    旋即,踏空離去。


    高銳拍拍袁子凱肩膀。


    袁子凱迴眸,隨後若有所思。


    點了點頭。


    此刻,幫助過高洋偽裝身份的虎擊軍頭目分外得意。


    對周遭夥伴道:“怎麽樣,現在相信俺認識三少了吧?


    哈哈……告訴你們,三少來的時候,頭一個找的就是俺。可見俺跟三少的關係,那是鐵打金鑄,啥水都衝不垮。”


    同伴們一陣羨慕。有幾人忍不住翹起大拇指。那頭目愈加亢奮。


    口沫橫飛,又待繼續吹牛。


    高懷德槍一指:“吳偉出列……”


    頭目怔然。


    大帥叫俺幹嘛?


    迅疾異常地越眾而出,站得筆直。


    高懷德道:“吳偉,你助本帥三兒隱藏身份,有功亦有過。


    功在於,出其不意。讓敵人防不勝防。過嘛……自己說。”


    吳偉思索一會。


    囁嚅著道,“大概是俺沒上報……”


    “不錯……”


    高懷德又道:“本帥問你,高洋來時,你可問過口令?”


    吳偉搖搖頭。


    “那他可有手令給你?”


    吳偉繼續搖頭。臉上開始出汗。邊上同伴盡皆臉色難看。


    嚴格說,確實有犯軍規。


    可是……


    想法沒錯,卻沒人敢在此刻開口求饒。


    高懷德肅容道:“虎擊軍為何能常勝不敗?究其因,非是你,也非是本帥,而是軍令如山,令行禁止……”


    及此,頓了一下。


    “虎擊軍七規五十四斬,其中第十七斬,吳偉你背一下。”


    此言一出,全軍肅然。


    虎擊軍內部識字人不多,軍規卻人人皆記,無不倒背如流。


    這也是虎擊軍戰鬥力異於尋常的緣故之一。


    吳偉不畏死,他隻覺得有些冤枉。但大帥要問責,他也坦然了。


    朗聲道:“虎擊軍五十四斬第十七斬,觀寇不審,遇賊不詳,瞞上欺下,此謂誤軍,犯者斬之。”


    “好……背的很熟。”


    高懷德說這話時,麵色漸緩。


    邊上高銳看出父侯之意,絕非為了處決吳偉。


    當即道:“父帥,吳偉既然有功有過,死罪可免,不妨讓他戴罪立功……”


    高懷德道:“死罪確實可免,戴罪立功之說,卻顯得獎懲不明……”


    看向吳偉。


    “你犯了第十七條軍規,本該斬立決……”


    全軍肅穆,可耳朵紛紛豎起,聆聽大帥對吳偉的最終處罰。


    “念在情有可原,本帥酌情減免一些。便罰你二十軍杖,可有不服?”


    吳偉開心了。


    不死就好。


    大聲道:“沒,俺心服口服。”


    高懷德麵帶笑容。


    “罰也罰了,接下來,就該論功行賞。你幫助高洋隱伏軍列,讓敵人難以預估……


    此功不算大,不過升你一級,份屬應當。迴去後,到軍功所,按例晉升千人衛。”


    “喏……”


    這下,吳偉是真開心。行禮之時,險些雀躍。


    迴列後,同伴紛紛相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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