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細雨樓距巡察府不遠。兩人一前一後,很快來到事發地。


    樓前人山人海,百姓圍觀。


    推開人群進去,兩方人足有數十。一邊是狴犴束腰的六扇門捕快,另一邊是細麟甲覆身的巡察府衛隊。


    金達魯一件短衫,暢胸露懷,虯臂肌結,宛然兇神惡煞一樣。


    盛懷虛卻是長衫罩體,瀟灑已極,如同文人仕子。


    不知他來曆的,都不會相信他是一位先天境強者。


    素知金達魯、盛懷虛和盧子成三人向是井水不犯河水,今日恁大衝突會不會有甚陰謀?


    想到這裏,趙煒陡然停住身形。


    問邊上蔣義,“小蔣,你可知事情起因?”


    蔣義道:“聽說是為了爭一座包廂。那包廂是盛懷虛前兩日訂得,金達魯偏要讓盛懷虛讓給他。盛懷虛不依,所以吵了起來。”


    “這麽簡單?”


    趙煒半信半疑。


    三人沆瀣一氣,各分均勢。照理皆有忌憚,決計不會為了區區包廂一事自相殘殺。


    思來想去,趙煒極不明白。


    殊不知,無論金達魯抑是盛懷虛,官職不大,在這稽州城內皆屬一言九鼎的大人物。


    有時候,這樣的大人物,金子銀子壓根不能和麵子裏子相提並論。


    譬如金達魯說了要那座包廂,今日沒要到的話,不但手下人沒了顏麵,旁人也會道他是怕了盛懷虛。


    反之,包廂是盛懷虛幾天前訂好的,倘因金達魯一句話,讓了給他,日後手下人見到金達魯的衛隊,少不免抬不起頭。


    有鑒於此,此刻兩人皆是為了麵子而戰。當真是誰退誰便徹底認了輸。


    趙煒由乾京城來,從未獨掌大權。


    當年隻是朱啟身邊心腹,隨叫隨到。於此一節,他既無切腹之疼,自是料而不及。


    趙煒尚在外麵躊躇不決,裏麵盛懷虛和金達魯業已鬥了起來。


    盛懷虛的旋風奪命劍著實犀利,出手之速不亞於血衣秀士慕容白。


    一劍刺去,電光石火,璀璨奪目。


    金達魯雙目微閉,一聲叱咄,左身略斜,避開劍勢。


    盛懷虛手腕輕抖,刺勢立變劃勢。


    與此同時,金達魯拳出如風,直擊劍身。


    盛懷虛曉得金達魯莽牛勁的厲害。


    真教他打中劍身,自己長劍鐵定折斷。


    當下長劍一收,然隻縮迴一半,忽然由下往上一撩。


    劍尖嘶嘶,好似蛇信傾吐,顯是真元激蕩,劍氣凝射。


    金達魯往後一躍。


    他肌體壯碩,與盛懷虛單純煉氣不同,而是氣體雙修的先天強者。


    輕輕一縱,腳下石板陡裂。後退之際,雙手往腰帶一抹,三柄飛刀呈品字形,破空勁射。


    金達魯出身江南飛刀門,原以飛刀功夫名聞江湖。


    目下的莽牛勁,卻是他投靠春風細雨樓後才得到的修煉法門。


    要說,睿親王都被囚了,何以他這一係人馬安然無恙?實在是姬剛慮及,春風細雨樓遍布天下,大動幹戈,勢必引發大亂。


    與其冒險取締,不妨溫水煮青蛙般暗中控製,如此既富裕了私人錢囊,也能悄無聲息的消弭禍患。


    囿於此,金大魯才未被立刻拿下。


    而他現在所用的莽牛勁,名字雖俗,卻是大爛陀寺外門弟子的必修功法。


    更是太嶽錘拳法的基礎馭勁法門。


    金達魯沒福氣學習太嶽錘拳法,但憑這一手莽牛勁,即使不能打遍稽州無敵手。


    可凡有上門討教之人,遇到莽牛勁基本被他三拳兩腳打敗在地。


    多年以來,他的飛刀絕技倒是罕有出手。


    好比當日邀武趙煒,莽牛勁一出,趙煒立敗。根本逼不出金達魯的拿手絕活。


    眼看盛懷虛劍法高明,變化莫測,以赤手空拳莽牛勁對禦,吃虧太大。


    金達魯才故技重施,使出當年名震江湖的飛刀絕技。


    隻不過,盛懷虛這人心機深沉。


    漫說金達魯、盧子成,縱然未到稽州的新任總巡察高洋,他也派人收集各種資料。


    是以金達魯的飛刀絕技,盛懷虛早有防備。


    飛刀射來,劍尖一振,隨手一攪。


    三柄飛刀立時彈開。


    其中兩柄射入春風細雨樓門框,另一柄躍起,落入人群。


    圍觀人中,有人失聲痛唿。


    那飛刀竟是插入那人臀部。


    這麽一來,周邊人頓時散開。


    膽小的索性迴家。膽大的,也不敢靠得太近,外麵遠遠看著。


    如此這般,驀然突出了趙煒和蔣義兩人。


    不過盛懷虛與金達魯廝殺正烈,顧不及旁人。


    趙煒站於一旁,朗聲喝道:“兩位住手,且聽在下一言。”


    話語說出,金達魯、盛懷虛理也不理。


    特別這會正是盛懷虛破去金達魯飛刀之際。


    金達魯右手一揮,又是唰唰兩把飛刀,袖裏飛出


    腳足一踩,宛然真的莽牛,隨刀而行。


    半道左手疾伸,又是兩柄飛刀破袖而出。


    一前一後,左右夾攻。中間是金達魯的迅猛拳頭。


    盛懷虛長劍蕩起,片刻間,風旋無數。


    然而四柄飛刀裏麵參雜了莽牛勁,氣烈勁剛,無堅不摧。


    即便他劍意肆虐,也難仗劍勢抵住。


    當即翻身而起,人隨劍走,劍跟人影,瞬間大團劍芒從天而降。


    眼看盛懷虛劍法身形之奇,匪夷所思,四柄飛刀又自撲空。


    金達魯背一彎,身後刀影叢起,前後五柄飛刀宛若梅花初綻,迎麵而上。


    麵對金達魯層出不窮,神鬼莫測的飛刀絕技。


    饒是盛懷虛心高氣傲,少不得吐口而讚:“好一個無影飛刀,不愧飛刀門當代大弟子。”


    金達魯一怔。


    他自出江湖,從未提過自家師門。怎地盛懷虛會知。


    驚疑之中,心道,打死你盛懷虛,縱使你心有歹意,也自徒然。


    劍芒刺球與梅花狀飛刀半空相遇。金屬交戈之餘,刀光劍影混做一團。


    兩人均是先天高手,舉手投足勁氣四溢。旁觀人直覺勁風撲麵,情不禁愈退愈遠。


    至於趙煒,又是喊了一句。


    兩人依然沉默以對。


    倒是雙方手下朝趙煒看了一眼,隨即在旁吆喝照舊。


    半點沒有上前行禮舉動。


    有些手下,如鬥牛似的,頭角相抵。


    趙煒這人於他們看來,純屬廢物。


    此時,兩位大人殺得激烈,焉能停下來聽你嘮叨?


    有本事,你自己上啊!


    說來說去,包廂一事,唯待大人們分出勝負,才會罷休。


    趙煒好生尷尬。臉色漲得通紅。


    蔣義道:“趙銀章,不如咱們衝上去製止他們。”


    趙煒苦笑。自己都不及兩人中任何一人,漫說蔣義了。


    兩人這會各出全力,絕技盡出,自己與蔣義上前,他們收手倒是罷了。


    萬一趁機趨勁旁引,他們固然沒事,自己與蔣義定當性命不保。


    要知這借刀殺人之計,人人皆會。


    隻看有無機遇。


    自己上前調解,萬一正中下懷。


    甚至借口都不用尋,兼不用擔責,畢竟無人脅迫,俱是自己撞上去的。


    心道,沒了性命,大人交付之事完成不了,且死得毫無價值。


    就在他大費躊躇之際,金、盛兩人業已百十迴合,勝負難分。


    盛懷虛長劍愈使愈疾,迅捷多變,變幻無方。


    時而橫向,時而逆向。


    好端端一柄三尺長劍在其手上,宛若短刺,忽斜忽轉,劍勁旋轉,氣似颶風。


    至於金達魯拳勁剛猛,拳勢厚重。


    每拳擊出,背後莽牛顯形,踏地吼叫。


    時不時,他的手臂、後背或腰間,均會有飛刀射出,芒如電射,迅疾如風。


    這般鬥勢,趙煒愈加不敢上去拆分。


    突然由街的另一麵飛來一人。


    那人來勢洶洶,有若拉長的梭形光影。


    到得金、盛兩人上空。


    “啪啪”兩聲。


    那人根本不落地,左右腳各踢一人。


    盛懷虛、金達魯頃刻如沙包一樣飛出老遠。


    猝起突變,街上人驚訝無比。


    倒是趙煒瞧清來人,驀然喜出望外。


    “高大人,你來了?”


    因為久盼之人,救星出場,解他危難。


    一時間,趙煒語聲更咽,眼眶濕潤。


    他不知來得的所謂高大人隻是高洋的建木分身。


    不過這具分身連孟浩然那般見多識廣的大宗師都幾乎看差,無怪趙煒茫然不知了。


    建木分身向趙煒一笑,點點頭。


    原地而佇。


    那邊廂,盛懷虛、金達魯爬起,走到近前。


    盛懷虛抱拳。


    “屬下六扇門金章捕頭盛懷虛見過巡察高大人。”


    他沒見過高洋,但聞趙煒稱唿,即知來者是誰。


    金達魯很不服氣,冷哼一聲,即便來者是他直屬上司,居然昂著頭,不理不睬。


    建木分身有高洋一絲靈念,不過大體行動,皆按本能完成。


    譬如這會,他見盛懷虛低頭行禮,便還了一禮。


    隨即人影一閃,掄起大手,一掌唿在了金達魯臉上。


    金達魯瞧及人影,剛想抬手抵禦,那手堪堪抬起三分之一,一股大力把他掀了起來,旋即橫貫在地。


    建木分身固然喜怒由心,幸喜不曾生出殺意,故而這掌,未施足力氣。


    饒是如此,氣體雙修的金達魯也是哼哼唧唧爬不起來。


    大半張臉腫如皮球,偏生不破不裂,這力道當真恰到好處。


    周邊的麾下無不傻然。


    盛懷虛見及,也是頭皮發麻。


    萬幸自己見禮及時,就按這位京城公子脾性,自己怕也落不得好。


    他此刻離建木分身極近。


    分身氣息生機盎然,有若大地迴春。


    遑論武道修者,就是尋常人也不舍離開半分。


    怎奈建木分身出手異常暴戾,又喜怒不形於色。


    這般行止,未嚐不讓人心怵膽栗,萬分忌憚。


    盛懷虛素來深沉,遇到這樣的建木分身。


    心說,這人神采英拔,相貌不凡,身上更有股子令人親近迴味的氣息,不愧世家出身的名門公子。


    然而性情乖戾,出手果決,尤其乍然相遇,難分善惡,兼喜怒無常,翻臉像翻書。


    前一刻興許你歡笑,下一刻未嚐不會雷霆大怒。


    一時間,難免揣揣不安,大氣也不敢喘。


    不知為何,總有股大禍臨頭的不妙,雙股栗栗,何嚐有半點往日談笑風生,又與前任巡察分庭抗禮的風範。


    邊上有百姓道:“這是新來的巡察大人?”


    “這麽年輕?”


    “哇,好帥……”說這話的都是街上婦孺,個個眼帶心形。


    與本尊如出一轍的建木分身,五官立體,健碩威武,尤其那勃勃氣息,天生滋養萬物,直教人生出相許之意。


    “年青是年青,武功也真厲害……怪不得能當巡察大人。”


    “老王,你家女兒可是這條街上最靚的妞,要不明日送上門去試試?”


    說這話的原是揶揄。


    孰知聞言之人,理所當然地迴答:“正有此意,不錯,不錯,多謝老李提醒,改日一定請你吃喜糖。”


    老李當場傻眼。


    那老王卻慌忙迴家,一副要拖女兒出來的迫切樣子。


    趙煒再次上前行禮,抬頭的時候,麵容委屈。


    建木分身心頭生寒,不過仍按本尊的心意,微笑道:“辛苦了,也受累了……”


    乍聞此言,趙煒再忍不住眼眶裏打轉的淚水,瞬間落了下來。


    建木分身拍拍他肩膀。


    “我來了,一切都會好起來。”


    趙煒堅定地點點頭。殊無懷疑之念。在他心裏,高大人是一個無所不能的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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