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歲數挺大,花白頭發,身上圍著個圍裙的老頭兒租就急吼吼的說道:“我知道!我天天在一樓鼓搗垃圾,我知道!這一陣子包租婆直歎氣!”


    接著就講述了起來:“那天我看見包租婆蹲在牆角擇韭菜,聲音聽著囔囔(方言,鼻音很重的意思)的,我疑心她哭了,就過去看看是不是有啥事兒,結果就看見,包租婆腦門上好大一個包!流血筋(方言,擦破皮,血將流不留)!這把我給嚇了一跳,還以為她撞哪兒了還是咋著,結果她就偏著腦袋躲著,不讓我看她!我就追著問,你猜怎麽著,她說她們家被套(裝被子的家具)給倒下來了,正砸她床上,要不是反應的快,她都給砸死了!”


    “被套”是老一代人很喜歡的家具,一般就放在床的一側,規模跟衣櫃差不多,老家具的話,都是實木的,倒下來,真能把人給砸個好歹。


    我一偏頭,真看見了一個裏屋有個棗紅色的被套,目測重量足夠能把一個上了歲數的人壓扁。


    這些租也都伸著脖子看那個被套,全看的瞪眼:“謔!”


    小劉的視線也過去了,就是兒媳婦滿臉的不自然,看著別處。


    老頭兒一看大家都在聽他的話,不由更加抖擻,接著就說道:“我就好奇,問她被套那麽危險,你咋還能放床邊?她說她也不知道,被套本來一直挺結實的,誰知道能差點給砸死了,不過她看見,被套的一隻腳上頭,像是被啥玩意兒給截斷了。”


    “師父,還真是!”唐本初指著被套的腳就說道:“你看!”


    這個被套做的十分考究,腳爪雕刻成了須彌座模樣,一圈一圈是蓮花瓣,但是這四個腳爪都被截斷過——看來劉大娘是給嚇壞了,請人把四個腳爪修了修,才重新用——老年人戀舊,哪怕這個東西差點要命,隻要還能繼續使用,就可以不計前嫌。


    “我就跟她上去看,”老頭兒一看大家都看被套,趕忙又把話頭給扯迴來了:“別說,那個腳爪,肯定是被人給割開的,周圍還有木屑呢!”


    說著,老頭兒就看向了兒媳婦:“我當時就疑心,包租婆平時跟誰都風風火火的,怎麽會遭人恨到要動手腳弄她?肯定是兒媳婦動的手!就希望婆婆死了,繼承這裏,收租子!”


    大家齊刷刷的扭頭就看向了兒媳婦,小劉也冷不丁起來了,一臉難以置信。


    “你放屁!”兒媳婦一聽這個老頭兒當眾指自己,氣的差點沒當場炸:“老胡頭,你個老不死的東西!你在我們家房子裏住著,撿破爛也往我們院子裏塞,我們家對你怎麽樣,你心裏沒點逼數,這會兒對著我血口噴人,你還有沒有點人性,院子裏容一條狗,還知道給我搖搖尾巴,你老胡頭就是個喂不熟的白眼狼!”


    說著,她跟想起來了什麽似得,跳腳就說道:“老胡啊老胡,我知道了,上次你弄了一大堆破爛,我怕你把院子給弄髒了,讓我婆婆把你給趕出去,你記仇了不是?好麽,你為了這點事情記仇,你現在就紅口白牙誣賴我,你有沒有點人心哇?”


    原來院子裏的那些破爛都是這位老胡頭的。


    “你才是鬼話連篇,首先,我老胡頭租住的是包租婆的房子,又不是你的房子,你跟著亂摻和啥?你管得著嗎?既然你管不著,你說話就跟放屁一樣,我老胡頭聽蝲蝲蛄叫就不種莊稼,那就算我老胡頭傻逼!我恨不上你!”老胡頭毫不示弱:“其次,大家都知道我老胡頭是個什麽人,我這輩子從來不撒謊!沒有實錘,我說得出這話嗎?”


    “實錘?好哇,你倒是說說什麽實錘!”兒媳婦也來了勁頭,口沫橫飛:“你說不出來,現在就給老娘卷著你那些垃圾滾蛋!”


    “哼。”老胡頭冷笑了一聲,就說道:“現在我就告訴你們!那天,包租婆可說了,她那屋子,就你和你男人來過,那天你還把包租婆和你男人支到了廳,說是在她臥室裏睡個午覺,晚上你們倆走了,被套就給倒了,你說,有這麽巧的事兒嗎?”


    “有沒有這麽巧,你說了不算!”兒媳婦立馬說道:“我睡個覺就成了兇手了,你特麽胡說八道!那被套那麽些年了,還齁逼沉的,倒下來是意外,也能賴我?這就是證據,這是狗屁的證據!”


    “對啊,”其他租也說道:“老胡頭,這就是實錘?也得有點實質性的證據,才能叫實錘呢!”


    “那不能夠,證據還有!”老胡頭接著就說道:“那天,你塗了個屎殼郎色的指甲油,你記得啵?你走的時候,包租婆就看見你指甲油掉了一塊,而那天斷了的腳爪上,也著屎殼郎色的指甲油!咱們一個村,也就你塗那種顏色,又是指甲油,又是進門,不是你,還能是誰?”


    屎殼郎的甲殼能在太陽下反射墨綠色七彩光,確實有很多女人喜歡那個顏色——隻是她們可能不管那個叫屎殼郎色,別說,老胡頭形容的很到位,確實很像。


    “那你拿出來啊!”這話說實在的很像是給小劉媳婦當胸來了一拳,可小劉媳婦還是強作鎮定:“你拿出來,對對我的指甲油!”


    現在小劉媳婦的指甲油已經不是屎殼郎色了,而是臭大姐色,她什麽都不怕。


    “哼。”老胡頭歎了口氣,憐憫的看著小劉媳婦:“你真以為,你婆婆是個傻的啷?她說,這事兒不讓我說出去,還把那個腳爪給藏起來了,要不然兒子那邊兩麵受氣,她舍不得,她還說,老娘過一時,老婆過一世,她要是死了,反正,剩下這些全是你們的,她就是想活著的時候,不指著你們,自己照顧自己。”


    “哼。”兒媳婦一聽沒證據,這才鬆了一口氣,說道:“沒證據說個屁,警察來了都不理你!以後有事沒事,少說點什麽實錘不實錘的,打臉!”


    小劉不知道明不明白這事兒是個什麽情況,對著那四個齊刷刷截斷的腳爪就發愣。


    “你這是要謀財害命啊!”其他租也都不樂意了:“你還有沒有點人性了?”


    “還有那次,你給老太太買藥,”又有租說道:“那藥是老太太禁忌藥,我給看過,你買來幹啥的?”


    “老太太老年癡呆冤枉我,老胡頭跟我有過節汙蔑我,你們傻啊,聽風就是雨的造謠,要不怎麽你們怎麽是幫買不起房的死窮鬼,活該沒出息!跟著瞎啵啵什麽?”小劉媳婦露出了一副女少主的姿態:“當心我不高興了,把你們全給趕出去睡大街!”


    “芳蘭,他們說的是真的?”小劉這會兒忍不住了,死死的盯著兒媳婦:“你對咱媽”


    “聽他們放屁,我幹了這事兒,不得坐牢?我坐牢了,誰照顧你!”話是這麽說,兒媳婦的眼睛滴溜溜的,手揣在了衣袋裏麵就顧著絞擰衣服,十分顯然是在說謊。


    “青蛇口,黃蜂針,最毒女人心!”阿瑣都聽不下去了:“千樹哥哥,她比我的蠱還歹毒莫!”


    “算了算了,”唐本初拉了阿瑣一把:“你也是女人,這麽說話不合適”


    “我管她合適不合適,這種女人,喝潲水去啵!”阿瑣聲音低下來,臉色也沉下來:“千樹哥哥,我給她弄個蠱,保準隻說真話!”


    “行了。”我擺了擺手:’真相是什麽,大家心裏都有數,不用她說。’


    “就是的,大家心裏都有數!”兒媳婦忙說道:“我都沒怪老太太。她怪的著我麽?”


    還怪老太太,你窮你有理,合著老太太上輩子該你的。


    兒媳婦這場戲也差不離了,我就看向了一直老實巴交蹲在了原地的餓死鬼:“所以呢?你就因為劉大娘心裏苦,才上身的!”


    “可不是麽!”劉大娘身上那個細脖子說道:“那一年,俺們家鄉鬧災,是俺婆婆藏了一塊餅子,說要留著過幾天,不行了再吃的,俺餓的受不了了,就偷出來吃了,這不是,最後俺婆婆沒了餅子,餓死了,俺也餓死了,這一死,也沒落的好,鬼差喂俺吃燒紅了的煤塊,把俺脖子都喂成這樣了,餓啊,渴啊,誰得了啊!這不是,今年夏天,趁著鬼差們亂哄哄的,不知道幹啥,俺就溜達到了這個地方來了,這裏沒有城隍廟,沒人管!俺喜歡這!但是俺一直也沒找到了合適的人去訛詐,眼看著這個老太太合適,這不是,一撲一個準!”


    鬼差們亂哄哄的?地府啥時候能那麽亂?我忽然想起來,保不齊是我在地府鬧事兒的時候。


    這邪物上活人身上,厲害的不表,這種普通的邪物撲人,其實也跟螺絲螺母一樣,這得“配型成功”,不是想上就能上的,得有合適的才能上去,眼瞅著餓死鬼跟劉大娘肯定是配型成功了。


    這就是我想知道的了:“那你在這裏住了這麽久,新城隍爺上任,你怎麽沒去拜一拜?還敢上這裏來搗亂?你就不怕城隍爺找你來?”


    我一問,果然,那個細脖子就心虛似得,把脖子給縮迴去了:“俺餓了這麽長時間,也實在是不想繼續餓下去了嗎c不容易有合適的,當然就來了!雖說娘娘說這裏城隍爺厲害,不讓來,俺就偷著溜出來了,打算吃個飽就走,誰知道你們來的這麽快”


    “娘娘,”我立馬來了精神:“哪個娘娘?”


    “娘娘好漂亮的哇!本事也大的很哩,”餓死鬼一聽提起了這個娘娘,頓時就給來了精神:“你肯定,這輩子也沒見過那麽好看的一個”


    “咳咳,”忽然這個時候,不知道哪裏,傳來了咳嗽的聲音。


    我轉過頭去,誰?


    而一聽到了這個咳嗽聲,這個細脖子的臉色,瞬間給變了:“娘娘”


    說著,她一聳身體,就要從窗戶邊翻出去。


    可我眼疾手快,一手就把窗簾給抖開了,結結實實的把她給包住了,到了老子眼皮子底下,你特麽的還想跑?


    窗簾這種東西日日受光,跟傘一樣,能阻隔陰物,用窗簾這麽一包裹,邪物就出不去。


    果然,一被窗簾給包了,細脖子就拚了命的踢蹬了起來,周圍的一大群租也全都給傻了眼:“這是咋迴事,這是咋迴事?”


    小劉也給愣了,急急忙忙就往前拽著我:“廟祝小哥,你這是幹啥,當心別傷著我媽!”


    “這會兒你知道著急了,”唐本初雖然也不知道我要幹啥,但是隻要是我做的事情,他就毫無條件的支持,立馬跳了過去,拉住了小劉:“你媳婦欺負你老娘的時候,你特麽怎麽不怕傷著你媽?”


    “放屁!”本來兒媳婦也是嚇了一跳,但是一聽這個,又抖擻了起來:“老娘什麽時候欺負老太太了?”


    “我後悔,我也後悔啊!廟祝小哥,不管我媽這是咋了,你別傷他!”小劉一著急,奔著我就抓,我手一抬,結果蓋著“印”的布,就被小劉給扯下來了。


    一道子金光瞬間就露出來了——當然,普通人看不到,而窗簾後麵的餓死鬼卻給感覺到了,發出了殺豬似得號角聲:“城隍爺,你就是那個城隍爺!”


    “你倒是不瞎。”我沉聲說道:“我問你,你想魂飛魄散,跟你婆婆團圓嗎?”


    “不想,不想!”細脖子絕望極了,立刻嘶聲喊道:“城隍爺,俺就是出來打個野食嗤嗤,俺罪不至死啊!你饒了俺這一次,俺洗心革麵,重新做鬼!俺已經受了這麽深的刑罰了,您饒了俺,饒了俺吧!’


    就算受了這麽深重的刑罰,你怎麽還是願意繼續存在呢?


    不想死,是本能。


    “可以啊,”我和顏悅色的說道:“不想魂飛魄散的話,帶著我,去見你們那個娘娘。”


    “這這不行”細長脖子更絕望了:“俺不能不能說話不算數”


    “行了。”我答道:“既然這樣,我也不為難你,你也知道,我是什麽身份,這一巴掌下去”


    我存心蓄足了勁頭,就要拍下去,結果掌風一起,那個細長脖子也是慫,連忙又尖叫了起來:“城隍爺開恩,城隍爺您開恩,俺願意領路,俺願意領路還不行!”


    “好啊!”於是我跟死魚眼使了個眼色,死魚眼過來抓住了窗簾布,我則用左手隔著窗簾揪住了劉大娘的腋下,果然有兩個硬疙瘩,手上一用勁兒,劉大娘一聲慘叫,人就從窗簾布裏給滑溜出來了,整個人沒了意識。


    而窗簾布裏,留下了一團子能掙紮的東西,玩兒命的踢蹬,被陸恆川結結實實的給包起來了。


    周圍的人都給看呆了:“那是個啥玩意兒咩?”


    而小劉一看劉大娘重新出來了,立馬抱住了劉大娘,大哭了起來:“媽,是我不孝啊,讓你受了這麽大的罪!”


    我眼看著陸恆川抓那個細長脖子抓的挺牢固,就蹲在了地上,一手拍在了劉大娘的腦袋上——我的正氣,把她七竅裏的汙穢之氣給趕出來,人就能清醒了。


    果然,劉大娘睜開了眼睛,詫異的望著大家,聲音特別虛:“你們這是咋了?我這是咋了?”


    “媽!”小劉一看,大聲就叫了起來:“你沒咋吧?可嚇死我啦!”


    “我沒咋。”劉大娘還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樣子:“你哭啥?”


    又看向了那些租:“你們不迴去睡覺,看啥?”


    “媽,我媳婦,是不是又逼你交出家裏的錢和房產證了?”小劉看來心裏也是有數的,還真問出來了。


    劉大娘沒想到小劉突然問了這麽個問題,小心翼翼的說道:“這個你問你媳婦吧?”


    “媽,不給!”小劉大聲說道:“不給!老娘過一時,老婆過一世,可我這命是老娘給的,沒有老娘就沒有我,憑什麽還得受老婆的氣!”


    “不給?”小劉媳婦一聽就撒了潑:“你說不給就不給?不給誰還跟你過日子?離婚,你守著你媽過吧!”


    看小劉媳婦這個洋洋自得的樣子,估計沒少拿這個嚇唬小劉,而且勢必每次都奏效,她才能有這種自信。


    小劉直勾勾的盯著她:“芳蘭,一日夫妻百日恩”


    小劉媳婦更得意了:“你這會兒知道求我了?”


    可讓她沒想到的是,小劉接著就說道:“離了婚之後,咱們的存折給你。”


    一個存折哪兒比得上城中村的房產,小劉媳婦的下巴差點沒掉下來,一旁的租則全跟著鼓起了掌來:“好!說得好!”


    “你”小劉媳婦徹底傻了,似乎很後悔剛才說了那種話,可又覺得不太相信,外帶她還覺得很丟人,簡直狼狽的了不得。


    “兒啊”劉大娘也急了:“你不能為了媽,自己的日子就不過了”


    “不跟她過,還能找別的女人,”小劉很堅定的說道:“我肯定找一個,待媽好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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