蕪菁一直以來,是為了我,而“我兄弟”一直以來,是為了她。


    會上當,其實就是因為有了比自己更重要的人。


    等我迴過神來,蕪菁已經沒了聲息。


    死人是不能再死第二次的,她隻會魂飛魄散,連做鬼的機會都沒有。


    而她美豔極了的身體,也因為魂飛披散,沒了能支撐下去的怨氣,像是被風給化了,什麽都沒了。


    什麽都沒了


    懷裏空了下來,像是什麽都沒有過。


    “這”濟爺盯著我,張了張嘴,想說什麽,但什麽也沒說出來。


    “蕪菁”“我兄弟”盯著我懷裏,張大了嘴。


    我感覺出來,心口很疼。


    因為“我兄弟”也在疼,所以是雙倍的疼,讓人根本喘不過氣來。


    比之前肋骨斷了,茬口戳到肉裏還疼。


    我什麽聲音也沒發出來,站起來,看著大先生。


    大先生現在可以說是十分狼狽了。


    可因為三腳鳥,他還是有氣,他歪著頭看著我。


    我問他:“你非要這麽做嗎?”


    他咧嘴笑了:“最省事的方法,就是利用人的弱點。”


    這倒是沒錯,我的弱點,是跟我休戚相關的分身“我兄弟”,“我兄弟”的弱點,是蕪菁。


    蕪菁的弱點,又是我。


    如果我是大先生,可能我也會這麽做。


    濟爺也過來了,死死的盯著大先生:“這個罪魁禍首——千樹,你打算怎麽辦?”


    我沒吱聲,從濟爺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跟蕪菁眼裏的那個幹幹淨淨的自己,完全是截然相反的。


    現在的我,暴戾,鋒銳,泛殺氣。


    那股子殺氣,跟三腳鳥給我的還不太一樣,相反,三腳鳥倒像是察覺出來了,後背一陣躁動,年輕的頭一次緊張起來:“他真要下手?”


    歲數大一點的則悠然說道:“這下,三腳鳥要變成兩腳鳥咯”


    可惜的很,剛才就因為我後背三腳鳥的一念之仁,魯班尺偏了,這次,我重新送他上路。


    誰也攔不住。


    魯班尺入牆很深,我用足了力氣拔了出來,現在他已經沒有返魂香了,隨著魯班尺從他身體裏麵拔出來,一股子熱騰騰的血濺到了我臉上。


    “哎,”他跟一根麵條一樣,滑到了地上,望著我笑:“可惜,可惜。”


    濟爺瞪了他一眼:“你幹了這麽多作孽的事情,可惜個屁,千樹,斬了它!”


    我揚起了魯班尺,剛要往下劈,忽然“我兄弟”一頭撞了過來,咬牙切齒:“我想親手殺了他!”


    我一愣,條件反射就想把他給一腳踹開,而“我兄弟”跟我一樣,因為蕪菁,渾身都在泛殺氣,外帶他也有三腳鳥的力量,竟然一下就把我給撞開了,揚起了魯班尺,對著大先生就劈下去了。


    大先生搖了搖頭,忽然腦袋歪了一下,像是睡著了,但是轉瞬,他的表情就變了。


    剛才是狡黠,深藏不露,現在變成了方正,不怒而威。


    像是換了一個人!


    他看向了濟爺和我們兩個,挑起了眉頭,沉聲問道:“老濟,這兩個是誰?”


    濟爺頓時就愣了,“我兄弟”可不理會他說什麽,魯班尺不留情就衝著他劈,可他一側頭,看見了自己肩膀上已經少了一條胳膊,也隻是微微一皺眉頭,另一隻手隨便抓了個石子土塊,一下就打在了“我兄弟”的手上。


    那個力道又急又快,帶著破風聲就射了過去,“我兄弟”的手腕被那石子一打,頓時就給鬆了一分,死死攥著的魯班尺竟然應聲而落,“當啷”一下掉在了地上。


    我心裏暗暗吃驚,他認穴,認的竟然這麽準?不僅認穴準,用的力道也拿捏的恰到好處,一方麵打斷了“我兄弟”的行氣,還有一方麵,他根本沒傷到“我兄弟”。


    這個勁頭兒我從來沒見過,是真正的剛柔並濟,以德服人!


    我一點也不懷疑,這個幾把三腳鳥,為了不讓自己被我給劈了,把一直被他壓製住的真正大先生給招迴來了!


    “我兄弟”也沒反應過來,眼瞅著大先生站起身來,繼續盯著濟爺,沉穩的問道:“你怎麽來了?”


    按著杜海棠的說法,鳳凰會第一次鎮壓魁首的時候,三腳鳥的殘魂就落在了大先生的身上,而濟爺是聽了被三腳鳥附身的大先生的話,才來二探魁首,引得我們李家家破人亡的。


    所以被附身之前,那個真正的大先生,不知道濟爺也摻和了這件事情,他的記憶,應該還停留在把魁首的身體壓在棺材裏的那一瞬。


    濟爺張了張嘴,死死的盯著大先生:“你你”


    “你什麽?”


    忽然後頭一陣亂響,杜海棠和胖先生外帶顧瘸子也給趕過來了,因為帶了燈,大土坑裏一片光明。


    龍皮太歲確實管用,之前在雷嬌嬌那,他們可差不多是死人了。


    杜海棠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大先生,那個目光,跟蕪菁看我的時候一模一樣。


    她在心疼。


    “海棠,小胖?”大先生望著他們倆來了,瞬時是鬆了口氣:“我好像是睡過去了”


    接著,他看到了杜海棠和胖先生的老臉,就說道:“好像還睡了很久?”


    這根之前三腳鳥冒充大先生時用的套路,一模一樣。


    杜海棠和胖先生已經上了一次當了,胖先生為此受了重傷,兩個人一對眼,都有點猶豫。


    大先生像是看出來了,帶著幾分苦笑看了看自己沒了個胳膊:“我是不是被誰給撞上了?真是玩鷹的被鷹啄瞎眼睛,一個當先生的,竟然撞了邪還撞了這麽久。”


    這話沒說完,杜海棠一下就給撲上去了。


    她死死的抱住了大先生:“薛家仁,你迴來了?二十來年,你可算是迴來了!”


    大先生有貫穿傷,被杜海棠這麽一碰,當時就皺了眉頭。


    胖先生眼瞅著眼前這一幕,顯然好恩不是滋味,把視線挪到了我臉上,說道:“這,老濟來得快,我們才剛攆上來,到底是出了什麽事了?他”


    胖先生的眼睛如同在豬肉上橫割一條縫,根本也看不到眼睛,但還是強給我使了個眼色,意思是問我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現在的這個大先生,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隻好把事情給說了一邊,濟爺的眼神也有點猶豫,像是在替我想,這筆賬,到底要怎麽算。


    我跟三腳鳥是有深仇大恨,可跟大先生沒有。


    “我兄弟”不管這麽多,厲聲說道:“不管你現在演的是哪一出,今天這筆賬,我非要跟你算清楚了不可!”


    說著,魯班尺一揚,對著大先生就砍過去了。


    大先生還沒動手,杜海棠受不了了,梗著脖子就擋在了“我兄弟”麵前:“你敢!”


    “我兄弟”葷素不忌,他誰也不怕,別說你是個大先生了,大魔王他都不給麵子,一腳就要把杜海棠給踢開。


    杜海棠的身手雖然也不錯,但肯定不是“我兄弟”的對手,自然是要吃虧的,可是胖先生在場,怎麽可能讓杜海棠吃虧,肉山似得身子衝過來,直接擋在了“我兄弟”麵前。


    胖先生可不是吃素的,哪兒就那麽容易被“我兄弟”給動了,兩個人一僵持,我看最後跟著無辜倒黴的很可能是我,就把他們個拉開了:“有話好好說。”


    “怎麽好好說!”“我兄弟”一把甩開我,厲聲說道:“蕪菁的仇,你不報,我報!”


    說著,迴身還要動手。


    “放屁!”我緊緊抓住他:“你是不是真傻逼?要報仇,也他娘的不能瞎報,要報的,是三腳鳥!”


    “可現在三腳鳥,就在他身上!”“我兄弟”死死的盯著真正的大先生:“我要弄死他。”


    “不管三腳鳥幹了什麽,他是無辜的!”杜海棠大聲說道:“他難道跟三腳鳥就沒仇恨了嗎?如果不是為了三腳鳥,他堂堂一個北派大先生,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嗎?”


    “那跟我有什麽關係?”“我兄弟”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狠厲:“三腳鳥在他身上,他隻能認倒黴了。”


    “你他媽的怎麽不去認倒黴?”我抓住他,恨不得再抽他一個耳光:“仇當然要報,可也得看看怎麽報!”


    現在要報仇,也隻能把三腳鳥從他身上拿下來了——可拿下三腳鳥的話,大先生一樣會死。


    我忽然想起了陸恆川的老爹來了:“那個矮胖子,是不是有辦法?你做了這麽久的上門女婿,打聽出什麽來沒有?”


    “我就是想知道這件事情,才到陸家去的,”“我兄弟”皺起眉頭:“沒打聽出來。”


    話說到了這裏,借著杜海棠他們帶來的燈光,我和他兩個人一起把視線投到了陸恆川的頭上。


    本來陸恆川這麽一進來,我是想讓他拿著留仙索捆住“我兄弟”,別讓他自殘連累我的,可這貨沒什麽聲息就給撲在這裏了,我過去一看,才看出來,原來他跟我一樣,也踩上了陷阱,人被夾在了鐵鏈子裏。


    剛才打的激烈,他素來雞賊,就沒吭聲,怕引過來無妄之災,或者給我添麻煩,索性安安靜靜的在黑暗裏做吃瓜聽眾。


    眼瞅著我把視線投到了他身上,他才一臉無辜的說道:“你終於想起我來了。”


    這坑爹貨最擅長的就是明哲保身了,我記得他還一直信守一句話:“不添亂,就是最好的幫忙。”


    要不說是個輔助呢。


    我隻好過去把他從鐵鏈子裏給解救出來了,他一邊重獲自由,一邊對我說道:“喪妻之痛,節哀順變。”


    這事兒本來就讓我的心堵的無以複加,他這句話,簡直像是又在心頭踩上了幾腳。


    疼是疼的,可因為疼到了臨界點,已經沒法更疼了。


    我強忍著心裏的難受,說道:“你們陸家的東西,趕緊想轍。”


    陸恆川一臉無辜:“這事兒隻有我們陸家的家長知道,我現在還不是家長。”


    “你不是皇上也是皇儲啊!”我立馬說道:“一星半點的傳聞應該也聽過吧?要不現在你就給你爸打電話問。”


    跟他在一起時間長了,他撒謊,我看得出來,眼瞅著他一雙眼睛定定的盯著我,肯定是撒謊無疑。


    這小子,其實知道怎麽把三腳鳥從人身上驅逐下來。


    他被我看的不吱聲,半晌才猶豫了一下,說道:“這個法子雖然有,可治標不治本。”


    “什麽意思?”


    陸恆川這才說道:“我們陸家祖上說過,要想著把三腳鳥取出來,不傷人命,除非是把三腳鳥在沒變撐在的時候,轉到了另一個人身上。”


    “轉到我身上!”杜海棠立刻大聲說道:“有什麽災,我替他受著!”


    “您得聽我說完。”陸恆川擺了擺手,這才說道:“這個人,得讓三腳鳥自己選。”


    “什麽?”胖先生一下就把眼睛給瞪圓了:“還得那個三腳畜生自己選?他要是選不上呢?”


    “選不上,自然就不走了。”陸恆川盯著大先生:“一般來說,我們不常做這樣的事情,因為換人的時候,很容易,就會跳過侵蝕的過程,直接變成“災”,後果,當然就難以收拾。”


    一般的人,還是慢慢侵蝕,三腳鳥選中的人,就是直接爆發了。


    “怎麽讓它選?”杜海棠不依不饒:“我試試。”


    真正的大先生腦子特別好使,光是聽著這蛛絲馬跡幾句話,早就知道自己身上是發生什麽事情了,立刻說道:“這麽說,三腳鳥現在在我身上?那你們還猶豫什麽,立刻把我給封起來!”


    顧瘸子一聽,立刻拉住了大先生:“這對你來說太不公平了,你已經被它給占了”


    “既然是我自己當時不小心,給三腳鳥鑽了空子,那現在出什麽事情,也該我自己負責。”大先生淡定的看著我:“沒認錯的話,你手裏的應該是雙塔寺裏給三腳鳥定靈的魯班尺,用魯班尺,把我封住吧!”


    大先生就是大先生,特別有擔當。


    “那不行!”杜海棠立刻大聲說道:“我告訴你們,但凡我活著一天,我就絕對不答應!”


    說著,她帶著點祈求的看著胖先生,顯然是想著讓胖先生也跟她站在同一條陣線上。


    胖先生能有什麽法子啊,表情雖然也是有點難受,但義無反顧的說道:“海棠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你們”大先生皺起眉頭:“胡鬧!鳳凰會裏,誰說了算!”


    當初,大先生是“鳳凰會”的會長,自然是他說了算。


    “以前是你說了算,”杜海棠淒然一笑:“可是鳳凰會,已經解散了很長時間了由不得你了。”


    說著,還不等大先生繼續說什麽,杜海棠毅然看向了陸恆川:“怎麽讓三腳鳥選下一個落腳處?”


    陸恆川立刻說道:“簡單,後背跟有三腳鳥紋身的地方靠上就可以了——如果三腳鳥願意,紋身就會從本來的宿主身上,轉到了新人的身上。”


    杜海棠不顧大先生的阻攔,非要跟大先生靠在一起,胖先生也想阻攔,可他不敢——他剛才才說完了,“海棠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半晌,杜海棠轉過了身來,可紋身還是牢牢固固的待在大先生後背上。


    胖先生這才鬆了口氣。


    可杜海棠的表情,更憂慮了。


    “我兄弟”咬牙切齒:“這樣下去什麽時候是個頭,我看不如”


    他握緊了魯班尺,看意思要開殺戒。


    “行了,”我說道:“讓開,上我身上來試試。”


    “我兄弟”和陸恆川還有濟爺他們一下就愣了:“你說什麽?”


    “三腳鳥要想從大先生身上下去,不是非要找個合適的人嗎?”我答道:“我就是那個最合適的人了。”


    他最想的,不就是跟我身上剩下的兩個三腳鳥團聚嗎?


    這樣,他就又能變成“災”了。


    “你是不是傻?”陸恆川立刻拉住我,厲聲說道:“你想現在就變成“災”,生生世世都被鎮在地下?”


    “這其實也是個好去處,從哪兒開始,就從哪兒結束。”我說道:“反正,人間裏,也沒什麽需要我的地方了——你們下手別留情,我可不想跟上一個魁首似得,禍害別人。”


    “放屁!”濟爺一雙螺旋眉下的眼睛瞪得快奪眶而出:“你是想讓我白發人送黑發人?”


    “您現在找到了老朋友,有個夕陽紅,也挺好的,”我擺了擺手:“錢我現在有很多,都給您留著,再說了,沒了我,您沒有看護我的責任,也可以迴三鬼門了,還能找找別的歲數大的女黑先生跳跳廣場舞什麽的。”


    “你小子,你狼心狗肺!”濟爺跳腳幾乎要揍我,被顧瘸子給攔下了。


    其實濟爺也就是裝裝樣子——要是他真的下得去手,顧瘸子哪兒攔得住他。


    “那三鬼門怎麽辦?”陸恆川抓著我不鬆手:“太清堂怎麽辦?雷婷婷王德光他們怎麽辦?”


    “古人說兒孫自有兒孫福。”我答道:“夥計,自然也有夥計福了。我一個當老板的,難道還照顧他們一輩子?”


    總得有個人把三腳鳥鎮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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