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了酒杯柳先生仍是不解氣,從椅子上站起,衝向跪在地上的李元寶,還想再補上一腳。


    朱方虞朱書生這時已經迴過神來,趕忙上前抱住柳先生,一邊對著站著的柳立兄弟狂使眼色,一邊急忙道:“世伯且慢動手,我們乃是考校學問,稍有出格之言乃是正常,若是這樣,侄兒也有錯,請世伯責罰!”


    另一邊柳群柳立也是第一次見先生發怒,剛從震驚中緩過神,見著朱方虞攔住柳先生,趕緊上前李元寶護在身後,也七嘴八舌開口求情。


    事到如今,哪還打的了,柳先生臉色陰沉,向朱書生示意放手,待朱書生放開,他理了理衣服的褶皺,才拂袖怒道:“老夫幸苦栽培,想不到卻教出了你這種大逆不道之人,將來死後怕也是無顏麵對先師,滾出去,給我滾出去!以後不要再來私塾了!”


    這話說的極重,話裏話外有要斷絕師徒之情的意思,李元寶聽得一驚,剛想向先生磕頭求饒,再一想也是不對,柳先生從沒有對他們發過脾氣,私下裏自己也經常有豪放言語,但也從沒被罵過,這次鬧的這麽兇,想著看了一眼朱方虞。


    再仔細一想應該也不對,忽然看見身前的酒杯,剛才被砸了一下,掉在地上,再看看身前灑落的酒水,心中頓時稍稍明朗。


    才想著,就聽柳先生對著已經跪下的李元寶沉著臉問道:“李元寶,你聽懂我的意思了嗎?”


    李元寶跪著想了想,也不焦急,而是假作惶恐給柳先生磕了個頭,才正色道:“先生保重身體,莫要生氣,為了元寶生氣不值得。”


    說完,柳先生不再對他多說,而是轉頭換了對象,又指著柳立柳群二人厲聲道:“你們也滾迴去!一群混賬。”


    見柳先生怒氣未散,朱方虞還想再說,被柳先生揮手打斷,隻能對李元寶報以歉意眼神,但柳群兄弟二人哪敢拂逆柳先生的意思,隻得拉起跪著的李元寶一起出去。


    閉眼緩和了下情緒,柳先生睜開眼,露出笑容,變臉似得和顏悅色起來,對著朱書生笑道:“卻是讓賢侄看了笑話。”


    剛經曆了剛才那一出,眼見柳先生忽然變臉,朱書生目瞪口呆,要不是地上那攤酒水還沒幹,怕是得懷疑眼前這人是不是冒充的了。


    他也覺得李元寶說的對,這柳世伯太過喜怒無常,今天一來先給了個下馬威,但這話不敢明言出口,連他這種老實人都開始心中暗自腹誹,為李元寶報不平,麵上則嚴肅,稍稍試探道。


    “世伯教學嚴謹,侄兒佩服,但這是否過了。”


    柳先生擺擺手,悠悠拿過李元寶的杯子,又用葫蘆裏的酒水淨洗了下,才給自己倒了一杯,抿了一口,露出享受的神情,才轉頭麵露深意道:“不過的,不過的,罷了,暫且不說這事,你父來信已說了你來此小住,一路也勞頓,先去世伯家中暫且歇下。”


    又聊了幾句,朱方虞還想求情,但他怎是柳先生的對手,幾句話一繞,總是顧左右而言他,等到鎖了門,領著朱書生往家走,朱書生下意識又覺得這事頗有蹊蹺,想問,但又總覺得有什麽不對,跟在後頭幾次欲言又止。


    心裏思慮良久,此事因他而起,朱書生終究厚道,一咬牙,還是上前問道:“世伯,元寶稚嫩,其言語雖是有些偏激,但還是能看出世叔悉心教導的影子,且其所言除了舊軍以外,實乃良策,重疾亦是用重藥。今日所懲戒是否過於重了?”


    前麵柳先生停下腳步,看了朱書生兩眼,直看得朱方虞莫名其妙,才歎了口氣,但也並沒有直接迴答,而是迴問道:“你看見剛才經過的稻田裏有一株秧苗特別高大嗎?”


    剛這一路上想的都是如何與你言說,哪會注意到田地裏的秧苗?


    但是柳先生發問,朱方虞隻好老實迴答道:“剛才隻想與世伯言說,並未注意到。”


    柳先生繼續負手往前走,頭也未迴問道:“你家世代耕讀傳家,老夫觀你手中老繭頗厚,想必平時農活也未少幹,那你說說如此為何?”


    這問題並不需要想,但朱方虞老是覺得今日這事有點奇怪,而且這話中有話,想了片刻也沒弄清楚裏麵關節,隻能道:“世伯說的秧苗高大,一般有兩種情況。一是秧苗吸收了地力,卻未曾把地力結穗,光長了個子,所以這種情況稻穗乃是空包。另一種則是秧苗高大,稻穗飽滿,乃是第二年一等一的好種子。”


    他話剛說完,就看柳先生停下腳步,打量了他幾眼,撫須笑起來,道:“這不挺明白的嗎?”


    說完抬步就要走。


    見柳先生要走,朱書生沒聽懂,還是一臉迷糊,趕緊小跑跟上道:“世伯,我還是不明白,請世伯解惑!”


    柳先生看了眼朱書生,撫須歎道:“這便是為何你十八九歲了,你父親還是把你壓在家中的原因了,雖然你父也是老實,但他自有一套他的行事方法。但你要比他圓滑些許,這方法就並不適合你,所以才讓你到老夫這來學。”


    “元寶這孩子性格堅毅,遇事也有法,且不分手段。當日他拜老夫為師,老夫便是看重此子如此。學問分懂與用,便是懂了不知如何去用,也不過白忙活一場!而他先是會了用,再去懂。這便是他與你等最大的不同!”


    “以這孩子的性格處世,加上其善於決斷,明明群兒與立兒更加有錢有勢,卻也被他照顧,如今老夫已無太多東西可教他了,再來學堂也是虛耗時光!”


    “就如你說此確實乃良藥,老夫亦是知曉,但朝廷行事拖泥帶水,章程繁多。”


    “此政固然為妙,u看書w.uukansu大處看去確實可行,實際操作他則一知半解。尚缺少那種閱曆,因此即便他自己操刀,怕也是行之難通。”


    “且他其中所含的意思與你所理解的意思大有不同。”


    見他仍是迷茫,柳先生暗歎李元寶那份聰慧真是天賜無雙,若是自己說到這,那孩子早就明白了,根本無需解釋。


    隻能又給朱方虞解釋了下。


    “他的意思乃是以權力集於一身,以權治,而朝廷之策略則是以人治,差別可謂天上地下。”


    “老夫不是腐儒,你重法臣民,他亂世重典都脫胎於此,可謂切入實務重點。言語雖然稚嫩,但方向不錯,老夫也不該動如此肝火,老夫發怒是責他不夠謹慎,雖你我世交,但對於他卻不明底細,胡亂開口,不夠謹慎。內心傲氣盈胸,且言談之間殺伐之氣甚重,老夫擔心他未來禍患重重,麻煩不斷。”


    “而後來他雖然不知道老夫如何想,但看到老夫發怒,舉止確十分之有分寸,一則不願再被老夫找到借口。再者就是老夫這幾年待他有如子侄,時常言傳身教,此一下他應也是願受的。”


    “這是行事皆是符合理,免除不少禍患。”


    “他的底子不錯,而你卻少點的機變,既是好事,也是壞事,底子其實都不差,隻看以後做什麽。”


    “老夫說了這麽多,你再迴頭想想?”看著朱方虞陷入沉思,柳先生笑著搖搖頭,先走了。


    朱方虞想了片刻,哪想得到就這麽點事情,這師徒兩人就能搞出這麽多的彎彎繞繞,眼見柳先生已經走遠,趕緊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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