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巴陳一陣苦笑,揚著嘴角,雙眼卻已經快要睜不開,說道:“你……不明白嗎?不會說話,就不會說錯話了……”


    我心頭一顫。


    啞巴陳努力的直起身子來,我連忙扶住他,他卻噴吐出一口鮮血來,這口血出來,他的氣反而順了不少,但是,身體已經極度虛弱,我能感覺的到。


    雖然啞巴陳身上沒有道門中人固有的靈氣,但是,隻要有魂魄之力在,我就能感知,我現在可以清晰的感覺到,他的魂魄之力,正在不斷減弱,這意味著,他的生命正在緩緩流逝,直到消亡。我咬了咬牙,問道:“你為什麽要過來,你明明沒有想過要和喬承恩他們為伍……”


    啞巴陳再次笑了笑,笑的十分勉強:“我知道一切都完了,喬承恩開始管整個組織的時候,就已經完了。可我也知道,你是無心做經營的人,走到今天這一步,我看的出來,你是被一步步推過來的,自己從來沒有主動過,你跟我一樣,是個隻想過太平日子的人,可偏偏咱們都沒這個命。


    “別說了,我帶你去治療。”我對啞巴陳說道,這個時候,周圍靈氣依然紛亂,而且小區裏在這個點十分清冷,冬季,這樣寒冷的夜晚,很容易讓人更加虛弱。啞巴陳想要拒絕,但我直接把他扛起來,用靈氣護住他周身,就往樓上走。


    白臉男看見啞巴陳的時候沒有說話,顯然他不想節外生枝,已經有一個宋小雨在房間裏昏睡了,現在又來一個。


    但他也不好拒絕。


    我把啞巴陳放在沙上,白臉男主動上來探視,說道:“魂魄已經被靈氣衝得散開了,我們救不了他。”


    我咬了咬牙,說道:“試試看。”


    “不必試,合我兩人之力,最多維持半個小時,沒有用了。”白臉男說道。


    我實際上又何嚐不明白,但是,啞巴陳,已經是唯一一個跟我父母身世有關的人了,雖然和他接觸不多,但我莫名的就把他當成了從前的親人,而這時候,啞巴陳忽然說道:“我隻要十分鍾……”


    “什麽?!”


    “有些事,你該知道。”啞巴陳說道。


    他這一說話,白臉男直接愕然,一臉“他不是不會說話”的樣子,但我無心理會白臉男,趕緊上前去,催動靈氣輕輕從啞巴陳的手掌處輸進去,啞巴陳身體冰冷,溫熱的靈氣進入他的軀體,但是很快就又變得冰冷下來。這個時候,他卻似乎已經平靜了許多,說道:“你的父母,曾經想把你變成複仇的工具……”


    “我……”


    “楚山教主的元嬰一直在楚山山北內的秘洞之內修煉,隻等有緣之人到來之後,再化為肉身進入母胎,以靈氣養化,重生為人,並在成長中一點點重拾過去的記憶。”我知道,對方是在說我,但是他所說的一切,卻讓我感到陌生,我已經有些忘記了當自己還是一個靈胎元嬰的時候,是什麽樣一種感覺,我也忘了那個楚山山北的秘洞內到底有什麽,但我依稀記得,有那麽一天,我的確看見洞裏來了兩個人,當時,受到驚嚇的我差點用周身魂力催動秘洞牆壁上的符紙,把他們兩個徹底撕碎。


    不過,最後我沒有那麽做,我成了那個女人的孩子,那個女人,叫梁書琴,男人叫蕭正風。


    “蕭家沒落,已經沒有什麽別的路可走了。”啞巴陳說道,“所以他們想到了,利用楚山教元嬰,至於他們是從哪裏看見這禁術秘術的,我不清楚。”


    啞巴陳繼續說道:“而且,要承受元嬰,讓他承認誕生,還需要一個擁有特殊體質的女人才能做到。恰恰你母親的蕭家煉體之術,能夠承受的了楚山教的陰毒靈氣,雖然生你的時候落下了病根,但依然還是順利把你生了下來,而且養大成人……不過後來,他們現,你恢複記憶的度非常慢,而且有一種抵觸繼續迴複記憶的特殊情況存在。而那個時候,靈山十部對蕭家的迫害卻越激烈,你父母隻能東躲西藏,甚至不敢認你這個孩子……”


    “怪不得,我童年裏,對父母的印象那麽模糊,即使是現在記憶漸漸恢複,我也還是記不清楚他們和我到底有多少日子在一起,又生過什麽事,就像,我小時候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似的。”我苦笑,說道,“看來,我的記憶沒有錯。”


    “沒有錯,蕭家人被靈山十部迫害,很早就各奔東西,我看著你父親長大,也看著他一步步墮入魔道,最後,被人算計,被靈山十部圍攻,落入湖中。我也看著你母親來到家中,義無反顧的和你父親過顛沛流離的日子,就像是逃犯一樣,明明是蕭家少主卻東躲西藏,什麽工作都做過……最髒最累的活,為了躲避和活命,也必須幹……我看見過他們複仇的隱忍,但是,在你失蹤後,他們卻……”


    我心頭一怔,說道:我失蹤之後,他們就遭到了靈山十部的圍攻……


    “沒錯,幾乎是同時,你在大學裏被抓,而他們,忽然迴到本市,似乎有什麽重要事情要做,接著,就被靈山十部圍攻,你母親慘死在……劉屠夫的解牛刀下。”


    “什麽?!”我退後一步,我已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身邊的人來來往往,他們做過什麽,他們犯過什麽錯,我一清二楚。”啞巴陳笑著說道,“但我從來不會多說一句話,沒有任何必要……”


    “這麽說,我也犯過錯。”白臉男轉過臉來看著啞巴陳。


    啞巴陳當時的那一雙眼睛,就像是能看穿一個人,眼神無比銳利,說道:你未必有錯,但楚家會走到今天,又未必不是報應。靈山十部沒有一脈是無辜的,所有人,我是說所有人,都覬覦蕭家當時的名望,幾十年來他們不遺餘力的打壓蕭家人,終於在幾年前找到了機會,誣陷蕭家人與十孽棺主人及古代旁門邪脈有關……嗬嗬,蕭家,才會從此一蹶不振,蕭正風才會將錯就錯,蕭雲啊……這才是你出生的根本原因……”


    “難怪,所有人都知道,卻總是裝出一副不知道的樣子來。”我笑了笑,說道,“他們是怕我,但是卻總想利用我;憐憫我不想殺我,卻又忌憚我。我終於知道我走到現在,所生的一切,到底是因為什麽了……”


    “靈山十部,的確有惡人,也有善人,楚天耀……”他看了看白臉男,接著又說道,“你的師父劉義,老鍾頭,那些人,未必就是惡人,但他們,卻沒有一人是無辜的。否則,他們為什麽忌憚十孽棺,又為什麽會輕易就被秦夜的邪氣沾染?”


    我輕輕點了點頭。


    的確,十孽棺,之所以叫做十孽棺,是因為棺中隻躺罪孽深重之人,起初這一世的我問心無愧,十孽棺對我毫無作用,可後來我殺了人,十孽棺便開始對我產生影響。


    若是靈山十部的人無辜,又怎麽會如臨大敵?


    如果他們對我無愧,又怎麽會在確定我的身份之後,一個個都是那樣的反應。


    這一切,簡直就是諷刺。


    這個時候,啞巴陳,似乎說完了這輩子所有的話,他仰頭望著天花板,忽然露出輕鬆的笑容,說道:裝了一輩子啞巴了,見證了這世間林林總總,我也總算是重新嚐到說話的滋味了……


    這一句話,吐完了他最後的一口氣。


    他緩緩閉上眼睛,我也站起身來,盯著他看了很久,接著轉過頭來,看著白臉男,白臉男沒有說話,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


    “你也知道吧?”我說道。


    “我多少知道點,劉義跟我說過一些,但我不確定。”白臉男淡淡的說,“所有人都是為了活下去,而我,當時的位置,就是為了平衡整個靈山十部的關係,讓所有人都有機會活下去。”


    “但是你失敗了。”我冷冷說道,“你們每個人都慘白,一敗塗地。你們的懦弱和逃避,才讓趙青鬆他們有可乘之機,才讓秦夜最後做大到這樣的地步。”


    “我承認。”白臉男說道,“每個人都有弱點。”


    我不由得看了一眼房間,宋小雨就躺在裏麵,而當我看房間裏頭的時候,白臉男表情一變,這個一向來處變不驚的男人,現在的樣子,讓我知道,他的弱點,就在房間裏。接著,我還沒開口,他率先說道:“你要怎麽樣?殺了我們?”


    “我不會殺你。”我說道。


    “你未必殺得了。”白臉男冷聲說道,靈山十部對我的敵意,不是一天兩天能夠消除的,有些東西,天生如此,根深蒂固。靈山十部和楚山教,和烏衣道的矛盾由來已久,隻是我至今沒有想明白一切是從何時開始如何端的,在我記憶的最深處,我隻覺得,實際上這幾個門派,多少算是同宗同源。


    我笑了笑,說:“不用緊張,我沒想過和你動手,也絕對不會和你動手。”


    “那你想怎麽樣。”白臉男說道。


    “我已經走到現在這一步了,至少,我會留下最後的本心,作為蕭雲的,這一世的本心。”我說道,接著轉過身,燃氣一張符紙,引動靈氣,輕輕拍在啞巴陳的額頭上,啞巴陳的身體,迅一點點的化成了光斑。我還記得,這是當年的火葬之術,用來處理屍體,但並非一般人能夠使用,若是靈氣把握不準,很容易燒不盡,或者燒盡了,卻引燃了別處。


    在啞巴陳化灰,火焰在半空中一點點熄滅的片刻,白臉男的聲音有些低沉,說道:你是在告訴我你現在的本事又多大麽?


    我笑著點了點頭,說道:你該高興才是,我本事越大,我們對秦夜的勝算就越大。


    白臉男沒有說話,過了很久,慢慢說道:現在秦夜已經把局麵全都攪亂了,若說我們還有勝算,恐怕,確實隻有你了……“


    “光靠我一個……”我坐在沙旁邊,一動不動,盯著不遠處的白色牆壁。


    光靠我顯然不夠,而且現在,我心情依然不平靜,更重要的是,還有無數的謎題沒有解開。楚山教已經瓦解了,恐怕很快靈山十部也會被烏衣道聖宗徹底瓦解,但楚天姬現在在哪裏,趙晴失蹤了,她又去了哪裏,還有霍靜,這一刻,我又想起了霍靜那吞噬了陰邪之力和魂魄之力的眼睛,她,接下來會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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