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飯飽之後,周曦沐要掏錢結賬,被陳確錚攔住了,周曦沐也就沒有再跟他爭。四人走出飯店,“三劍客”跟周曦沐匆匆作別,三人開始在大街上閑逛,涼風一吹,酒也醒了不少。走了沒多久,賀礎安不知看到什麽,急匆匆地向前跑去,另外兩人定睛一看,相視而笑。


    賀礎安鑽進了一家店麵,招牌上寫著“商務印書館”。


    賀礎安生平最大的消遣就是逛書店,有時候一泡就是大半天,他並不找地方坐,隻是筆挺地站在那裏翻看著,每每看到精彩之處還會默默微笑點頭。他是書店老板最歡迎的客人,因為他不但在店裏待的時間長,走的時候永遠都不會空手而歸。


    輾轉到了臨大之後,很快就到了南嶽分校,根本沒有書店可逛,每次到長沙的時候他都見縫插針地紮到書店裏逛一會兒過過癮。自從步行團上路以來,沿路上別說是書店,就是小書攤都很難見到,也難怪他此時會如此興奮了。


    貴陽到底是省會,這間商務印書館地方不小,賀礎安先是在店裏四下走動,之後便到專賣文史書籍的書架前站定了,酒精的餘威仍在,他的手微微顫抖,有許多他未曾見過的新書,他無比興奮、如獲至寶,很快就挑揀了厚厚的一摞,又覺得自己似乎是太貪心了,又自己喃喃自語地取舍:


    “這本是新出的,昆明應該有,先不買了。這本已經出了好幾年了,印數又少,我找了好久,沒想到在這兒找到了!必須得買!”


    陳確錚和胡承蔭在書店裏,一邊隨意翻著書,一邊看著他百般糾結的樣子,笑得不行。


    “守好我們的荷包,否則馬上它們都會空了。”


    荷包自然是要空的,因為他們倆誰都看不得賀礎安求書不得,委屈巴巴的樣子。


    結賬的時候店老板樂開了花,從旁邊拿出四本書放在賀礎安的手裏。


    “一看你們就都是文化人,我店裏新來了一套好書,鄭振鐸的《文史大綱》,從古到今,從西洋文學到東方文學全包了,隻要13塊,店裏隻剩下這一套了。”


    賀礎安把書拿在手上翻閱著,不時點頭,過了一會兒把頭抬起來,有用他頗具殺傷力的眼神看著另外兩位。


    “你別看我們,都給你掏空了!總要留點錢吃飯吧?”胡承蔭用雙臂在胸前比劃了一個“x”。


    誰知道,陳確錚直接掏了胡承蔭的口袋,把裏麵唯一的五塊錢掏了出來。


    “老陳!這是我最後的五塊錢!土匪還給我們送野雞呢,我看你比土匪還狠!”


    陳確錚根本不理他,掏出了自己僅剩的四塊五角錢,跟之前的書款合在一起,放到老板麵前。


    “九塊五,我們買了。”


    “哎呀,這我們要虧本了啊,賣不了賣不了。”


    “我們買了這麽多,你就便宜一點啊!”


    見老板還是一味地搖頭,陳確錚拉下臉。


    “既然如此,我們一本也不買了。”


    說完,陳確錚就給胡承蔭使了一個眼色,兩人直接把賀礎安架了起來,往店門口走去。


    “別迴頭!”陳確錚低喊了一聲。


    就在他們摸上門把手的時候,身後傳來了老板的聲音。


    “算啦,賣給你們啦!”老板投降了。


    三人滿載而歸,老板把賀礎安買的書用紙包起來,外麵捆上了麻繩,賀礎安放在手裏提著,時間長了,臉脹得通紅。


    “賀老師,你可不要指望著我們幫你提哈!”


    “不用!我自己提得動!”


    迴到大夏大學已經晚上五點了,賀礎安一路提著重物到宿舍,顧不得疲乏,一本本悉心翻看,陳確錚洗了幾件單衣,胡承蔭躺在床上,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瓶子,那是楚青恬送他的瘧疾藥,那似乎成為了他的護身符,時不時拿在手上把玩一番,在小心地放進懷中。


    五點半放飯,大家吃過飯就跑去大夏大學的圖書閱覽室讀書看報,一路上消息閉塞,也不知前線的情形如何,看到日前津浦沿線數戰高捷,大家都十分雀躍。賀礎安還查閱了很多跟貴州有關的資料,聽同學們說,貴陽命名的由來有兩個民間傳說,一是貴陽終年多雨,陽光分外珍貴,因此命名為貴陽,還有一個說法是此地女多於男,因此命名為“貴陽”。然而賀礎安看到報紙上最新統計的數據,全市人口共戶,人,其中男子人,女子人。


    “好家夥,貴陽的男子比女子多了一萬多人,現在貴陽應該改名為‘貴陰’了。”胡承蔭對重男輕女的論調向來頗不服氣,聽了賀礎安的介紹,忿忿不平地評論道。


    “重男輕女的思想是中國幾千年來傳承下來的,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全顛覆和改變的,但我們可以做出我們的努力,讓我們的後代出生在男女平等的時代,所有的女子都可以擁有一份工作,自食其力,不需要仰賴和依靠男子,因為女子除了家庭和生育,更有實現自我的使命。”陳確錚難得說了這麽多,當他說完的時候,胡承蔭和賀礎安都鼓起掌來。


    “說得太好啦!”胡承蔭拍了拍陳確錚的肩膀。


    陳確錚的眼光中卻有不可查覺的憂傷一閃而過,似乎想起了很久以前的的悲傷過往,但他很快就將自己抽離出來,臉上重新露出了笑容,這一切都沒有被任何人發現。


    在貴陽的幾日,天天陰雨,時下時停,第一日是“圖書館一日遊”,“三劍客”被賀礎安拉著逛了西門外的新生活圖書館,雖然館內的藏書並不多,但賀礎安還是一頭紮進書堆裏,好在新生活圖書館緊挨著南明河,圖書館窗外就是河景,偷得浮生半日閑也是不錯的。從館裏出來又被賀礎安拉去南街,參觀了省立圖書館,這個圖書館正在擴建,藏書四五萬部,還有許多雜誌報刊,胡承蔭看到報刊上一篇報道,題目叫做“ourlittlevisitstonanking”(小遊南京),裏麵得意洋洋地記載了1937年8月13日和15日轟炸南京的事情,還汙蔑中國空軍都是opiumsmoking(抽鴉片的),所以才會不堪一擊,氣得胡承蔭險些把雜誌撕掉,被陳確錚攔住


    書越看越氣,不看也罷,眼看著天光漸暗,陳確錚提議三人一起去吃晚飯。出了圖書館,外麵飄起了雨,說大不大,卻十分綿密,三人看到路邊有一家飯店取名“華北飯店”,如此直白的店名,直接撞在三人的心上,看來是非進去不可了。陳確錚本來想著大家吃頓好的,緩解一下糟糕的情緒,然而這家店所有的菜品都沒有“華北”味兒,價格還很高,每人花了五角錢,吃了一肚子氣,悻悻然迴到了大夏大學。


    第二日“三劍客”直接棄了城區,直奔城外,他們從西門進城,再從東門出城,一路上全是泥水,十分濕滑,稍不留神就要摔倒,所以三人走得非常慢,沿著城外的公路一路走到了扶風山,逛了山頂的扶風寺,這裏是宋朝貴州書院的原址,寺內保存有尹道真先生祠和王陽明先生祠。賀礎安偶然在王陽明先生祠中王陽明先生的遺像左側有一個日本人立的石碑,上麵刻著一些詩文,表達對陽明之學的崇拜,碑文刻著日本東宮侍講文學博士三島毅的一首詩:


    “憶昔陽明講學堂,震天動地活機莊。


    龍岡山上一輪月,仰見良知千古光。”


    碑文的落款處寫到此碑立於明治三十七年九月,也就是光緒三十年八月,即是一九零四年,已經有三十餘年,上麵已然布滿了青苔。


    因為扶風寺建在山頂,出寺舉目四望,貴陽全城一覽無餘,賀礎安看著眼前的一切,心中升起無限感慨:


    “想當年日本隻是區區一個蠻夷小國,對我們泱泱中華的文化曾如此虔誠地敬仰和憧憬,如今卻侵略我們的國土,屠殺我們的百姓。那日本人的詩中說,王陽明的學說的光輝照耀千古,可是事實呢?不用‘千古’,才過去三十幾年,日本就在我們的國土上製造了無數的人間慘劇。立這塊碑的人不知道是否還在世,不知道他看到今天自己同胞的野蠻行徑會作何感想?”


    “現在我們的國家沒有時間傷春悲秋,不論我們曾經擁有多麽燦爛輝煌的過去,那都已經是過去了,我們所能做的就是讓它變得強大起來,隻有強大,才會不再被人欺辱、被人踐踏。我們三個要一起努力!”


    “努力!努力!”三人的手交疊在一起,年輕的誓言激起了迴聲,久久迴蕩在山穀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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