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封知道她中午沒吃飯。此刻己到傍晚,到了吃晚飯的時間。她應該饑腸轆轆,就勸她到家中吃了晚飯再說其他事。


    哪知她的態度比鄭封更強硬,說鄭封一天不答應她歸隊,她就一天不吃飯。當然了,她的不吃飯包括今天晚上。


    鄭封有些來氣,和氣生財嘛,客客氣氣才能談成事情,像她這種硬倔倔的態度,能談成個屁事啊。


    人在世上應該像水,放碗裏是碗的形狀,放盆裏是盆的形狀,放在瓶子裏是瓶子的形狀,水會隨著環境的變化而變化,隨著形狀的變化而變化,會隨遇而安。人不能像冰,冰放在盆裏是盆的形狀,再放到碗裏還是盆的形狀,然後放在瓶子裏還是盆的形狀,這種情況下那就廟小就容不下你了。


    見她不識抬舉,鄭封興致缺缺道:“好吧,你願意站在這兒,就繼續站吧,我有事情迴去了。”說完不再理睬她,轉身迴自己的房間看書去了。


    她站在門口,動也不動,活像拴馬樁,又像地邊的界石,更像門衛站崗,風化千年的雕塑般站在那兒。村裏的人過來過去地看著她,大家眼神奇奇怪怪的,心裏納悶她站在這兒想幹什麽。可馬庚娣渾似沒有看到他們,依然故我地站在那兒。


    簡單一句話,她跟鄭封卯上了。


    鄭封鐵石心腸地將她踢出隊伍,放豪言永不錄用。而她鐵石心腸地想歸隊,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這是二人之間的一場意誌的對決,是一場精神的對壘,誰頂不住先軟下心腸,誰輸掉此局。


    贏家通吃,輸家一幹二淨。


    鄭封不願輸給她,所以鄭封心腸一直硬硬的,沒有片刻柔軟。馬庚娣失去織布的工作,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嗷嗷待哺,一家人麵臨著斷炊的危險,她也不能輸,更是輸不起。她中飯和晚飯都沒吃,她餓麽?當然餓,肚子餓得咕咕叫,但她不能認輸,不能低頭,輸了將一無所有,所以她咬緊牙也要堅持到底。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到了晚上,月上柳梢頭,草叢裏不知名的蟲兒彈著它們自己的悲喜劇。家家戶戶點起了燈,萬家燈火,萬家喜樂融融。


    隻有馬庚娣一個人孤獨地站在門口,站在黑暗中,堅持著,倔強著,咬牙忍耐著。


    夜深人靜,月亮覺得累了,扯一把薄薄的雲層當作棉被,蓋在身上打起了盹。


    鄭封張嘴打個哈欠,鄭封也累了,順手放下書,望著黑黢黢的院子,歎了口氣,幽幽稱道:“早知現在,何必當初?”


    起身來到門口,衝黑暗中叫道:“喂,睡覺時間到了,我要關門睡覺了,你一個女人家,站在門外不安全,要站就站在門裏麵,聽懂了沒有?”


    一個黑影從門外走進門內,站在那兒又不動了。


    鄭封道:“我可沒逼你站一晚上,是你自己願意站的,這不能怪我。”講完以後,不管不顧地轉身迴屋睡覺去了。


    躺到床上,鄭封還在琢磨她:這個女人不簡單,有股子精神頭。如果加以培養,應該是個幹工作的好手。可惜自己培訓第一天,她就掉鏈子,當眾不給自己麵子,實在是可惡。自己必須給她些顏色看看,讓她知道什麽是現代化管理。


    同時,鄭封也有意考驗她的意誌力究竟有多麽堅強。鄭封明白,與她較量到底,最後輸的一定是她而不是自己。她不吃不喝不休息,就是鐵人也會累壞的,早早晚晚她會有頂不住暈倒的那天。而自己該吃吃,該喝喝,該休息就休息,精神頭倍兒足,怎麽會輸給她呢?


    自己唯一的弱點就是心腸軟,看不得她受罪,會點頭同意她歸隊。鄭封打定主意,就是死也不講這句話,自己是教官,決不能輸給一個員工。


    這不僅是麵子問題,也是以後自己在作坊說話占不占地方,有無威信的問題。通過殺馬庚娣這隻雞,明顯地嚇倒了一幫女工,自己的威信蹭蹭往上漲。在這個時候,自己決不能自毀長城,自己下軟蛋。


    第二天起床,鄭封一睜開眼睛,來不及洗漱,第一件事就是奔到門口看馬庚娣怎樣了。


    她兩隻眼睛雖睜得大大的,鄭封卻也瞧出她是死要麵子硬撐。人一晚上不睡覺不困嗎?肯定困,你非要嘴硬說不困,非要打腫臉充胖子,誰也沒有辦法。她臉上籠上一層淡淡的灰暗之色,不複昨天那樣紅潤如蘋果。嘴唇微微泛白,這是缺水分導致的。


    人餓幾天不吃飯,也不會因此而餓死,因為皮下脂肪存儲有一定的熱量,可以管幾天用。但人幾天不喝水,一定會渴死。人身體上百分之七十五都由水分組成,人離不開水,猶如魚兒離不開水。這是鐵律,任何人都無法抗拒。


    馬庚娣是人,當然同樣無法例外。


    作為穿越者鄭封知道這些常識,便冷冰冰對她道:“跟我進屋來吧,喝口熱水潤潤嗓子吧。”


    馬庚娣固執地站在那兒不為所動,但她的眼睛出賣了她的內心,眼淚圍著眼圈打轉轉,她睜大眼睛,硬是讓眼淚沒有掉下來。


    鄭封歎口氣,恨鐵不成鋼般道:“你說你這個人,簡直倔得不要命。我是讓你喝水,並不是讓你吃飯,又沒有違背你的決心,何苦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我……”馬庚娣不知是內心感動,還是被鄭封的話說中痛點,張口想說話時,卻因嗓子幹得冒煙,無法正常說話。她使勁咽口唾沫,潤了潤嗓子,支支吾吾道,“讓我……歸隊……就行了。”


    鄭封哼哼冷笑:“你作夢。不要以為我讓你喝水就是向你低頭服軟,根本沒有的事兒。我是看你可憐,站這麽久沒動地兒方,又那麽長時間不吃飯,萬一餓死在我家門口,我到哪講理去?喂,你不是真的想要死在我家門口,故意坑我的吧?”


    鄭封的話猶如冰水潑頭,使馬庚娣從頭冷到腳。她以為過了一個晚上,鄭封消了氣,會同意她歸隊。哪料到這還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我絕不會死的,我要好好活著,看你能幹出什麽樣來。”馬庚娣又來了氣,“你放心,我一定不會死在你前麵。要死也是你先死。”


    鄭封看她太執著太固執了,確實心疼她,迴到屋裏,端一杯水送給她:“諾,這是水,不是飯,你喝了並不違背你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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