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謐笑笑,擺擺手,出去了。


    “阿舞”?這個名字好,這樣一個“非人類”的女孩子,應該有這樣一個名字,愈發有點“漫畫中人”的意思了。


    還有,瞧她的這個身段,跳舞,確是極合適的……


    哎,應該是“舞蹈”之“舞”、不是“一二三四五”之“五”吧?郭猗那兒鬧的笑話,可別再來一次啊!


    不曉得姓啥呢?


    哎哎,我咋抓不住重點?方才他們的對話,重點應該是啥“你可別太過分”“吃不了他”——啥意思?


    還有,這個阿舞,看發型、看衣飾,應該隻是個低級的女官——同蔣俊不相上下,但聽謐、舞對話的語氣,卻全無上下之分,可見其位份雖然不高,卻必是皇後的親信,皇後以妒忌聞名,放這樣一個尤物在身邊,想幹啥?專門拿來考驗、折磨皇帝嗎?——叫你看得見、吃不著?


    他還在胡思亂想,阿舞已拿起托盤中的那把剃刀,在托盤邊緣輕輕一敲,似笑非笑的看著何蒼天。


    何蒼天心驚膽戰:幹啥?


    淨麵。


    就是刮胡子啦。


    看著閃著寒光的剃刀愈逼愈近,何蒼天很想說一句,“多謝姊姊,但某想蓄須……”剛剛囁嚅著說了個“多”字,阿舞手起刀落,斬在何蒼天的喉嚨上。


    何蒼天隻喊出半個“啊”字,便劇烈的咳嗽起來——阿舞用的是刀背。


    “‘多’?多什麽?多嘴?”


    何蒼天哪裏還敢再“多嘴”半個字?連咳嗽也憋迴去了,緊緊的抿著嘴唇,把頭搖的撥浪鼓一般。


    阿舞滿意地點點頭,將剃刀交給一個宮女,“動手罷!”


    呃,原來真正“執刀”的,並不是你,還好些……


    剃刀極鋒利,不過一盞茶時間,便已收工,再用清水淨麵,一切妥帖之後,阿舞微微偏著頭,打量了好一會兒,才輕輕一笑,“更衣罷!”


    宦者的“製服”,穿脫其實都甚簡單,但何蒼天學乖了,再也不敢說什麽“不敢辱勞姊姊,某自己來就好”一類的屁話,由得兩個宮女上下其手,將身上的“製服”、中衣,一件一件的扒下來。


    阿舞隻在一旁看著,一直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樣。


    待何蒼天一天之內第二次“不著寸縷”了,阿舞開始動作了——繞著何蒼天慢慢的踱著,轉一圈,再轉一圈。


    我去……這是做什麽?


    明明是你們“服侍”我更衣的,咋覺得我像一塊待宰待賣的肉?


    還有,阿舞踱步的樣子,似乎踮起了足尖,真的像……“貓步”。


    終於,小貓轉迴到何蒼天麵前,站定,伸出一根芊芊柔夷,在何蒼天左胸、右胸,各各一戳。


    這——


    我特麽真的像在“賣”了呀!


    但乃公不是鴨子呀!


    還沒完,阿舞的手指輕杵在何蒼天兩塊胸肌之間的那條細溝上,慢慢下劃。


    何蒼天魂飛魄散,我特麽的今天就要失貞了嗎?


    他心跳的都耳鳴了!


    柔滑的指尖劃到上腹的位置,打住。


    然後,縮迴手,後退一步,偏過頭,靜靜的看著何蒼天。


    我……大氣不敢透一口呀!


    終於,笑意在阿舞的眼底蕩漾開來,她指了指擺著賈謐衣衫的托盤。


    兩個宮女趕緊上前,一件一件往何蒼天身上套。


    我勒個去……


    待套全乎了,兩個宮女退開,阿舞偏著頭,上上下下的打量“成果”——她“打量”人,真的很喜歡偏著頭,隻不過有時候偏向左首,有時候偏向右首。


    終於,笑意再一次在她的眼底蕩漾開來,竟斂衽一禮,“請稍候。”


    何蒼天受寵若驚,剛要還禮,阿舞已轉身出門,兩個宮女趕緊跟上。


    細碎的腳步聲遠去,何蒼天呆呆的,猶有如在夢中之感。


    過了半響,吐一口長氣,搖了搖頭。


    時間緩緩流逝,夕陽西沉,卻尚未到掌燈時分,室內光線朦朧,已變得幽暗了。


    過了小半個時辰(或許沒有這樣長、或許還不止,何蒼天的時間感已經遲鈍了,說不好),廊下終於又傳來了腳步聲。


    一聽就曉得是“貓步”,而且,隻有她一個人。


    阿舞進來,手裏端著一個長長的托盤,跪下,將其放在幾上。


    托盤上麵,兩個蒸餅、一碗粥、一碟醃菜。


    這幾樣物事,後世眼中,平平無奇,但是——


    所謂蒸餅,饅頭也,何蒼天看時,見其上部裂開,呈“十”字,心頭就不由一震了!


    此時代,發酵技術初初誕生,識者幾希,使蒸餅上部開裂“十”字——即後世之“開花”,乃烹調技術之極峰,隻有極少數以服用奢華著名的名族方才掌握這門技術,就是皇宮大內,是否通此技,史亦無明載,現在,居然叫一個小小給使享用了!


    那碗粥呢,雖然室內光線昏暗,但亦可以分辨其色為紅,如無意外,這應該是貢自遼東的赤梁粥——其實就是某種高粱粥,但彼時遼東為化外之地、蠻貊之國,往來中原,交通條件極其艱苦,貢品數量極稀,“遼東赤梁粥”是正經的禦粥,就是“以服用奢華著名的名族”,亦未必能夠享用的。


    至於醃菜,不大看得出來用啥做的,不入口,無從細辨,暫不評論。


    無論如何,這頓晚飯,足可表明某某、某某對何蒼天的重視了!


    阿舞直起身,抬起頭,將手一讓,“雲鶴先生請!”


    喲!“雲鶴先生”?俺在您這兒升級了?


    何蒼天趕緊一揖,“生受姊姊了!”


    跪坐於食幾另一側,與阿舞相對,本想說句“謝皇後賜宴”什麽的,但又不曉得這頓飯是否僅出於賈謐的安排?扯上皇後,未免自己給自己貼金?於是話到口邊,變成了,“謝姊姊賜宴!”


    此話聽著,已隱約有調笑的味道——此非何蒼天本意,哪裏敢?阿舞略一怔,隨即“格格”嬌笑,“幹我啥事?”


    頓一頓,指了指食幾,“先生或許尚未肚饑,不過,皇後剛剛進過晚膳,傳你,咋也得再過半個時辰;再說,也不曉得這個‘麵聖’要‘麵’多久?所以,我勸先生,還是努力加餐飯罷!”


    真是冰雪聰明!


    何蒼天的興奮點全在“麵聖”,確實還沒有饑餓感;但阿舞說的對,“麵聖”其實極耗人精力,既是高度的腦力活動,也是高度的體力活動——若一直跪著迴話呢?當然,出現這種情形的概率不高,此時代君臣之間的禮數遠沒有後世如明清者那麽變態,像我大清,年老的大臣“一直跪著迴話”,最終昏厥了過去,都是常有的事。


    “受教!受教!”何蒼天拿起了筷子。


    “還有,”阿舞語氣鄭重,“有一層,你務必記住——皇後最不耐敷衍那種虛頭巴腦的人,你有話就說,不要藏頭露尾、扭扭捏捏。”


    何蒼天這兒,還是第一次聽見阿舞以這種語氣說話,他心中一動,放下筷子,抬手為揖,“多謝姊姊指教!”


    “好啦!趕緊吃罷!”說話間,阿舞的神態、姿勢都變了,手肘拄在幾麵,雙手支頤,笑吟吟的看著何蒼天舉動。


    這是幾麵,不是桌麵,是跪坐,不是“椅坐”,阿舞這個姿勢,上身俯的極低,由背至臀,形成了一條極美妙的曲線——這也罷了,反正何蒼天看不見,他能看見的,是下垂的領口中,風光無限。


    鼻血險些冒了出來,手一軟,剛剛拿起的筷子“啪嗒”一聲,掉落在赤梁粥中,濺起幾滴粥水。


    阿舞大笑,長身而起,“先生慢用,婢子告退了!”


    她出門之後,何蒼天怔怔半響,腦海中冒出一個念頭,“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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