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


    李初九還真有些心動了。畢竟,如果有銀子來買藥材調養身子的話,自己恢複得會更快。更快的恢複身體狀況,就意味著能更快的尋找厲無咎,也意味著自己能更好地自保了。在這表麵上是太平盛世,暗地裏卻暗流洶湧的大晉京城,有能力自保,自然是很必要的事情。


    “來來來。”李初九靠著牆根兒蹲坐下來。“到底想要我幹啥,咱們好好聊聊。”


    安平侯嘴角微揚,走過來一些,並沒有如李初九這般農民蹲,而是站在李初九麵前。“有個人得罪了我。你幫我打斷他一條腿,我給你五百兩銀子的報酬。”


    “這就好笑了,你堂堂大晉侯爵,家裏還沒有幾個幹髒活的下人?需要花這麽多錢找我?哦,對了,上次你不還找了四個壯漢揍我嗎?”


    不提這事兒還好,提及這事兒,安平侯就有點兒頭皮發麻。給了李初九一個惡毒的眼神,才說道,“他們也是我花錢找來的。因著被你打傷了,還訛了我不少銀子。”緩了緩心情,安平侯繼續說道,“你要打的人,是個商賈之子,會點兒三腳貓的功夫,但絕對不會是你的對手。”


    “一個商賈之子,都敢欺負大晉的侯爵了?”李初九有些好笑地問了一句,“安平侯的日子,過得這麽淒慘嗎?”


    淒慘?


    安平侯神情微動,苦笑搖頭。“淒慘啊,這麽說應該是很合適的。如我這般的前朝降臣,在京城中有很多。大概……都很淒慘吧。嗬,世人厭棄我們這種投降的軟骨頭,即便是受了欺負,也不會有人給我們主持公道。我一個朋友的孫子,去年繼承了她爹的爵位,成了大晉男爵。嗬,被一個潑皮打了,告到衙門裏,承天府尹說是又沒被打死,讓那潑皮很隨意的道了歉,這事兒便揭過去了。”


    “還真是淒慘。那……說說你要收拾的那個商賈之子吧。沒什麽背景吧?”


    “當然沒有。”安平侯苦笑,“若真是有什麽背景,我又怎麽敢亂來?真出了事兒,你把我供出來,我可是要倒黴的。”


    “我還是覺得有坑。”李初九眯著眼睛看著安平侯,一臉的不信任。“這麽大的京城,高手多得是,你有必要非找我嗎?”


    “這個……”安平侯一時啞然。


    原本,這個計劃也就是福至心靈,忽然想起來的。具體的措辭,她還真沒有想好。人老成精的安平侯,在短暫的遲疑之後,緩緩走到一旁,如李初九一樣,蹲靠著牆根,歎氣道,“這個事情……不好跟你直說啊。”語速很慢,一邊說,一邊想著如何措辭。看起來倒像是很難以啟齒的樣子。


    “你不說,我更不敢應下了。”李初九也是有些遺憾。五百兩銀子,他還是很想掙下的。


    安平侯看向李初九,終於想到了說辭。“實話跟你說吧,整個京城裏,沒有人比你更合適了。”


    “為啥?”


    “城中那些幹髒活的潑皮,眼裏隻有錢,指不定哪天就會把我給賣了。”安平侯道,“我不放心。但你不同。京中人都知道,我跟徐陽不合。所以,即便哪天你想出賣了我,旁人也不會信的。”


    李初九轉臉看向安平侯,一臉笑意。“嘖嘖,所以,就算我被抓了,把你交代了,你也完全可以用這般借口來洗白,對吧?”


    安平侯頓時一臉尷尬,想起了之前自己說過的話。幹笑一聲,道“以你的本事,應該不會被抓的,對吧?”


    “哈,那倒也是。行吧,成交!”李初九很自信地笑了笑,“到底是哪個商賈之子?走吧,帶我去認認臉兒。”


    安平侯大喜,帶著李初九,一路進了內城。在內城一個商鋪外不遠處,安平侯道,“就是這家布行,那小子每日裏都會過來的。等一等吧。”


    “那便等一等。”李初九說著,走向路邊牆角蹲了下來。


    安平侯看一眼李初九的粗俗架勢,想起了當年自己還是小兵時,跟一群兄弟聚在一起閑扯時的畫麵。那個時候,眾兄弟都是喜歡這樣農民蹲的。


    天氣炎熱,安平侯自也不願站在太陽底下暴曬。走到李初九那邊的陰涼處,背著手站著。“要不要先給你點兒定錢?”


    “不用。”李初九笑道,“你要是敢賴賬,我就……”說著,李初九伸出手,做了個虛抓的動作,臉上還帶著壞笑。


    安平侯頓時漲紅了臉,咬著牙,悶哼道,“你是真的很無恥啊!”


    “跟我做對的人,都會覺得我很無恥。所以啊,以前,我那些……那些兄弟,一般都不會招惹我。”


    左右也是等人,極為無聊。安平侯便跟李初九閑扯起來。“以前?跟你一起當乞丐的兄弟嗎?”


    “嘁,我可不是乞丐,你見過哪個乞丐是武林高手的?”


    “那你以前是幹什麽的?”


    “不提了。有些口渴。”李初九岔開了話題,舔了舔幹澀的嘴唇,看一眼熙熙攘攘的街麵和附近琳琅滿目的商鋪。這古代社會啊,啥都好,就是沒有賣飲料的地方——說起來,這大熱天的,要是在京城裏開一家冷飲鋪子,一定能發財。利用硝石,就可以製造出冰塊,然後就可以製作冷飲了。


    “這附近沒有茶鋪。”安平侯道。


    “大熱天的,喝茶多熱啊。來點兒冰涼的糖水,那才爽。”


    安平侯斜了李初九一眼,沒搭腔。


    李初九又道,“對了,聽聞你有倆四五十歲的孫子?都是幹什麽營生的?”


    安平侯眉頭一蹙,道,“也沒幹什麽。”


    “就靠著你的俸銀混吃等死?”


    “不然呢?”提及這事兒,安平侯就十分惆悵。她這個降臣的爵位,是不能世襲的。子孫隻能自謀生路。隻恨子孫不是讀書的料,都沒能考取功名。偏偏又因為自己是降臣的身份,連累的子孫幹什麽也都被人瞧不起。折騰了許多年,最終也隻能跟著自己混混日子。


    “孫子都四五十了,你該有重孫了吧?”


    “玄孫都有了。”


    “我去,都跟著你混飯吃?”


    “倒也沒有。”安平侯道,“離了京城,沒人知道他們是降臣之後,日子會好過一些。如今隻有一個兒子,兩個孫子跟著我。他們年紀大了,也折騰不起了,便跟著我養老。原本是侍候我起居的。現在倒好,成了我侍候他們。唉,我兒已經七十餘歲。人生七十古來稀。身子不太好,怕是撐不過今年了。倆孫子為了掙我這點兒家產,也是搞得很不愉快。”


    “唔,畢竟是京城的宅子,算是很大一份家產了。不過,好像真沒必要掙。”李初九笑道,“你現在這麽‘年輕’,孫子都四五十了。等他們死了,你還死不了呢。他們掙什麽呢?就算是掙,也是你的曾孫來掙。可眼下你的身體年齡,應該跟你的曾孫相差無幾,他們也沒必要掙。玄孫吧,又還小,沒有爭的必要。嘖嘖,這麽說來,將來你應該還能看到玄孫的孫子出生……人活到這份上,你真該知足了。”


    玄孫曾孫的扯了一通,安平侯都有點兒被繞暈了。也懶得去仔細想李初九到底都扯了些什麽,依舊還是很開心的感慨道,“是啊,要是身體好,再活五十年,我可就算是活了一百五十歲啊。”笑著笑著,又唏噓道,“也是無趣。現如今,兒子老了,孫子跟我的感情很淡。更不用提曾孫、玄孫了。等到兒孫去世,我自己一個人,在這世間,孤苦無依,也沒什麽樂趣了。”


    “那就找個男人成親唄。”李初九笑道,“老來伴兒嘛。”


    安平侯訕笑。“莫要胡扯了。”


    “實話。”


    安平侯搖頭,“我都多大年紀了,再找個男人成親?別人不笑話,兒孫也接受不了。我自己也沒什麽興趣。再者,像我這般異女,想安心成家,很難的。就算是嫁了人,也大多都是妾室、偏房的命。去年,有個給人做妾的異女,生了個兒子,竟也不被家中重視。甚至那婆家人很擔心那異女之子,會在某一天變成女子。倒也有些實在是窮困,娶不起媳婦的男子會娶一個異女。但日子總是沒幾個能過得痛快的。”


    李初九也是唏噓,又跟安平侯聊了許久。終於等到安平侯要收拾的那人,李初九遠遠地認清了那人樣貌,看天色不早,讓安平侯準備好酬金,便告辭離開。


    看著李初九的背影,安平侯忍不住壞笑起來。


    就是個臭要飯的!


    哪怕會點兒拳腳功夫,那也是個沒腦子的莽夫!


    你就不會想想?


    能在京城這種地方,幹那麽大一家布行,家中會沒有過硬的背景嗎?你又怎麽會知道呢。你又不是京城本地人,自然不了解京城人物。更不會了解,這曾家布行的子孫,可都是允文允武的。特別是你要打斷腿的那位,身手可是不一般呢。


    嘖嘖,到時候,不知是誰被打斷了腿呢。


    即便你僥幸成功了,曾家人會善罷甘休嗎?到時候把你揪出來,一頓嚴刑拷打,就算你把我供出來,旁人也不會信啊。畢竟我跟徐陽,不和嘛。就算我想要找人收拾那小子,也不會請你幫忙的。


    想想就忍不住要放聲大笑。


    仿佛壓抑了許多天的壞心情,一下子就釋放了出來,安平侯心情大好地迴了侯府。過了幾日,不見李初九來消息。安平侯擔心事情有變,專門去了一趟外城,在徐家往定軍河畔的必經之路上堵住了出門散步的李初九。


    “呦,侯爺,好久不見了。”李初九笑嗬嗬的,像是遇到了老朋友一般,熱情地打著招唿。


    安平侯擠出一絲笑,“還沒動手嗎?”


    “急什麽,我得調查一下啊。”


    “調查?什麽?”


    “看看那位曾家的公子,是個什麽人品。”李初九道,“萬一人家不算是個壞東西,我若為了錢財傷了他,就有點兒不道德啦。若不是什麽好東西,我為民除害,順便賺點兒小錢,就算是兩全其美了。”


    安平侯忍不住哈哈一笑,“那你調查得如何?”


    “結果很明顯,那小子確實不是什麽好東西,打斷他一條腿,沒問題。”


    “哈哈,那就好,我等你好消息。”


    “著急迴去啊?不急的話,一起走走唄,每天一個人,也挺無聊的。”


    “我還有事。”


    “哦,那再見。”


    “銀子我準備好了。”


    “知道了,過幾天我去找你收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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