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智雲看著被摁住肩膀,雙膝跪地的疊羅子。


    疊羅子身材並不高大,略顯瘦弱。高鼻凹眼,下頜線條分明,藍灰的眼珠子,有一絲無法掩飾的桀驁不馴神色。


    李智雲抬手,讓侍衛不要摁住他,侍衛們這才放開了大手。


    疊羅子本來也沒有作什麽無謂的反抗,在周圍都是高大甲士麵前,他還顯得有些弱雞。


    被放開後,他揉捏著自己的肩膀,對李智雲投來感激的一瞥。


    李智雲心裏一絲好奇閃過,疊羅子跟他想象的突厥人完全不一樣。暴戾、兇悍又粗魯,嗜血、不知廉恥等等。


    疊羅子外表不強悍,身上還有一點儒雅的氣質。


    “疊羅子在突厥語裏麵是什麽意思?”


    “暴雨。”


    疊羅子迴答很爽快,沒有緘默不語矜持的做一個俘虜,而他看上去倒是一個喜歡沉默不愛說話的人。


    “你的中土語言說得不錯。”


    “以前,我跟父親到馬邑、太原呆過一陣子,後來還請了一個先生教授我中土的經史。”


    “嗯”李智雲點點頭,“難怪用兵講究,還挺善於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疊羅子有點沮喪,搖搖頭,“漢王勝在手裏有新黑火藥,新的火器,若是我們兩方在一塊平原上對決,漢王不一定能贏得了這場戰事。”


    李智雲輕嗤一聲,“曆史沒有假如。如果非要說假如,我烏雲鐵騎隻憑手裏的冷兵器跟誰打仗,恐怕我也不會隻有不足一萬人馬。我一定會有至少十萬精銳。”


    “不過,你很有見識。還知道什麽黑火藥、火器這些名稱,還知道黑火藥和火器的弱點,這些你是從唐軍俘虜那裏聽說的嗎?”


    “這我不能告訴你。”


    “這麽說的話,你還不是從唐軍俘虜那兒知道的?”


    “我知道黑火藥和火器的許多特征,但是,這一次漢王好像又有了新的黑火藥。”


    李智雲知道他說的是矽土炸藥,他理解成了新式黑火藥。


    “超出了你的預期?”


    “是的,若果不是這樣,勝負難料。”


    李智雲看著疊羅子自信滿滿的樣子,“你好像對這次偷襲很有把握,結果如此,還非常的不服氣。”


    “勝負已分……服不服氣都如此。”


    疊羅子雖然有點城府,但終究還是年輕,並不會隨時都能掩飾自己的內心於無形。他一想到,幾萬人馬俱滅,情緒又低落下來。


    “但你們大唐,終究會敗的。”


    李智雲一直專注的看著他,聽他這麽說,對他這句話聽出了另外的意思。


    “說說看。”


    疊羅子這一次保持了沉默,沒有說下去。


    “突厥人中,像你這麽打仗懂得分寸的不多,要是唐軍內部沒有人給你們通風報信,你也不懂怎麽跟烏雲鐵騎打交道。是不是?”


    疊羅子眼裏有一絲不寧閃過。


    李智雲輕笑,道:“你是階下囚,本王也不是閑得無聊跟你聊天。你如果對我沒什麽價值,我不管你是不是頡利可汗的兒子,一樣會斬了你。所以,你要跟本王聊天,得知道你想聊什麽。”


    “你不會斬我的。”


    “嗬!這麽肯定!你是認為自己值你老爹手裏的幾千匹戰馬?還是什麽?本王可不稀罕那些東西,我要的是突厥人退出中土,永不來犯。還有,是誰在跟突厥人通風報信,私下聯絡。”


    疊羅子輕搖頭:“我要是說出是誰跟汗王私下聯絡,你也不會相信,更不會放了我,所以,我為什麽要說。而且,你既然都問到這個問題了,你就不會斬我。因為我已經對你來講,就是有用的。”


    李智雲心裏倒吸一口冷氣,他的預感看來是對的。


    “你很聰明,學會了故弄玄虛來保全自己的性命。”


    “我不是故弄玄虛,”疊羅子略顯真誠的樣子看著李智雲。


    “我們突厥人,絕大多數都不知中土人士講禮儀。但是都喜歡直來直去,好惡直接了當。故弄玄虛,往往是你們中土人最愛的把戲。”


    “好一個直接了當,那說說看,你認為我不會相信的那個人會是誰?”


    “他是你二哥秦王李世民。”


    咳咳咳!


    李智雲被自己的口水給嗆了一下,爆咳起來。


    大帳內的高惠通和程咬金等人,都瞪大了眼,驚得外焦裏嫩。


    “你說誰?算了,不用說了,一派胡言……”


    李智雲揮揮手,讓侍衛把疊羅子押解下去。


    大帳內的李智雲、高惠通、程咬金三人,一下子沉默下來,大家連互相看一眼的樣子都做不出來。


    過了好一會。


    李智雲開口:“你們都當他是胡說的,誰也別在外麵去重複這句話。知道嗎?”


    程咬金點點頭:“那是自然,這廝就是在挑撥離間……”


    李智雲抬手示意他不用往下講。


    “本王自有斟酌,不用講了。”


    “那好,末將先告退了。”


    “令大軍三個時辰後,休整完畢就開拔。”


    ……


    烏雲鐵騎埋葬了士卒,休整一番後就往臨汾郡城開拔。


    而臨汾郡城現在就是一座空城,因為,疊羅子此次圍殲烏雲鐵騎,也是孤注一擲,根本沒有想過一座城池的得失。


    烏雲鐵騎進入城內,就見城內到處都是帳篷,突厥人還真的是住不慣青磚碧瓦的地方。


    李智雲下令在臨汾郡城內繼續休整,畢竟還有許多的傷病士卒。


    而且,他需要一點時間給自己好好整理一下,後麵的仗還打不打?該怎麽打?這些問題。


    這一路上,他也一直在思索疊羅子爆出的驚人大秘密。那簡直不是一句話,是一個驚天的大雷。


    疊羅子輕描淡寫的樣子,還有那句“你不會砍我”的話,一直縈繞不散。


    秦王李世民!私通突厥人!


    李智雲在問訊疊羅子之前,他原本心內就存有疑問。


    他也預感到了,突厥人此次奇襲垣曲,目的如此明確,應該是別有玄機。


    疊羅子在太平關外差點圍殲了烏雲鐵騎,好像背後也不是表麵上看起來那麽單純。


    疊羅子、突厥人針對李智雲的事,招招都是在破黑火藥和火器這兩大優勢。


    李智雲一開始隻是預感,沒有明確的想法。但是疊羅子這麽一說,就徹底的證實了李智雲心內的疑問,甚至包括之前,對李世民的疑惑。


    李世民真的會私底下與突厥人勾結嗎?


    為什麽又不可能呢!


    李淵當年為了應付隋煬帝楊廣,不也在太原、馬邑跟始畢可汗暗通款曲。一會打,一會和,甚至自己起事的時候還能得到始畢可汗的良馬資助。


    但這樣做,李世民是要徹底的跟大唐決裂,跟李淵和李建成攤牌了嗎?


    這沒法說得清楚。


    曆史上,憑借手裏的實力,割據一方,分庭抗禮的事太多了。李世民也不是什麽謙謙君子,他是個雄心勃勃的人,怎麽又不可能!


    但,李智雲覺得李世民更大的可能性是,他首先是在利用突厥人來針對自己。他想要消滅自己,或者說讓烏雲鐵騎被消滅掉。


    烏雲鐵騎會成為他將來稱霸的最大障礙。


    不止如此,他有很多理由這樣做。


    “漢王真的信那個突厥王子的話?”


    高惠通看到李智雲沉吟不語,當然知道他在思考的是什麽。


    “你認為呢?”


    李智雲希望有個人能說點什麽不一樣的看法,交談總是能避免自己進入一個思考死角。


    “我說不好,隻能憑感覺說。”


    “說你的感覺。”


    “我認為疊羅子說的不是真話,他是故意欲擒故縱,離間漢王和秦王之間的關係。”


    “他可不止是在離間某個關係,他這番話,能直接攪亂大唐。”


    “所以啊,就更不可信了。秦王為何要反了自己的父皇呢?大唐不也是他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嗎?”


    “的確,按你的想法,疊羅子的話是不會有人信的。但他就是要這麽說。會不會有萬一呢?”


    “除非漢王能夠讓疊羅子,證明他的話是真實可信的。所以,答案還是在疊羅子身上。”


    “這家夥其實蠻坦然的……好,我就再會會他。”


    “漢王,你這才落腳,不用那麽急吧?你這麽急,疊羅子反而會認為你急於想知道這件事。他就有更大的把握來掌控你了。”


    呃,高惠通跟李智雲這麽久,果然見識漲了不少。


    “聽你的,我冷落他兩天。反正,大軍在臨汾也需要休整一段時間。”


    “另外,我還得給長安發一封信函……”


    高惠通驚問道:“漢王是準備把這事稟明皇上嗎?”


    “連你都不信的事,我怎麽可能直接向父皇稟報。這種事,不明不白,說不清道不明,如捕風捉影一般,我說出來隻能是自找沒趣。說不定還落一個什麽罪名。我是想給唐長史寫一封信,再給父皇呈上一份今時的戰況。”


    “皇上會答應嗎?”高惠通知道李智雲是想提示唐儉,要為其討功的事。


    “我早說過,他不答應也好……可以讓我死心。”


    烏雲鐵騎在臨汾駐紮下來,李智雲也沒有立即再次審問疊羅子。


    而這接下來的兩日,李智雲都還一直沒緩過勁來。


    他仍然在質疑和肯定中搖擺,他也難以接受疊羅子的說法,但又極容易在思慮一番後,又接受其說法。


    “隻有當麵質問,不能折磨自己……”


    這並不是什麽艱難的決定。他決定跟疊羅子來一次正麵交談。


    一日的清晨,陽光正好,和風曉暢。


    疊羅子被請到了臨汾郡府官邸的後花園內。


    李智雲給了疊羅子必要的尊嚴,沒有讓他如喪家之犬一般,享盡敗軍之將的侮辱。但是,李智雲也沒有待他如上賓一般,給他體麵。而仍然讓他像個囚徒一樣,衣衫不整,蓬頭垢麵的住在囚牢裏。


    他不想讓疊羅子覺得,自己多麽的需要他。


    疊羅子到了後花園,李智雲已經坐在一個涼亭內,身後侍立著那位美豔的女將。


    李智雲的麵前,設了一張茶案,擺了一些瓜果和茶水。


    涼亭在一池碧水上,周圍茂草繁花。就差一張琴,一彎月,一襲風,就足見氣氛的風雅。


    看上去,氣氛是閑適和輕鬆的。


    “給王子搬凳子,你們就退下吧。”


    侍衛們恭敬的給疊羅子搬來一張凳子,然後就退到了花園水池的邊上。


    疊羅子落座,看上去他略顯蒼白,兩隻眼睛周圍有些暗沉,眉宇間有些晦暗。


    “睡得不好?”


    “嗯,進了中土,就沒怎麽睡好覺。”


    兩人都先開始聊點輕鬆的話題,又都似乎心知肚明,接下來可能會聊到什麽。


    “你們突厥人很難適應中土的生活吧?”


    “也不光是我們突厥人,靠水而居,縱馬草原戈壁的遊牧者,其實沒多少人適應在中土長久的生活。”


    “那你們為何會想到進犯中土。做個劫掠的小偷不就得了,還大動幹戈,試圖鯨吞中土廣袤的土地。”


    “中土太軟弱,又太富庶,有大漠草原沒有的東西。人都是貪婪的,更何況你們李家,不也是鮮卑人。八柱國之後,幾乎都有鮮卑的血統。你們隻是因為塞北荒寒,跟中土打交道時間更久,北魏時孝文帝推行了漢化,才在中土紮下了根。我們突厥人,是柔然的煉鐵奴隸,在北方部族中興起的時間,不能跟你們比……”


    “王子知道得不少,隻是其中有些說法有失偏頗。”


    “比如呢?”


    “突厥人自稱柔然的煉鐵奴隸,其實你們的血統裏,又何嚐不是有柔然人的血統。而柔然人就是鮮卑的一個部族,鮮卑是北匈奴演變而來的,而匈奴在周朝時就已經以其名開始在北方活動。若幹年來,稱謂上大家都可以追溯,而血統上,其實都早已跟黃河兩岸的中土人士融合。胡漢融合,說的就是這上千年來的事,而不止是這幾百年的事。這幾百年,應該叫胡漢大融合。”


    “當然,你們突厥人的確是不習慣中土。以後也最好連小偷都不要做,不然,你們部族都會被滅。”


    “中土人隻要有禮製在,就會成為北方部族覬覦的羔羊。就算沒有了我們突厥人,還有其他人會想要欺淩你們。”


    “你認為禮製是一種桎梏?”


    “是的,你們講究天圓地方,敬天道滅人欲;講究順應自然,道法自然。跟信奉彎弓射雕的大漠部族比較,你們的仁慈就是懦弱。”


    李智雲沒想到,疊羅子還跟他探討起了一個生存競爭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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