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光五年,七月初六上午。


    稷下侯府書房之外,全副武裝的流民部精銳將此地圍得水泄不通,哪怕是一隻丁點大的蒼蠅,也飛不進來。


    書房中。


    從大漢各地來此的諸子百家年輕一代分成兩排,左右靠坐。


    每個人麵色嚴峻,皆頭戴黑色發冠、著顏色鮮豔之紅色官服。


    麵前的案幾上皆擺放了一塊嶄新的白色布帛、一根狼毫毛筆、一碗上等墨汁。


    司匡坐在首位,隔著棕黑色案幾,用冷酷的眼神俯視下方兩側的百家諸生。


    緊閉的大門猶如一塊紅色的巨石,將光輝與輕鬆之感徹底隔絕。


    全場氣氛肅穆!


    坐者大氣也不敢喘!


    “諸君!”


    司匡黑寶石一般明亮的眸子環視下方一圈,挺挺胸,正襟危坐,高聲:


    “吾聞之,匈奴左穀蠡王伊稚斜昨日已至長安,匈奴使團已經到了!吾儕,應該準備給予敵人迎頭一擊了!”


    下方百家諸生同時起身,拱手唿而拜曰:


    “吾等願聽稷下侯差遣!隨君同擊之!”


    “諸君請坐。”


    司匡伸出左手,向下按了按,依舊麵無任何表情,聲音朗朗,


    “吾聞之,昔之善戰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不可勝在己,可勝在敵。”


    “吾亦聞之,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於無算乎!吾以此觀之,勝負見矣!”


    “匈奴,萬裏之外而來,疲之;諸君,千裏之外來此,勞之。”


    “已知無法以逸待勞,吾儕若欲勝匈奴,則需有充足之準備矣!”


    司匡一邊說著,一邊慢吞吞地從案幾上拿起自己那一份白色布帛。


    雙手平托,沉聲:


    “此乃匈奴第一次主動向我大漢提出談判,亦是匈奴使團首次主動來我漢都長安!此役,隻許勝,不許敗!”


    “正所謂--三個臭裨將,賽過齊薑尚。本侯現在給予諸君一個時辰,請將談判可能涉及之事情、需要之準備盡數寫於布帛之上。”


    “”一個時辰之後,吾為主,邀各位分享見解,待商討匯總,便差人執行!”


    “諸君!戰爭自此刻,便打響了!”


    說完,司匡瞥著側門,拍拍手。


    頃刻間,馮駒推開小門,領隊,領著八個人,端進來八盞魚油蠟燭製成的明燈。


    司匡麵前案幾一盞,七個百家諸生各一盞。


    昏暗的房間,明亮許多。


    日暮漢宮傳蠟燭,輕煙散入五侯家


    大漢蠟又名蜜燭,多為南越進貢所得。


    漢室輕易不授蠟,唯有寒食節,皇帝才會牆壁蠟燭給長安中的侯爵、重臣。


    這八根蠟燭,是劉徹為了鼓勵代表大漢與匈奴談判的百家諸生,特意從庫房裏摳出來的。


    某些地方多用,來年就要有幾個侯爵、重臣少得。


    燭光搖曳,百家諸生沐浴皇恩,牆上之筆影斑駁,書房中奮筆疾書的聲音幹脆利落許多。


    陡然間,空蕩蕩的帛書上,承載著豪邁之字。


    ……


    一個時辰後,


    自孔武、吾丘壽王開始,這群大漢天驕一個接著一個停下了手中的毛筆。


    一直閉目養神等待的司匡,也緩慢地睜開了雙眸。


    握筆,在碗裏蘸兩下,又輕輕在碗沿處按兩下。


    視線聚集在帛書上,揮毫,道:“諸君可以傾訴心中見解了。”


    “諸兄旅途勞頓,再加上許久沒來長安,有許多變化都不知道。這第一個,就由小弟來吧!”吾丘壽王噘著嘴,昂頭道。


    無人反駁。


    吾丘壽王捧著帛書,侃侃而論。


    “今日已為七月初五,諸位可能有所不知,自太皇太後仙逝後,陛下就一直有個習慣,每年七月初七,即誕辰之日,都會領著人去甘泉宮避暑,至八月初方才返迴大漢。”


    “也就是說,距離陛下離開長安,駕臨甘泉行宮還有兩天的時間,吾儕需要的東西,最好在這兩天內匯報,否則,令傳信兵一來一迴傳遞消息,耽擱時間。”


    “再就是,古往今來,談判結束,契約定之,外來使臣皆需朝見本朝帝王,以示友好。吾儕談判時間,隻有一個月,一個月後,必須要拿出令陛下滿意的結果!”


    (注:魏晉之前,古人沒有過生日的習慣)


    司匡品味著吾丘壽王這番言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提筆,在帛書上寫下了“七月初七”、“一個月”這七個字。


    “諸君,請繼續言之!”


    吾丘壽王坐下,孔安國站了起來,揮舞著右拳,想是一個演說家,一字一頓,聲音慷鏘有力。


    “子曰: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愚以為,談判時,在保證我朝代威嚴的同時,要注重大國雅量!以儒雅之風,感化蠻夷,使之歸化!”


    “我反對!”霎時,另一陣冷聲響起,


    孔武站起來,瞪著孔安國,冷聲,


    “子曰:裔不謀夏,夷不亂華。匈奴侵我邊境,叛我百姓,可擊之!”


    孔安國黑著臉,指著孔武的鼻子,猛地向後一跳,拉開距離,


    “兄長,孔夫子的仁愛之風,被你吞到肚子了不成?”


    “去尼瑪的仁愛之風,為兄隻信奉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孔安國毫不低頭,“孔子威,汝膽敢侮辱仁愛,迴魯縣之後,我非要告訴父親不可!臧兄也不會放過你的!”


    “你丫的!給老子滾過來!老子讓你見識見識老祖宗傳下來的仁愛!”孔武氣的麵色潮紅,呀呀直叫,像是在唱京劇似的,不由自主地擼起袖子,準備效仿老祖宗來一場“以理服人”的教育。


    司匡用手捂著頭,一臉無語。


    歎息,苦笑,伸手製止,


    “二位冷靜!”


    孔武考慮到這個場合,冷哼一聲,一屁股坐下,望著首位,道:


    “賢弟,汝給評評理,要如何對待匈奴!仁愛還是以直報怨!”


    “對!匡人給評評理!”


    “這個嘛……”


    司匡嘴角抽搐兩下,盯著下方兩個怒氣衝衝公牛般的人物,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迴答。


    在一籌莫展之際,書房中迴蕩著一道略顯稚嫩的聲音。


    “二位別吵了,我倒是有個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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