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國國都臨淄西稷門外,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孩握著一卷竹簡,守著一張足以把他裝起來的棕色案幾,晃動身體,對圍過來的百姓、販夫走卒繪聲繪色地講述竹簡上記載的東西。


    “剛才說到稷下侯領著幾千訓練了不到半年的流民軍北上到了上穀,進而出擊左賢王部。”


    “嘿,諸君,你們猜後麵怎麽著?”


    “別賣關子,快點講!”


    “就是就是!”


    在眾人的催促下,這孩子不再繼續賣關子,而是把竹簡拍進手心,笑了。


    他就喜歡這種熱鬧的場麵。


    “嘿!要我說,稷下侯不愧是匡章之後,對計謀的運用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他率領一百流民偽裝而成的士卒,親自潛入匈奴部落,以用間!這種作戰方式,幾乎就是《孫子兵法》在大漢的應用!其計謀運用,堪比孫子啦!”


    隨著講述的推進,圍過來的百姓越來越多,漸漸的,已經有兩百多人。


    這群人有本地的農民,也有從外地來的商賈、進貨的販夫。


    一不熟悉講故事人身份、三十多歲的瘦弱男人,對剛才那番話感到嗤之以鼻,發出一聲切~,搖搖頭,譏諷,


    “還《孫子兵法》,你這個小孩子知道什麽?稷下侯雖然厲害,但還沒到孫子的程度。大漢比之厲害的還有很多,比如隴西李將軍……”


    孩童忽然停下講述,用戲謔的目光盯著開口說話之人,


    “公覺鄙人講述的哪一點不對?”


    李伯仰頭,高傲地發表自己的見解,


    “哪裏都不對。稷下侯隻是碰巧進入左賢王部有所收獲罷了。還用間,汝一介毛頭小子,豈知用間之奧秘?還上升到《孫子兵法》的高度,汝讀過孫子真跡嗎?”


    孩童咧嘴大笑,並未反駁,以進為退,詰問,


    “公吹捧李將軍,吾聽聞李將軍出征,全軍覆沒,自己也被匈奴俘虜,這又怎麽說?”


    李伯冷哼,“誰都有失手的時候,李將軍隻是不湊巧碰到了……”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道從人群後方傳來的聲音打斷了。


    “行軍作戰沒有碰巧一說,隻有勝與敗,生與死!李廣敗了就是敗了,哪有那麽多其他的理由?”


    刹那間!


    在此聽故事的百姓同時唰唰唰扭頭,並且向兩邊散開,望向聲音的來源--一牽著兩匹馬,穿著白色長袍的翩翩青年出現在眾人視線之內。


    李伯皺眉,臉一下子耷拉下來了,


    “汝乃何人?觀汝年紀,應該不到而立之年吧?汝又豈知李將軍當初參與平定七國之亂時候的英姿?”


    “嗬。”


    白衣青年輕蔑一笑,搖搖頭,懶得爭論,目光落在那個講故事的孩子身上。


    聲音朗朗,“時候不早了,我們該動身了。再晚,若遇雨天,恐誤大事。”


    “知道啦,知道啦。”


    說書孩童揮揮手,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


    拋棄案幾,穿過人群,來到一匹馬的身旁。


    把竹簡塞進一側的包袱裏,縱身一跳,上馬。


    目光閃爍,打量不遠處的李伯,淡淡的道:


    “《孫子兵法》雲: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勝也。李將軍防禦匈奴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接下來的時代,是稷下侯、車騎將軍主動出擊的時代。”


    “汝若不信,就去稷下借閱《孫子兵法》一觀點吧,屆時,汝會明白其中的道理!”


    聲音結束,說書孩童不再耽誤功夫,用力一夾胯下之馬,揮舞鞭子,向西南方向的馳道奔馳,白衣青年緊跟其後,也奔騰而去。


    李伯眺望漸行漸遠二人,心一動,忽然大吼:


    “汝二人是何人?”


    俄而,兩陣迴音從遠處幽幽傳了迴來。


    “稷下小說家!落下閎!”


    “稷下兵家!良嶽!”


    “轟!”


    李伯的大腦仿佛被精神力量攻擊了,一片空白,瞳孔驟縮,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呆呆呢喃:


    “稷下天驕?!”


    ……


    稷下儒家、公羊駐地


    胡毋生著儒服,神態虔誠,佝僂著腰,捏著幾塊易燃之木,放在神位前的火盆中。


    火盆後,擺滿了貢品。


    他躡手躡腳,用一旁的火棒引燃木塊。


    黑煙升起,煙祀開始。


    搖曳的火苗將神位照的明亮--子夏、公羊高、公羊平……公羊壽。


    公羊學派曆代先賢的神位都在這裏。


    段仲攙扶著胡毋生,附在耳邊,小聲道:


    “胡師,墨家王賀、法家張安世已經先行出發了,而孔武、孔安國二兄弟已經護送稷下侯之親眷到了我儒家之地,弟子讓他們在客堂等候片刻。”


    “知道啦。”


    胡毋生麵色莊嚴肅穆,沙啞的聲音混在漆黑的煙中,升至房梁方才潰散。


    “仲兒,麻煩你去通知孔氏的兩個後生,就說老夫已經老了,這些天總是夢到恩師,此行去長安還不知何時能迴來,還不知何時可以再為恩師祭祀。臨走之前,吾想多和恩師說說話,讓他們再多等半個時辰。”


    “諾。”


    段仲麵無表情,拱手,退了出去。


    胡毋生望著靈案上的神位,閉上雙眸,恭恭敬敬稽首拜曰:


    “恩師,儒家已在董仲舒的努力下,成為了天下第一,公羊也成為了天下第一學派。”


    “弟子不才,奔勞一生,未給公羊學派留下有價值的內容。幸稷下侯提議,願出麵牽線,促成《春秋》決獄,使弟子不至於百年之後,愧對諸位先賢。”


    胡毋生跪地扣了三個響頭,沙啞的聲音,在房間中掀起一陣風暴。


    “弟子今日便再去長安,重新迴到那泥沼之地,望恩師保佑弟子途中一切順利!”


    “弟子發誓,此事後,公羊,必定一統《春秋》諸學派!”


    ……


    一個時辰後,


    胡毋生從祭祀堂走了出來。


    “儒家!出發!”


    不一會兒,段仲早就安排好的馬車就了駛過來。


    胡毋生向留守的衡胡交代幾句話,馬車在三十多個公羊學子地護送下,陪同司田氏、司狸兒所乘之馬車,離開了稷下。


    這位年邁的公羊宗師,再次向生活了多年、掙紮了多年、鬥了多年的長安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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