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廷尉署。


    各式各樣的官吏捧著簡牘,如遊魚一般,在高樓宮闕之內進進出出。


    自從巫蠱之事發生之後,這裏變得比往日更加忙碌。


    大量的政令、審訊之要求、捉拿之命令,從廷尉署核心辦公地發布,進而傳遞至中尉署,要求大漢北軍協助抓人。


    對三天之內未有音信之通緝犯,則有命令至太常、有命令至天下郡國,在覆蓋在整個大漢頭頂的蜘蛛網--編戶齊民作用之下,進行全國通緝。


    除非犯人逃出大漢,否則,吃無可吃、住無可住,必落網。


    …


    中央辦公屋舍。


    陽光從窗外,透過幾層絲綢,照進這擺滿盛放檔案案件書架的房間。


    在層層書架之間,一張案例橫著擺放,兩頭各坐一人。


    張湯身子傾斜,左手捋著小胡子,笑容奸詐。


    “匡人此前所提《春秋》決獄之事,涉及到大漢律法變革,僅憑湯一人,無法處理。聞公言,儒家治《春秋》者--胡毋生不日將至長安。私以為,這件事等他到了,再聯合我法家元老商討方好。”


    司匡粲然笑道:


    “可以。律法製定而必然用之,希望到時候能在陛下地主持下,運用案例,進行儒家《春秋》與本朝律法之對決,在實際應用中,展開對本朝律法完善之商談。”


    “哈哈,能與胡子同台,吾求之不得,此典乃大漢法家之幸!”


    張湯笑吟吟的,右手在袖子裏摸索一陣,頃刻之間,向坐在對麵的司匡遞過去一張寫在黃色布帛上的冗長名單,咳嗽兩聲,忽然轉變話鋒,道:


    “匡人,律法之事姑且不提,還有重要事情等著我倆呢。”


    “此乃本署這幾天調查清楚涉及到巫蠱人員的名單,共計七百三十六人。其中,未央宮中婢女、侍衛一百二十三人。”


    “宮外之罪犯,吾已經發令至中尉署,相信中尉卿會立刻響應,而未央宮內,由於職責所在,廷尉衛隊不可深入宮闕,因此需要動用衛尉和郎中令的配合。”


    司匡看著布帛上用朱砂撰寫的名字,噘噘嘴,頓時隻覺得頭皮一陣發麻,汗毛豎起,拿著帛書的手顫個不停。


    死亡名單。


    妥妥的死亡名單!


    這上麵的人,都得死。


    一張布帛,決定了半千人之生死。


    這就是封建社會。


    司匡視線移動,盯著最右上方的那個名字--陳阿嬌,嘴巴動了動,舌頭趁機伸出,舔舔嘴唇。


    注視,道:


    “廷尉正可是希望我把這份名單交給車騎將軍?以正大漢律法?”


    “匡人是聰明人。”張湯狡黠笑道,“宮殿內的某些人,鄙人拿不下,得依靠車騎將軍的命令,你說是吧?”


    “我懂!”司匡點點頭,目光重新放在第一個名字上。


    大神們打架,小嘍囉衝上去的下場可想而知。


    哪怕是廷尉正,也不敢輕而易舉涉及到外戚爭奪戰。


    贏了還好,這要是輸了,是要被徹底清算的。


    “匡人何時可以捉拿名單上隸屬宮內的人?我廷尉署的牢房已經打掃幹淨了,隻要人一到,十幾個酷刑,立馬安排上!”張湯撫手,嘿嘿嘿笑著,“敢行巫蠱,不可饒恕。”


    “我待會就去車騎將軍府,把名單交過去。不過,宮內宮外捉拿人名我希望有所改動。”


    “為何?難道名單中有匡人之熟人?”


    “這倒沒有。隻有兩個原因耳!”


    司匡先伸出左手食指,沉聲道:


    “其一,陽陵朱安世已經不知所蹤,其曾經在墨家活動,認識者遍布長安內外,估計此時,已經離開長安了吧?如果繼續捉拿,恐怕勞而無功,毀了廷尉、中尉之顏麵。”


    “因此,匡希望能夠明麵裏無通知,而暗地裏捉拿。此法既可以不打草驚蛇,又可以完成陛下任務,還可以保大漢雙卿之顏麵,一舉三得!”


    “呃呃……”張湯拖著長腔,沉吟半晌,“這件事我無權決定,本官需要同廷尉卿張歐商量。不妨君先言明其二。”


    “好。”


    司匡麵色不變,又伸出左手中指,


    “二者,出於為陛下名聲考慮,陳皇後現在還不能動。”


    司匡咽了口唾沫,振振有詞道:


    “陛下得位,恩自館陶公主。陳皇後乃長公主唯一女兒,自幼備受寵愛,關懷之處,無微不至。若不由分說,直接拿下,陛下豈不是得了一個忘恩負義的罪名?史書上要如何記載這件事?”


    “且如今將入七月,八月螟蟲之災現之。若在這個節骨眼把皇後給捉了……天災爆發,世人豈不是會把這一切歸咎到陛下失德上?”


    “董博士言,天人感應,螟蟲之災現世,必須要有一個合理的說法,否則便違背了大義。而這說法,必定要聯係到某人身上。”


    “陛下乃九五之尊,天下之主,自然不可能輕而易舉背負罪名。因此,匡以為,不如將罪名推到陳皇後身上。”


    “先讓皇後逍遙法外一個月,給陛下一個思考的時間。一個月後,螟蟲爆發之日,便是巫蠱之罪昭告天下,廢除皇後,決定陳阿嬌性命存與亡之時。”


    張湯瞳孔凝成豆粒大小,左手手掌上托,右手握拳,猛地一砸,吸氣感歎。


    “借天災而行人事,利用可利用之一切,不愧是兵家諸子之後,考慮之周到,湯不如也!”


    這幾天,張湯不僅從司匡這裏學會了更加厲害的酷刑,還學會了因時製宜而抓捕罪犯。


    說不崇敬,是不可能的。


    “廷尉正謬讚了。”司匡擦擦鼻尖,看著張湯略有所得的麵龐,道:“若第二件事公無意見,那吾便將暫且放過椒房殿人員之計劃告知於車騎將軍啦。”


    “可!”張湯繼續揪著絡腮胡,燦爛地笑了,“確應如此。”


    俄而,左側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咚咚咚。”


    “誰啊?”


    外麵侍者拜曰:“稟廷尉正,陛下使者至,急宣稷下侯至石渠閣,商討軍國大計!”


    張湯一愣,急忙看著司匡,“陛下找你。”


    “明白了,吾這就去,失陪了!”


    “請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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