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露出一個久違的笑容,道:


    “董仲舒,咱們君臣好久沒見了吧?沒想到,這次大勝,竟然把汝也驚動了,讓朕實屬震驚。朕原本以為,汝會在長安城內的某處偏室之中,修訂書籍終老一生呢。”


    董仲舒作揖而拜,道:


    “陛下,數載不見,卑臣日思夜寐,對陛下想念至極。”


    “汝這一次上殿,是為了什麽?”


    “卑臣不敢相瞞,此次之所以前來,隻為見匡人一麵。”


    劉徹哈哈大笑,道:“見朕之主婿?有意思。為何不能等朝會結束再見?非要來這宣室之中?”


    “匡人所行,契合聖人之意,約合大道之法,臣豈能不心情急迫?”


    “哦?那汝代表的是儒家?還是自己?”


    董仲舒歪嘴一笑,緩慢抬頭,氣魄不減,“陛下何必明知故問?”


    “哼!五年了,汝的脾氣還是一點也沒變!”


    劉徹猛地甩了一下寬大的袖子,冷哼一聲。


    董仲舒拱手再拜,“這不正是陛下希望看到的嗎?”


    “也對。”


    “哈哈哈……”


    劉徹與之對視一眼,拍拍手,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


    他就欣賞董仲舒這一點!


    狂生就得有個狂生的樣子!


    他這個皇帝,不缺唯唯諾諾的臣子,缺的是敢於和自己打嘴炮的家夥。


    否則,這個位置豈不是很枯燥?


    當然,打嘴炮的前提還是自己這個皇帝掌握著絕對的權力。


    如果是類似於呂不韋權臣……


    那就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


    “朕今日打算宴請群臣,汝來得正好,一起吃吧。”


    劉徹扭頭,對一個侍者說道:


    “給董博士看座,位置嘛,就在匡人身旁吧。”


    侍者執行命令的動作很快。


    領著幾個人,在大殿中央快速的添了一張黑色的案幾,一個用麻布製作的柔軟席子。


    “愛卿,入座吧。”


    “陛下,臣尚有奏。”


    “哦?”


    劉徹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變得格外嚴肅。


    “言之!”


    “諾。”


    董仲舒不急不慢地從袖子裏拿出一張早就準備好的帛書。


    之前,他一直在家帶薪休假。


    這是退隱五年後,第一次向這個大boss交作業。


    高聲:


    “昔年,冒頓單於予呂太後文書。”


    “其言:孤僨之君,生於沮澤之中,長於平野牛馬之域,數至邊境,願遊中國。陛下獨立,孤僨獨居,兩主不樂,無以自娛,願以所有,易其所無。”


    “群臣聽之,無人不怒,武侯樊噲,願以十萬大軍擊之,若非中郎將季布所阻,漢與匈奴之戰,將提前幾十年。”


    “呂太後知我大漢剛立,國祚不穩,將士疲憊,不可戰也,因此苦笑迴之。”


    “單於不忘弊邑,賜之以書,弊邑恐懼。退而自圖,年老氣衰,發齒墮落,行步失度,單於過聽,不足以自汙。弊邑無罪,宜在見赦。竊有禦車二乘,馬二駟,以奉常駕。”


    ……


    皇位上


    劉徹的臉一下子耷拉下來了,氣的渾身發抖。


    這段故事,他早就耳熟能詳了。


    當初其父親漢景帝劉啟在世的時候,常常對諸皇子講述這個恥辱!


    至死,劉啟都未能完成漢家的複仇。


    …


    董仲舒很擅長抓住統治者的心思。


    他念著念著,話鋒忽然一轉。


    “大漢將士竊不勝犬馬之勞,縱暴骸中野無疑報....然匈奴攣鞮氏率獸食人,殘虐無端,甚至竟悍然入寇,攻我上穀,殺掠士民...”


    “賴陛下用人之明,曆位先帝之靈,江山社稷之佑,將士敢於用命,至元光五年,終一雪白登之恥,複匈奴辱呂太後之仇!”


    “臣私以為,此乃天意,乃陛下得聖位之征兆、乃開創四代之始!”


    劉徹身體顫抖得厲害。


    聽到最後一句,終於忍不住了。


    直接從座位上跳起來。


    用力地拍了一下麵前案幾。


    “好!”


    “卿言,朕聞甚悅!”


    好一個複仇!


    好一個四代之始!


    不愧是自己的知己!


    文武百官嘴角抽了抽,不敢幹坐著了。


    紛紛伏在地上,高唿著讚美之語:


    “陛下萬年!”


    “大漢萬年!”


    劉徹哈哈大笑,大手一揮,讚曰:


    “諸卿即刻入座!朕將以酒肉予之!擺宴!”


    “謝陛下。”


    群臣入座。


    董仲舒對衛青、司匡投去一個和藹的笑容,捋直捋了捋額前的白發。


    又扭頭,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位於文官隊伍中,坐在大殿角落的一個官吏。


    眼眸中閃過一道冷光。


    嘴巴微微一動,默說了幾個字。


    最後走到席子的位置,一屁股坐下。


    ……


    大殿角落。


    主父偃瞳孔驀然收縮,凝成豆粒大小。


    隻覺得渾身汗毛突然張開,大量的冷氣竄入身體,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


    他似乎從董仲舒的嘴型裏,看到了四個字:“……遼東高廟……”


    儒家主張複仇,以直報怨,複仇為義,天理人情之自然,曆代儒家聖賢所不諱也。


    儒家複家仇,三代之內,皆不晚!


    至於九世,那是國恨。


    這位昔日的老友忽然上殿,他可不覺得是為了和劉徹敘舊。


    絕對大有陰謀!


    主父偃思來索去……


    怎麽想都覺得是主父偃在釋放打算重新出仕的信號。


    這位中大父的拳頭逐漸握緊,目眥欲裂,額頭上的青筋像是拴在了齒輪上,反複跳動。


    在心底裏瘋狂地咆哮:


    “董仲舒!”


    …


    鏡頭拉迴大殿中央。


    董仲舒坐在了司匡的左側,司匡右側是衛青的位置。


    左卑右尊,按照官職排列。


    其這麽一坐,司匡反而成為了被拱衛在中央的人。


    隱隱約約,有壓車騎將軍一頭的趨勢。


    董仲舒抻著脖子,笑嗬嗬的,先對衛青拱手作揖,


    “車騎將軍好久不見。”


    “董公安好。”衛青報之以微笑。


    他作為劉徹的心腹,和這位博士的交際,可不少。


    尤其是罷黜百家這一件事,其中的周旋,都是有他這個建章宮監執行的。


    董仲舒把頭縮迴來,重點看著司匡。


    還沒等他問禮,司匡先發製人,發動套近乎手段:


    “董子,久聞君之大名,今日終得以相見。”


    “哈哈,仲舒亦是。”


    “膠西之事,多虧董子在長安周旋,匡才能保全自身。”


    司匡捧起案幾上的剛剛呈上的酒水,先對首位笑而不語的劉徹敬酒,一飲而盡。


    重新倒了一杯,對董仲舒敬之。


    “鄙人在長安隻不過發揮了微不足道的作用罷了,能被儒家支持,多虧閣下自身的儒道造詣。”董仲舒如法炮製,敬劉徹後,向司匡迴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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