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長安,進入了元光五年最後的炎熱期。


    白天的火紅色的烈日灼燒著大地,掠奪走地麵附近最後一絲絲涼氣。


    城門下,到處都是頂著一塊麻布或是一頂蓑帽的人。


    “今年也太熱了,再這麽下去,非要熱死人不可。”


    一坐在車廂中,


    頭戴鑲玉高冠、身著白色綢服、衣帶翩翩、麵龐剛毅、神采盎然,揮舞著手中便麵,等待進城的青年,埋怨了一聲。


    車廂外,一大腹便便的家臣拉著韁繩,不斷的擦著額頭上的汗珠,安撫道:


    “公子,再忍一忍吧。預計再有小半個時辰,就可以進城了。”


    任宣衝熱的臉色熏紅,揮舞著便麵的手越來越快了,歎了一口氣,


    “唉……”


    “去城門處詢問的人迴來了嗎?吾有大農令的征召帛書,理應可以優先進城。”


    家臣苦笑,


    “公子,城門校尉聲稱,如今處在戰爭期間,陛下有令,任何想要進入長安的人,都必須經過檢查,大農令來了也不好使。”


    “嗐!”


    任宣衝撇撇嘴,埋怨聲像是一挺機關槍,不斷突突著。


    “鄭當時這個九卿,當的真是窩囊。”


    “如果不是因為商量曲轅犁在關中地區的產量以及銷售分配額有利可圖,吾才不來長安呢!”


    “慫乃求!”


    家臣隔著門簾,扭頭道:


    “公子息怒,要不然,吾派人去周圍買點麻布迴來,放在車廂上,遮擋陽光。”


    “不必了。”


    任宣衝長唿一口氣,放下便麵,脫下最外麵的一件白色絲綢衣裳,


    “車廂上放太多布,熱氣散不出去。到最後,吾很可能會被活活悶死。汝還是花錢打點一下,讓前邊的人讓讓位置好了。”


    “諾!”


    家臣聽了命令後,立刻安排周邊的仆人去花錢買位置,準備插隊。


    任宣衝歎了一口氣,重新躺在車廂裏,閉上眼睛,一動不動。


    大熱天的,動一下,痛苦程度,堪比車裂了。


    心堅如磐,熱不可摧。


    正當他靜下心來,感覺有一絲涼意後,耳朵忽然縈繞著一圈蚊子哼哼的噪音。


    是從外麵傳來的。


    任宣衝黑著臉,氣的右手握拳,猛地錘了一下車廂底板,


    “又怎麽了?為何遠處如此喧嘩?”


    家臣眯著眼睛,望著不遠處道路喧嘩喧鬧的位置,沉聲道:


    “公子,似乎是邊境傳信兵正在靠近!”


    “唰!”


    任宣衝赫然立刻坐起。


    用便麵輕輕撥開車廂的絲綢簾子。


    並用一旁拴著紅絲的玉鉤掛住。


    頭探出去,凝望。


    隻見一騎,頭戴翎羽、背插旌旗、高舉手中帛書,疾馳而來。


    隨著策馬的動作,


    那人還用振奮人心的聲音大喊著,


    “上穀捷報!”


    “車騎將軍所屬,匡人司匡,領兵五千入左賢部!”


    “六戰六勝,殲滅匈奴六部落!斬敵兩千餘,俘虜百姓八千餘。”


    “其已順勢率兵東進,進擊左賢王部!”


    準備進城的百姓被這消息給嚇懵了。


    愣了兩三秒。


    驀然!


    迸發出天崩地裂的歡唿!


    旋即,洛城門外陷入狂歡中!


    “萬勝!”


    “陛下萬勝!”


    “大漢萬勝!”


    悶熱的感覺,被一掃而空。


    數不清的百姓在歡唿雀躍,引吭高歌。


    雖然不知道那個匡人是誰……


    但車騎將軍四個字,長安周邊的百姓都有所耳聞。


    那可是一個多月前,陛下為報上穀被攻之仇,親自任命,並親自從霸城門送出長安的將領。


    短短一個月,竟然傳來捷報!


    怎麽能不歡唿?


    城門校尉聽到情報,自然知道馬虎不得。


    立刻安排人手,組織疏散!


    “都讓開,讓信使入城!快!”


    他又指了幾個士卒,道:


    “你們幾個,馬上去開路,一定要保證捷報在最短的時間到達未央宮!”


    伴隨“嘩”的一聲,整個洛城門都行動了起來。


    那名傳信兵,也快速穿過讓過來的路,衝進長安。


    其身後,無數的百姓追趕、簇擁著。


    任宣衝目光呆滯,盯著入城的背影,喉結上下一動,咽了口唾沫。


    “我……沒聽錯吧?”


    “公子,錯不了!是匡人!”家臣信誓旦旦地說道,“許久不見,其竟然北上出擊匈奴……而且還是跟從車騎將軍,匪夷所思。”


    任宣衝挑挑眉,把剛才脫下來的衣服又穿了迴去,同時問道:“吾族在齊地還有人員駐留嗎?”


    “公子,為了銷售曲轅犁,齊地人員都已經撤了迴來,隻留下了幾個接收消息的人。”


    “誰留下來了?”


    “公子,留下的人,多為任氏的貧窮遠房親戚。”家臣眼珠子轉了轉,沉吟半晌,“吾記得,好像有一個叫任安的,籍貫滎陽。”


    “汝立刻安排人迴家中傳遞消息,以吾之名義,將任安劃歸長安族譜,命其置辦金、玉、絲綢等珍貴之禮,入稷下學裏,賀匡人大勝!”


    “???”


    任宣衝緩慢抬頭,眸中閃爍著鋒利的光芒,


    “不需要多問,立刻去辦。若父親問起來,就說吾的主意便是。”


    “諾。”


    這名家臣拱手,示意知曉。


    他對這位侍奉多年的公子的眼光頗有信心。


    尤其是在得到家族許可之前,花重金買下曲轅犁、耬車的專利權這件事。


    雖然起初家族震怒萬分,但隨著被迫執行契約的時候,整個任氏驚恐的發現……


    關內各地的大農署,竟然一改常態,像是換了個領導似的。


    不僅不盤問銷售價格,不強製搜刮征稅,還主動詢問有什麽難題,需不需要幫忙。


    正當所有人懷疑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的時候,任氏老家主花費幾十金,托人從未央宮裏帶出來點消息。


    總共十個字--曲轅犁普及,含陛下之意。


    內容雖短,卻猶如強心劑,把整個任氏的情緒都調動了。


    這是一個堪比老祖宗發家時候的機遇。


    接著便是:天下家仆,皆迴關內的家族命令。


    而任宣衝,毫無疑問,成為了下一任家主的不二人選。


    這名家臣深知,據說家族宗老已經在謀劃讓任宣衝提前接任族長之位了。


    不敢怠慢命令。


    他立刻對一旁的家仆嘀咕幾句,指了指隊伍中的一匹快馬,把人派了出去。


    ……


    ……


    未央宮,清涼殿(三輔黃圖載)


    劉徹守著剛從深井中取出的酒壇,酌著小酒,祛著暑氣。


    “陛下!上穀大捷!陛下!”


    春陀喜滋滋地跑了進來,嘴裏嚷嚷個不停。


    來到大殿中央,


    他撲通跪在倒地,稽首而拜,


    “匡人率流民部兩千人、鐵騎三千人,合計五千人,入左賢王部,攻六小部落,斬首兩千餘、活捉匈奴老幼婦孺八千多人。”


    “奴婢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劉徹聽聞,立刻龍精虎猛地跳起來,“果真?”


    “奴婢不敢欺騙陛下,捷報信使正在殿外等候傳召。”


    “傳!”


    “陛下有旨,傳使者進殿!”


    俄而,傳令兵被數十名衛士簇擁著,快步走了進來。


    跪地,拜曰:


    “卑職車騎將軍親衛,馮六,見過陛下。”


    其舉著一個翠綠色的竹筒,高唿,


    “此乃捷報文書。”


    “呈上來!”


    春陀聞言,急忙小跑,接過來,又送到劉徹麵前。


    這位皇帝檢查封泥完整性後,打開。


    看著帛書上衛青那熟悉的字體,激動地握緊拳頭。


    “好!甚好!”


    不需多言,兩個好字,充分體現了他的心情。


    “大戰未始,捷報先來!天佑我大漢!”


    春陀笑著跪地拜曰:“恭喜陛下!此乃天命加身之意也!”


    “哈哈哈哈哈!”


    劉徹大笑!


    可惜,大軍還未班師迴朝,還不能封賞。


    心癢難耐呀!


    他看著下方馮六的麵龐,汗珠吧嗒吧嗒的滴下來。


    忙指著案幾上那一壇還沒喝完的酒,


    高聲,


    “春陀,將美酒賜予這位士卒!好生安排其休息!”


    “奴婢遵命。”


    春陀笑吟吟地跑到案幾,摸著冰涼的外壁,嘿嘿一笑,送到馮六手中。


    “傳朕旨意。”


    “今晚,長安內所有兩千石官吏、列侯,齊聚未央宮。”


    “朕於此地設宴去暑,慶匡人大勝!”


    “諾!”


    春陀急忙領著一幹人撤了出去。


    清涼殿內,僅餘皇帝一人。


    劉徹摸著手中的帛書,高興地手舞足蹈……繼續沉迷在欣喜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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