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籠罩了大漢的土地,群星在高空閃爍。


    稷下學裏書房,燈火通明,未見夜色。


    司匡守著一摞堆成小山的竹簡。正坐。


    影子映在牆壁上,隨著燭光,左右搖曳。


    他平視下方站成一列的五個人--稷下學裏五人組。


    聲音淡淡的,


    “諸君,長安來信了。”


    馮駒挑了挑眉,拱手,朗聲,“家主,信中講了什麽?”


    司匡分別於五人對視。


    神態莊嚴,猶如百年老樹的樹皮,不嚴自威。


    目光離開田衝的眸子後,


    一字一頓,


    “數日前,匈奴侵我上穀,掠百姓、奪物資、殺同胞。陛下決定兵發三路,對匈奴開戰。”


    馮駒錯愕,失聲,“要打仗了?”


    “嗯,我也沒想到會這麽快。這一仗是我大漢第一次對匈奴采取主動出擊的戰術。在陛下心中的重要性,不需要我多說了吧?”


    趙程黑瞳流轉,泄露擔憂,


    “可是家主……我稷下學裏之訓練,尚未完成啊。若是貿然參戰,恐隨時慘重。”


    李老七點頭,神色凝重,道:


    “趙賢弟說得對!與匈奴對戰,非騎兵不可。然而,雖然有孔公以及儒家弟子幫助、雖然有馬鐙、馬蹄鐵、馬鞍的輔助,但時至今日,勉強掌握禦術者,不過一千八百人罷了。”


    “且會禦術不代表會戰鬥,想讓這一千八百人掌握馬上作戰的方式,沒有一個月,斷不可能。”


    袁丁皺眉,適時補充,道:


    “還不止如此!”


    “雖然我稷下學裏最近大批量購馬,但到今日申時,馬圈中的馬,也不過兩千三百多匹罷了。”


    “家主,匈奴萬騎人數眾多,長安既然安排三路出征路線,想必已經做好分散作戰的準備了。屬下鬥膽猜測,這次的主力,很可能是騎兵。”


    這位在稷下學裏主管采購的總管低下頭,歎了一口氣,


    “恕屬下直言,吾儕騎兵訓練度,比不上北軍鐵騎,可能成為作戰時候的累贅。”


    “不止如此。”田衝用粗獷的聲音補充,“我稷下學裏之物資嚴重不足。經采購後,倉庫中儲存的糧食不過八千石。五千人出征,每月消耗的糧食,就要在一萬石,更別說運輸途中消耗的數量了。”


    司匡眉頭緊蹙,豎著耳朵傾聽,時不時地點頭讚同。


    深吸一口氣,道:


    “諸君說的對都有道理,然而,吾儕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了。”


    “陛下命令已至,吾必須出齊,北至上穀,協助車騎將軍出擊匈奴。”


    “今日,召諸位前來,隻有一個目的,商討兄弟們是否隨我北上。”


    馮駒怔然,道:“家主可否為吾儕講述二者的後果?”


    司匡微微一笑,點頭答應。


    “此行北上,若拿出戰果,除會證明流民不可棄外,還必定加官進爵。若我稷下學裏之人,得官、得爵,那朝堂之上,讚同治理黃河的聲音將會多起來,諸君之家鄉,可早日恢複原貌。”


    “若不北上,留待下次,則可養精蓄銳,但日後是否還有機會,吾說不準。如果我入文官、或不幸戰死,諸君隻能自行組織北上了。”


    司匡張開懷抱,攤開手,笑容不減。


    “去與不去,全憑諸君自己決定。”


    稷下學裏五人組麵麵相覷,盤算著。


    田衝忍不住了,出列,對其他四個罵道,


    “嗐,爾等猶豫什麽?”


    “吾儕一家老小之性命,全托家主相救才得以保全,此次出征,焉能不去?”


    他罵完了,對司匡作揖而拜,高聲,


    “家主,俺就一粗人,多的不會說,就一句--今生誓死追隨家主!”


    趙程吸了一口氣,一步邁出,聲音低沉,


    “吾同意出征!”


    “大家都同意了,我要是不同意,會不會顯得不合群?”李老七哈哈一笑,出列,作揖,“家主,吾必誓死追隨。”


    馮駒、袁丁對視一眼,出列,異口同聲,


    “吾儕都沒意見。”


    “好!”


    司匡不斷地拍手,“啪啪啪”的響聲清脆而又悅耳。


    “諸君都同意出征,那我便安排一下具體作戰細節!”


    低頭。


    把案幾上的竹簡一個一個地拿到地上。


    不一會兒,一張黃色的帛書,出現在最底層。


    司匡把它展開,鋪在桌麵上。


    一幅用漆黑墨汁勾勒的地圖,展露在眾人麵前。


    地圖的線條蜿蜒曲折,上麵還有一個個拇指大小的地名,以及三條用朱砂筆勾勒而出的箭頭。


    五個人圍過來後。


    司匡目光炯炯,手指地圖的一個位置,


    “這裏是上穀,剛被匈奴襲擊的縣,也是吾儕的目的地,同時也是車騎將軍出征之處。”


    “上穀位置處於代郡北端,左靠平城、右臨漁陽,周邊則是一大塊空地。”


    “爾等可知,為何匈奴要襲擊這裏?”


    感受著司匡的目光,趙程沉吟片刻,


    “應該是地理緣故吧?此地方圓五百裏沒有任何重兵駐守的城池。匈奴騎兵機動靈活,對上穀守軍而言,我隻能想到四個字--孤立無援。”


    “隻要他們火速擊之,再火速撤退,我大漢軍隊,必將無可奈何。”


    “說得很好,這正是匈奴的考量。”司匡粲然笑道:“為何匈奴攻進上穀,最後卻撤了出去?隻因城池對其無用,機動性才是製勝之道。”


    田衝目光呆滯,撓撓頭,


    “家主說這個作甚?”


    司匡嘴角一揚,壞笑道:


    “此戰,吾有意借鑒其打法!”


    在五個大老粗疑惑的神態中,他開始講述作戰方案。


    司匡用手指指著另一個位置,


    “諸君請看這裏。”


    眾人視線移動,停留在單於庭右下方的某處。


    這裏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


    田衝抬頭輕吟,“家主?”


    司匡泰然自若,神色不變,解釋:


    “匈奴攻擊我邊境薄弱之處,那麽,吾儕便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亦攻其守備薄弱之地!”


    “匈奴之內,弱肉強食,等級森嚴,老人婦孺相對於小孩、青壯年來說,為螻蟻;小部落首領相對於軍臣單於而言,為螻蟻。”


    “匈奴從上至下,分為大單於;左、右賢王;左、右穀蠡王;左、右大將;左右大都尉;左右大當戶;左右骨都侯;等等。”


    “嚴格來說,率領萬騎的大當戶,不會太過靠近單於庭,他們隻會將肥沃的土地讓給單於,而自己去在更遠的地方,戰時才至。”


    “因此,我敢斷定,匈奴守備薄弱之處,絕對是靠近單於庭的位置。隻要吾儕率兵攻擊,可以有所收獲。”


    馮駒把頭湊到地圖旁仔仔細細瞅著,“家主是想讓車騎將軍集中兵力,攻打小型部落?”


    “不!當然不是!”司匡想都不想,直接搖搖頭。


    把衛青放在這種地方,那叫大材小用。


    不攻打龍城,還能締造長平侯的傳說嗎?


    迴過神來,


    司匡指著單於庭右下方,


    “剛才袁丁已經說明了,我部流民軍隨北軍鐵騎作戰隻會拖後腿。因此我決定,讓兄弟們掛在車騎將軍名下,不隨主力,而是自成一軍,成為進攻匈奴的第四支軍旅。”


    “雖然吾儕人少,但少有少的好處,靈活性更強,擾亂能力更甚。”


    “進攻此處,好處有三!”


    “其一,沒有北軍鐵騎的束縛,我流民部可自由發揮,形成一種適合現狀的打法。”


    “其二,所得戰利品,由自己統計,不會出現丟失、被他人侵占的情況。”


    “其三,可拖住單於庭的視線,為車騎將軍西進創造機會!”


    別人不知道,司匡可清楚得很。


    龍城之戰……


    雖然斬獲戰果的人是衛青,但實際上的主帥,是李廣!


    此刻劉徹還未把軍事中心轉移到車騎將軍一脈。


    他還對孝景皇帝留下來的老將軍懷有期待。


    隻可惜,這種期待,注定會破滅。


    這個時候,自己必須拚盡全力,給衛青創造這種機會,成為車騎一係的老人!


    這是機會,封侯顯貴的機會!


    田衝咬了咬下唇道:“家主,車騎將軍會同意這種作戰方式嗎?”


    “會。”


    司匡長舒一口氣,盯著地圖上的“上穀”二字,道:


    “此乃車騎將軍第一次出征,必定存在忐忑不安之心,需要別人給予支持、策劃謀略,這也是陛下讓吾北上的緣故。”


    “平匈之策,已深入陛下之心,深入車騎將軍之心。吾之意見,對其而言,由強烈的參考價值。”


    “此法雖然背離了長安與匈奴主力決戰的意願,但可斬首敵人,以軍功穩定軍心。”


    “且踐行此法者,乃流民部。成了,車騎將軍連帶有功,敗了,與其無關,他沒有理由拒絕。”


    田衝似乎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緩緩點頭,“屬下懂了。事不宜遲,請家主趕緊安排吧!”


    司匡當著五個人的麵,從右手邊的地麵上,拿起一卷嶄新的翠綠色竹簡。


    鋪在地圖正下方。


    提筆。


    蘸墨。


    朗聲:“茲事重大,吾決定將流民部分成五部分,分別由諸君統領,切勿讓我失望。”


    “嘩啦!”


    五個人同時後退一步,單膝跪地,左手按在腰間佩劍上,低著頭,等待任命。


    司匡筆尖垂直落下,墨汁在竹片上散開。


    安排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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