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雲:“夜如何其?夜未央”。


    此乃漢家第一宮闕,未央宮名字的來曆。


    長號嗚鳴,在漆黑如墨的茫茫夜色中迴蕩。


    緊接著,鍾鼓齊鳴,演繹大漢磅礴之氣勢。


    “當!”“當!”“當!”


    “咚咚咚咚咚……”


    在交錯的禮樂聲中,借著皎潔明月,幾十名頭戴黑色官帽、身著深色漢服、盯著濃濃黑眼圈的兩千石重臣,去鞋之後,如同魚群遨遊一般,湧入了承明殿。


    隨著大門關閉,幾十名千石官員在門外等候。


    九根魚油巨燭藏在帷幔之後,其散發的柔和光芒,恰好照亮整個大殿。


    劉徹頭戴帝王之冠,神態威嚴,麵向南方,端正的跪坐在榻上。


    殿下郎中俠陛,陛數百人。


    以韓安國為首的功臣列侯諸將軍軍吏以次陳西方,東向。


    以田蚡為首的文官丞相以下陳東方,西向。


    承明殿中文武官員,皆跪坐,靜靜地等待劉徹宣布今日事宜。


    朝會的召開,並不像影視劇中,每天召開一次。


    一般來說,西漢時期,除了在歲首會定期召開之外,其他的時間,除去一些重要節日前夕之外,都是不定期的。


    沒有哪一位大臣敢保證,下一次朝會是什麽時候。


    不過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漢宣帝,也就是劉徹的嫡曾孫子的時候就結束了。


    這小子開創了常朝,每五天舉行一次聽政。


    自此之後,文武百官在其他時間,可以放心地在家睡懶覺。


    當然,緊急軍情除外。


    這種體貼下屬的行為,應該算得上是西漢好老板了。


    要不然,大臣們沒有被政務累死,先被睡眠不足給戕害死了。


    西漢的朝會開始於“夜漏未盡七刻”。


    這是個什麽概念呢?


    古代日出前二刻半是平旦,平旦是夜漏的終點、晝漏的。


    夜漏未盡七刻就是平旦前七刻,夜漏未盡七刻則在日出前2小時又9分鍾又36秒。


    這要是在六月中旬,長安日出時間在五點半左右,大臣們朝會就要在淩晨三點多了。


    這幾乎堪比學習美術的高考生了。


    三個字:要你命!


    ----


    劉徹麵無表情。


    用手拍了拍身前低矮的案幾。


    任由“咚!咚!咚!”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迴蕩。


    見下方兩千石正襟危坐。


    其厚重威嚴的聲音,緊跟著迴聲,一起在大殿中蕩漾。


    “今日朝會開始之前,朕想先問一個問題。”


    劉徹用銳利的視線,掃視下方一圈。


    隨後,不夾雜任何感情的聲音,從首位,向大殿傳播。


    “黃河決口已經三載!三載而來,下遊數個郡縣,超三十萬民眾,百萬頃良田受難!為此,朕舉全國之力,任命多名兩千石以治理黃河。然,為何遲遲無法治理決口之孽龍!”


    田蚡臉色微紅,低著頭,咧著嘴,讓人分不清他的心思。


    而韓安國則靜靜地坐著,盯著對麵的文官群體,一言不發。


    文、武的兩大boss都不開口,這讓百官大氣也不敢喘,全都低著頭,唯唯諾諾。


    一時間,大殿上陷入了一片死寂。


    劉徹仿佛早就料到了這種情況。


    忽然一笑,雙手搭在大腿上,饒有情趣的詢問,


    “為何諸卿皆沉默不語?可是有想法?”


    劉徹笑的很歡。


    像是一個正在提問的老師,盯著那幾個頭都快埋進胸口的人。


    左眼一沉,眉頭一皺,開始挨個點名。


    “薛澤愛卿有何高見?”


    一個坐在文官群體中,年紀約四十多歲、身材矮小、外貌滄桑的男人急忙起身。


    拱手。


    答曰:“卑臣愚鈍,不知。”


    劉徹失望地搖了搖頭,瞥著武官的隊伍,喚道:“李蔡愛卿有何高見?”


    一個男人臉色驚變,猛地抬頭,渾身顫栗,。


    急匆匆地站起來。


    與薛澤一樣。


    拱手,


    拜曰:“陛下,卑職愚鈍,亦無可行之辦法。”


    劉徹臉上出現了不耐煩的神色。


    揮揮手,示意二人坐下。


    又瞅著鄭當時,“大農令可有方案?”


    大漢九卿之一的鄭當時不急不慢地站起來。


    咧嘴,笑著,拱手,


    “陛下,臣以為,此事應該詢問丞相。”


    “哦?為何?”劉徹微微驚訝。


    “一歲之前,丞相便提出黃河決口的原因。卑臣覺得,朝堂之上,對黃河最了解的,莫過於武安侯了。”


    “既然如此,那就由田愛卿說兩句吧。”


    劉徹那道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落到文官之首。


    田蚡樂嗬嗬地站起來。


    先眯著眼,瞪了鄭當時一眼,再笑眯眯地望著劉徹。


    “陛下,一歲之前,數十萬民夫都未成功治理,臣以為,能夠阻擋我大漢之力者,唯天耳!以人力對抗天威,實乃不自量力。”


    “這麽說,丞相是覺得,黃河孽龍不需治理?”


    “非也!”田蚡搖了搖頭,“臣覺得,貿然對抗天威,隻會招來禍事。降服孽龍,應靠上蒼之力。隻要陛下勤於祭祀,定然可以感動上蒼。”


    “陛下,臣附議!”


    忽然,一個坐在文官末席的男人站了起來。


    他拱手,高唿,“陛下,五經博士董博士曾言,天人感應。微臣認為,此黃河決口天災,是由於陛下某方麵失德導致。”


    “哦?”


    劉徹壓低眉頭,咧著嘴,笑容燦爛。


    放在案幾下的雙手搓了搓,用富有深意的目光,瞅了一眼田蚡。


    “請愛卿具體說說吧。”


    此人見劉徹願意聽,喜上眉梢,急忙拱手,“諾!”


    “四年前,陛下重用儒道,廢棄百家,此後,先是元光二年的馬邑之失,後又元光三年的黃河決口。”


    “臣以為,獨尊儒術禍害根源也!”


    “倘若陛下出罪己詔,重新召迴罷免百家之官,定可以平息天怒。”


    “屆時,黃河可治,匈奴可平!”


    “否則,恐今歲再現禍患。”


    “陛下,此乃天意!天意難違!望陛下明鑒!”


    此人說完。


    抬起頭,對著劉徹笑了笑,又對田蚡遞了個笑臉。


    丞相向來推崇黃老。


    如今自己這個提議,一定會被丞相賞識。


    驀然。


    他愣住了。


    自家的大boss武安侯額頭上的青筋都快爆裂了。


    其正陰沉著臉,用殺人一般的目光,瞪著自己。


    田蚡瞳孔周圍的血絲已經爆滿了,後背也被汗水打濕。


    豬!


    豬隊友!


    這是他此時唯一的念頭!


    陛下迫於太後的壓力,大多數事情上對自己言聽計從是沒錯,可不看看這是什麽場合!


    朝會上,哪怕自己影響力再大,也不敢和劉徹對著幹。


    為何劉徹在說出事情之前,想先提問?


    傻子都應該明白其中的道理。


    這是在估摸朝堂之上的反對聲音。


    劉徹眯著眼睛,凝視這個站出來的人。


    這哪裏是治河之言?


    根本是亂政之語。


    這在抨擊自己的做法,是在妨礙大一統!


    看來諸子百家還是不死心,企圖卷土重來!


    劉徹雖然很憤怒,但既沒有反駁,也沒有讚同。


    一言不發,僅僅呲著牙,對舅舅露出一個“友善”的表情。


    田蚡低著頭,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不停地眨眨眼。


    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田蚡指著文官末席的那個家夥,佯裝發怒,嗬斥。


    “一派胡言!”


    其聲音朗朗,似乎充滿了道理。


    “陛下受命於天,自然代表天意!且陛下繼位以來,功績浩蕩。驅匈奴,絕和親,揚我大漢之威!”


    “汝……安敢妖言惑眾?”


    田蚡對著門外大喊。


    “來人!”


    韓安國皺著眉,向劉徹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在得到老大首肯的眼神之後,也對門外,用粗獷的聲音大喝。


    “禁衛軍何在?”


    “嘎吱……”


    朱砂色的大門被人推開。


    兩名身穿甲胄的禁衛軍衝了進來,他們身上的鎧甲“嘩啦啦!”抖動。


    田蚡額頭上掛滿了汗珠。


    指著作死的那個家夥,在其恐懼之色中,


    命令:“將妖言惑眾之人除去衣冠,押入廷尉,仔細審理!本官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人指使,企圖亂朝綱、毀陛下聲譽!”


    劉徹依舊什麽也沒有說。


    對著門口的禁衛軍點點頭,示意拉走。


    禁衛軍直接把人拖了下去。


    “陛下,冤枉!臣冤枉!冤枉啊!”


    “陛下!”


    “丞相,下官對您可是忠心耿耿啊!”


    “丞相!”


    那人不斷地掙紮,歇斯底裏的呐喊。


    然而,不論那人怎麽高唿,都沒有人理會。


    劉徹眼睛也一眨不眨。


    企圖阻止自己進行改革的,都是叛逆!


    既然是忠臣,就在廷尉裏麵好好的聊聊自己代表哪一家吧!


    諸子百家,除了儒家,都該退出舞台了。


    劉徹端起案幾上的酒樽,“吸溜~”喝了一口其中的清水。


    再次環視。


    “還有哪位愛卿有好的主意?”


    汲黯起身。


    捧著一塊白玉製作的笏板,主動站了出來。


    沉聲:


    “陛下,臣以為,此事不能著急。自古以來,凡黃河決口,皆花費數十載才能治理。《孟子·膝文公上》雲‘禹八年於外,三過其門而不入’。賢者猶如此,況陛下乎?”


    “如今才三載之秋,未治理成功,在人之常理。”


    “雖黃河決口,然下方郡縣、列國皆努力善後。臣以為,此乃上天之考驗。正如孟子所言: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黃河決口,此上天對我大漢之考驗。臣以為,隻要度過決口之危,那麽大漢擊敗匈奴,出兵西域之機變會到來。”


    “愛卿所言極是。”劉徹滿意地笑了,拍拍手,點點頭,“我大漢人才眾多,天下定有奇人異士,區區黃河孽龍,不足為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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