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張著血盆大口,“唿唿唿”的吐出無形寒風。


    雪花從銀灰的天空悠悠地飄下,紛紛揚揚、飄飄灑灑……一朵朵、一片片,晶瑩如玉,潔白無瑕。


    三人進入屋舍。


    司狸兒抱著柴火,拿著洗臉盆大小的釜,去生活做飯。


    而司匡則是走進內室,把司田氏放在床上。


    伸手拿起兩側多餘的兩床被子,為其蓋上。


    做完這一切,才後撤一步。


    跪地。


    “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他低著頭,沉聲道:“大母受累了,孫兒不孝,有辱先祖之威名。”


    昏暗的內室,


    司田氏布滿陰翳的雙眸與黑暗幾乎融合在一起,咧開嘴,開心地笑了。


    在笑容地帶動下,她臉上的柔軟的皺紋,一顫一顫的。


    “孫兒,你如何知曉先祖之事?”


    “迴大母,從竹簡中習得。”


    司田氏臉色微微一變,趕緊向前挪了挪身子。


    她抻著頭,注視跪在地上的司匡,聲音顫抖,“竹簡上的文字……你看懂了?”


    “孫兒不敢隱瞞,正是!”


    “哈哈哈哈,好好好!”司田氏抬頭大笑,兩行濁淚從眼角流下。


    淚珠在溝壑縱橫的臉上跳動著,最終,滴道粗麻布衣服上。


    “沒想到先祖之書,還有重見天日的一天!好!好啊!”


    這位老人激動得合不攏嘴,“吾百年之後,魂歸九泉之時,也算有個交代嘍。”


    “大母,其實竹簡之上……”


    還沒等司匡解釋上麵的內容,司田氏臉色陡然變得陰沉。


    她以手指著蒼天,用沙啞的聲音,高唿,“禁言!汝看懂便可!祖宗有命,言多必失,此書不可與人!哪怕是老婦,也不能違背祖宗之法!”


    “諾!”


    司匡無奈,隻得再次叩首,示意自己明白。


    司田氏揮揮手,“孫兒,起來吧!這份竹簡,就要靠你傳承下去了。”


    “諾!”


    “孫兒,汝昏迷數日。老婦以為竹簡傳承將要斷絕,已經做好向列祖列宗謝罪的準備了,沒想到……此乃天不亡匡氏也!”


    “讓大母擔心了。”司匡低著頭,低聲道,“大母且安心,孫兒在昏迷期間,已脫胎換骨。當日欺淩之仇,必報!等過些時日,必將那群狼狽為奸之徒繩之以法。”


    “唉……兒孫自有兒孫福。汝之打算,吾不會過問。與之相搏也好,與之決鬥也罷……”司田氏閉上眸子,重重歎息,“汝隻需記住,汝乃匡氏之後!不論何時,絕不能丟了匡氏顏麵!”


    司匡拱手作揖,重重一拜,“孫兒謹記在心!”


    在二人交談之際。


    司狸兒端著熱乎乎的飯菜走了進來。


    “大母,大兄,吃飯了。”


    司匡接過自己的那一份,笑道:“小妹,辛苦你了。”


    “大兄哪裏的話,這都是狸兒該做的。”


    司狸兒小臉蛋兒微微一紅,端起飯碗,拿著筷子,坐到司田氏身邊,恭恭敬敬地喂飯。


    借著床邊火盆傳來的微弱亮光,司匡狼吞虎咽的把碗中粟米吃的一幹二淨,


    不得不說,生活條件真的很差。


    別說是油水了,半點野菜葉子都沒有。


    如果不是餓得久了,他還真不一定能夠咽下去這碗飯。


    西漢桓寬的《鹽鐵論·散不足》裏有雲:“今閭巷縣佰,阡伯屠沽,無故烹殺,相聚野外。”


    足以證明此時屠戶的普遍。


    雖然此時距離《鹽鐵論》資料來源——鹽鐵會議的召開還有四十九年,但根據經濟發展狀況來看,應該差不了多少,甚至還有可能優於鹽鐵會議的時代。


    畢竟,此時劉徹還沒有大舉進攻匈奴、苛捐雜稅還未征收,百姓手裏留有餘糧、錢帛也有一定的積累。


    那為什麽沒有油水呢……


    司匡把碗筷放下,思考片刻。


    最終得出一個結論:一定是黃河決口,破壞了黃河下遊的經濟平衡狀態!


    嗯!


    一定是這樣。


    封建社會,導致小農經濟破產的原因,一般就兩種情況。


    一個是征稅,一個是天災。


    前者還沒開始,所以,隻能歸咎於後者了!


    司匡抬起頭,見黑暗下,司田氏與司狸兒吃的津津有味。


    輕輕地咬了咬嘴唇。


    一頓不吃肉可以。


    兩頓也可以。


    如果接連著好幾天沒肉吃……這可就太痛苦了!


    為了吃肉!


    為了豬寶寶!


    為了pig!


    他的眼中閃過一抹寒光,雙拳握緊了。


    暗道:“必須讓那群鬧事的惡徒賠償精神損失費。”


    賠償形式他都已經想好了。


    不要別的,就要豬肉!


    留下五頭大肥豬,這事就這麽私了了!


    否則,隻能來狠的!


    當然,狠完了,賠償還要豬肉!


    不為別的,就是喜歡!


    至於貪墨自家軍功的貪官汙吏!


    不賠償幾百石糧食的精神損失費都說不過去吧?


    不賠償?


    那就……隻能不客氣。


    正當他暗自下決定的時候,司狸兒弱弱的聲音在耳邊縈繞。


    “大兄,釜中還有粟米,你如果不夠,可以去盛,我吃不了多少的。”


    “為兄已經飽了。小妹,釜中粟米,你與大母分了吧。”


    司匡站了起來,走到門口,望著漫天飛雪,聲音朗朗,道:“今日大雪,進入裏的道路應該被雪堵住,那群惡徒,明日斷然不會前來。再來。應該是兩、三天之後,雪融化之時!此乃天賜良機!”


    “唰!”


    他猛地轉身。


    原本笑嘻嘻的表情突然變得嚴肅。


    走到床邊,正麵司田氏。


    突然,跪倒在地。


    把自己的打算說了出來,“大母,明日一早,孫兒想暫時離開,前往臨淄一趟。”


    司狸兒一頭霧水,不明所以,“大兄,你去臨淄幹嘛?雖然是臨縣,但正如君所言,積雪將道路掩埋。這一來一迴,至少要一天的時間。”


    雖然司田氏沒有開口,但其皺著的眉頭,也是好奇緣由。


    司匡低著頭,恭恭敬敬的解釋,“臨淄乃齊國故都,雖已沒落,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還沒等他說下去,被打斷了。


    “駱駝,這是什麽東西?”司狸兒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聲音清脆。


    “呃呃,這個比較難解釋……”司匡右嘴角瘋狂地抽搐,“等有機會,大兄帶你去見一見,”


    差點忘了!


    大漢有駱駝,要等到張騫通西域之後!


    現在別說駱駝了,馬匹都是稀罕玩意兒。


    為了對抗匈奴,劉徹舉全國之力,才湊出那麽一丁點騎兵。


    “咳咳咳。”


    司匡伏在地上,利用幹咳,轉移二人注意力。


    同時,繼續說道。


    “齊雖亡,但其建立的稷下學宮並未完全消逝!尤其秦建立之後,諸子百家的很多人都聚集在稷下,一來為了反抗暴秦,二來妄圖恢複百家爭鳴時候的風光。”


    “儒家、墨家、名家、法家、陰陽家……諸子百家,多多少少在臨淄留了一些門徒。為兄此番動作,隻為獲得其中一家乃至數家的支持。”


    他抬起頭,目光炯炯,與司田氏對視,言語慷鏘有力,擲地有聲,“大母,高密縣距長安千裏,又為膠西國都。若征購隊伍背後站著的是……那些大人物,除非有長安勢力插手,否則,吾等,必為砧板上的魚肉,隻能任人宰割。”


    “此時,即便去長安上書,也為時已晚,當今之計,隻有就近尋找幫手。”


    講到這裏。


    司匡對司田氏猛地磕了一個響頭,高唿,“大母,諸子百家門徒異常高傲,恐瞧不起我等鄉野粗鄙之人。”


    “孫兒不孝,決定親自奔赴臨淄,戰諸子百家,獲其支持,從而攪動膠西風雲!”


    戰諸子百家……攪膠西風雲。


    司狸兒臉色驚恐。


    她捂著小嘴,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戰諸子百家……


    太瘋狂!


    太匪夷所思了。


    在她眼裏,大兄隻是一個普通人,大字不識一個先不說,體格比同齡人差很多。


    如今,竟然敢說出戰諸子百家這種話……


    不會是被打傻了吧?


    她緊緊地握著外祖母的手,臉色焦急。


    “戰諸子百家……”司田氏呢喃,精神恍惚,差點倒在床上。


    這還是自己的那個孫兒嗎?


    竟能放出如此驚人之語!


    自從劉徹罷黜百家之後,世人皆知,有能力對抗整個諸子百家的人隻有一個——儒家董仲舒。


    董仲舒何人?


    五經博士,桃李滿天下的儒道宗師!


    公羊學派兩大領袖之一!


    這種居住在長安的大人物的成就,豈是鄉野小民可以企及的?


    司田氏不知道該如何迴應,隻能結結巴巴地說道:“孫…孫兒,你……沒事吧?”


    “大母,我沒事。”


    “真的沒事?”


    “真的!”


    司田氏眼眶紅了,“那你為何瘋言瘋語?”


    司匡語氣堅定,“大母,相信孫兒吧!”


    “不去行不行?”


    “孫兒意已決!!”


    “唉……你可知其中難度?”


    “知曉!比董仲舒昔日行為,更難!”


    當年董仲舒雖然麵對百家,但是,他有一個司匡無法企及的優勢——不需要對抗春秋戰國兩大顯學之一的儒家!


    而司匡前往稷下,麵對的可是完全體的諸子百家。


    麵對的可是包含著:儒、墨、道、法……等頂級百家陣容!


    “罷了,罷了!既然你思考清楚,且心意已決,吾不在過問!”司田氏見司匡寸步不讓的架勢,隻能流下了淚水。


    她看著身旁的司狸兒,高唿,“狸兒,準備粟米,吾要親自為吾家男兒郎準備飯食,以壯其威!”


    “諾!”


    司狸兒擦了擦臉上的淚珠,走出了內室,去準備材料。


    而司田氏則閉著眼睛,一言不發,


    黑暗的房間,重歸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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