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聽知道夜裏才尋了機會給裴府送消息過去,既要瞞過沈嶺垣的人,又要背著些宣穆,她的信上也沒法將事說的太過詳細,隻是簡簡單單兩行字——


    奴婢宣穆南行至楊州,妘娘雖沈留京都。


    信遞到裴涿邂麵前時,他還有一瞬猶豫要不要看,畢竟若是叫妘娘知曉,定是要生他的氣。


    隻是架不住心中掛念,到底是將信給打了開。


    待瞧見上麵的內容,他麵色瞬時沉冷了下來:“來人——”


    門外隨侍應了一聲,上前一步聽命。


    “派人兩批人去,一方護住宣穆,另一方去尋夫人蹤影。”


    他將信向前一遞,隨侍接過查看,當即明白為何家主會這般吩咐。


    略猶豫一瞬,他還是開口:“家主,屬下其實擅作主張,一直派人跟在夫人身側,夫人被打暈送上了馬車,此刻亦是向南走,但卻與小郎君走的並非一路。”


    裴涿邂神色一凜。


    隨侍察言觀色,當即跪了下來:“主子息怒,是屬下愚見,料想主子定是舍不得夫人離開,屬下私心也是不願有旁人對夫人下手,這才擅自派了人過去,還請主子恕罪。”


    說是擅作主張,但實際上還是觀主子心行事,主子分明舍不得,那即便是說了不必派人跟著,也不能全然依照主子的命行事,否則到時候主子問起來,說不準照樣要落下一頓責罰。


    就像此刻,也是幸而派了人跟著。


    裴涿邂麵色不愉,但也懶得分出心神來責罰他,隻冷冷道:“叫人在暗中護著夫人周全即可,若非有什麽意外,莫要現身,至於你——”


    他眉心蹙起:“你心中既知曉擅作主張,便去領罰。”


    隨侍應了一聲,退出去時心中緩緩唿出一口氣來。


    屋中隻剩下裴涿邂一人,他這幾日已如常上朝,為著巡查趙家人蹤跡與牽連,亦是忙得晝夜難分。


    如今突來妘娘的消息,就仿若將他從溺水之境給陡然拉了迴來,讓他能喘息幾口氣,亦將他的命又續上些。


    妘娘既是被人給打暈的,是沈嶺垣自知行危險時,主動放了妘娘離開?


    那妘娘如今是如何想的?


    私心裏,他希望妘娘對沈嶺垣心寒,若是她願意,他便能想辦法為她安排一個新身份,屆時就如同他承諾的那般,用十六抬的花轎將妘娘迎娶迴來。


    但相處這麽長時間,他也知曉妘娘性子,她骨子裏就倔得很,認準了什麽便不會迴頭,若是她醒來知曉自己被沈嶺垣送走,定然會想盡一切辦法跑迴去。


    他此刻叫人看顧著,便是有這個考量在其中,妘娘若是跑了迴來,孤身一人路上難免危險,有他的人在暗中護著,不管她想做什麽,都能保她性命無虞。


    裴涿邂闔上雙眸,再睜開眼時,看見麵前的公文卻是怎麽也看不進去,心緒全然被妘娘牽絆,他甚至覺得自己有幾分可笑,竟在這種時候,也覺得意料之中,還想為妘娘做打算。


    今夜他還是素在正院之中,過了子時裴浮若院子裏的嬤嬤為他送了吃食來。


    “家主,您這幾日公務繁忙,三姑娘心中擔心您,您是家中頂梁柱,二姑娘眼看著要出嫁了,您若是將身子熬倒了可如何是好?”


    裴涿邂沉默著,卻也並沒有應聲即刻休息。


    但他的心卻覺有一瞬安寧,這府中,也並非隻有他一人在思念妘娘,妘娘的離開,將浮若的玩伴也帶離了去,浮若與他的心境也能有幾分相似。


    “叫三姑娘不必掛心我,平日裏若沒什麽事情,多去陪一陪她二姐姐,不日便要遠嫁,她們姐妹二人再相見也難有定數。”


    嬤嬤領命去迴話,她一走,屋中再次陷入沉寂。


    他這邊還有許多事要處理,公事私事混雜在一處,得一樣一樣的辦才好。


    這夜安生過去,第二日一早,裴涿邂便命人向宮中告假,順便請了個太醫迴來,言夫人病重,恐是油盡燈枯之相。


    他一次兩次在皇帝麵前表露在意這個妻子,就是連帶迴府中的三個秀女也不曾去留宿過,此刻再向皇帝提起有關妻子的事,不管說什麽,皇帝皆信他所言。


    這段時間他也查出一個趙家留在京都之中的暗樁,皇帝憋悶了許久的火氣終於能尋出一個地方宣泄,故而對旁人旁事也寬厚了許多,經他一提,未曾猶豫便撥了個太醫入府中來。


    此刻蘇容嬋病懨懨地躺在正院之中的一間偏房內,裹在眼皮下的眼珠子滾了又滾,卻是怎麽也醒不過來,似沉溺在夢魘之中,連帶著額角也跟著出虛汗。


    一架屏風將內外隔斷來,裴涿邂坐在外間,等著府中人將太醫接進來,對其略拱了拱手:“有勞了。”


    太醫擔不得他的禮,邊側身躲過,便躬身迴應一禮:“裴大人不必客氣,臣先為夫人診脈。”


    裴涿邂讓開路,下人幫著太醫懸絲,隻是太醫不過手一搭上,便察覺這是油盡燈枯之相。


    太醫一驚,連帶著手上掐著的懸絲也跟著抖了抖。


    裴涿邂立在一旁,肅冷著一張臉:“真診出什麽結果都無妨,還請太醫如實相告。”


    “這……”太醫猶豫一下,“懸絲總歸是比不上直接搭在脈上,不知大人可願讓臣進前看上一看。”


    裴涿邂並沒有阻攔,下人將屏風撤下,太醫這才看見榻上之人的情況。


    女子消瘦的麵頰有些凹,臉上沒有半分血色,身上似還有些腐朽的味道,隻是被屋中香爐的中燃著得香給壓下去了大半,若非靠近,還真看不出來。


    他倒吸一口涼氣,過去將手搭在脈搏上,結果一樣,仍舊是油盡燈枯之相。


    隻是他此刻卻有另一層察覺,裴大人愛妻……似乎與傳言之中並不相附。


    榻上女子雖衣衫、發髻皆齊整,但脈象已經是這服樣子,下人有心思打理主子穿著發髻,卻未曾照看好身上,竟都已發出腐氣。


    這應當是下人為了應付主子的表麵功夫,可若當真是得寵的夫人,下人如何敢如此?


    太醫心中一驚,趕忙將自己的發現壓在心中。


    恰逢這時,裴涿邂開了口:“我也尋醫不少,皆說我夫人再難救迴,不知依大人看?”


    太醫抬袖子擦了擦額角的汗,轉身時一臉惋惜:“迴大人,尊夫人確實無力迴天。”


    裴涿邂眼眸低垂:“我知曉了,有勞太醫,不知我夫人還有多久光景?”


    “也就不過是這幾日,多熬一日,尊夫人便多受一日的苦,大人還是……放開些罷。”


    裴涿邂神色並沒有太多的變化,那雙晦暗幽深的眸子落在床榻上的蘇容嬋身上。


    “來人,送大人離開。”


    “夫人的喪事,也該開始著手準備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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