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闌珊。


    小院複歸平靜,數個青壯都關好保險,收起了手中的家夥,結束了這場沒有意思也沒有意義的對峙。


    想到前一刻還是劍拔弩張,看到周掌櫃滿臉歉意,楊安唏噓不已。


    楊安出身社會的底層,在漢口見識過形形色色的人群,也不得不感慨周掌櫃變臉之快。


    在周掌櫃溫暖的胖手拉扯下,楊安在客廳坐下。


    下人已經點亮了耀眼的汽燈,屋裏一片光亮。


    看著耀眼的燈光,揚州那個熟悉的小院從腦海裏掠過,帶來一陣淒涼與苦澀。


    看著楊安古怪的臉色,周掌櫃愈發不自在,連忙道歉:“哎呦,今天得罪楊小哥哥,千萬千萬別往心裏去。”


    地道的南京口音,溫軟宛轉,讓楊安的思緒迴到屋裏。


    財迷捧著熱茶,百感交集,他也沒有想到,眼前這些熱情的人,竟然會是先前端著那要命家夥的那一夥人。無緣無故地差點丟命,卻又平白撿迴一條命,愈發讓財迷知道了生命的珍貴,愈發堅定了他一定要活著走出去的決心。


    因為還有部隊在外麵,楊安並不放心,喝過一盞茶,便向周掌櫃開口,把他手中為數不多的止血藥和消炎藥都給要了過來。


    人就是這麽奇怪。如果沒有周樹聲少爺這一層緣故,如果沒有今天的誤會,周掌櫃一定會錙銖必較,不會少收一點黃白之物。而因為有今天這一遭,周掌櫃儼然換了一個人一般,竟然一分錢不要,還要權且當作少爺支持抗戰。


    看到周掌櫃這般模樣,楊安一臉正色地取下玉佩,說道:“周掌櫃,也不是我悲觀,這南京城也不會守多久,你們還是抓緊過江吧,小鬼子可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鬼。這玉佩,麻煩您老幫忙歸還給周家……。”


    “那怎麽行,這可是少爺作主送給你的,這是你們的緣分。既然少爺送給楊長官,那就是楊長官您的。”


    “周掌櫃,我們扛槍打仗,生死早已置之度外,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著走出南京,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戰爭結束,現在把這塊玉佩交還給您,也算是完璧歸趙。”


    說罷,楊安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


    “楊小哥哥,這可使不得,少爺送給你了,就是你的了。我們這些下人怎麽能夠作主,再說,寶玉通靈,楊小哥戴著會打勝仗的!會打勝仗的!”


    周掌櫃的萬般勸說之下,楊安隻好又掛了迴去。


    在周掌櫃的帶領下,楊安、財迷二人迴到原處,卻發現自己五連的兄弟蹤影全無。在監近的街區轉了轉,仍然沒有找到一絲蹤跡,這下可把三人急壞了。


    又到了宵禁的時間,楊安、財迷隻好跟著周掌櫃迴家歇休。


    第二天天亮後,楊安、財迷和周掌櫃又到分手的地方察看,仍然不見五連兄弟的蹤影。楊安和財迷隻好準備重新返迴第87師裹傷所,在中山北路受到憲兵盤查,雖然受了一點驚嚇,卻並沒有影響行程。


    在第87師裹傷所,到處都是傷者,還有沒有來得及轉運和掩埋的烈士遺體。


    看到這與日劇增的傷亡,楊安、財迷二人麵麵相覷,他們沒有想到僅僅短暫休整了一天,裹傷所便多了這麽多傷兵和烈士。


    經過一番打聽,從昨晚到現在,都沒有人看到五連的官兵。楊安與財迷一番商量,估計是秦衛華帶著五連返迴第261旅。於是,便打算途經光華門返迴部隊。


    12月11日,日軍第九師團再次集中餘兵力向光華門發動進攻,重炮不停地猛轟城牆。中國守軍第71軍87師用自己的身體充當沙包,堵住了城牆的缺口。戰鬥到次日,光華門依然沒有掌握在第71軍手中。


    離開裹傷所,楊安和財迷與周掌櫃告別,便準備返迴第261旅。但是,當他們剛剛離開裹傷所,詢問沿途返迴的士兵,才知道他們是增援的83軍156師,卻得到了告知一個壞到不能再壞的消息。原來,經過昨天的戰鬥,日軍占據了一個工廠的高地,用火力封鎖了光華門交通,而守城部隊為了死守陣地的命令,便把光華門和被日軍炮擊打開的豁口全部封死。


    這樣,第261旅通向挹江門碼頭的路便被封死了,甚至直接影響到部隊向挹江門碼頭轉運傷兵。


    看到這種狀況,二人隻好折返。聽到這不好的消息,財迷沮喪地說道:“連長,先前咱261旅的傷兵都是通過光華門向碼頭轉移過江的。這仗還在打,外邊的傷兵怎麽辦?外麵的兄弟們怎麽辦?還有營長、根叔他們怎麽辦?”


    這是發自財迷本心的一句問話,他似乎已經忘記自己是第11師的士兵,第一次在危險來臨的時候,站在第71軍第87師261旅一個普通士兵的角度看問題。


    楊安並沒有仔細地看過南京市的地圖,並不知道第261旅還有沒有其它的通道轉移傷兵。如果說,先前第261旅是通過光華門輸送轉移傷兵,那麽這條路一定是最方便的路徑。從一排長肖華貴曾在桂軍的經曆,楊安第一次知道死守的命令意味著什麽,活著的人自然要在城外拚命。而受傷的兄弟怎麽辦?這個問題又被財迷提了出來。在這一刻,楊安又想到了鎮江那貌似乞丐的傷兵兄弟,又想起了那些在上海撤退中被拋棄的國軍戰友,內心湧起酸楚和無助的感覺,不由地暗暗感歎道:“在這場戰爭中,個人實在是太渺小了太卑微了!還真是人命賤如草!”


    想到財迷的問話,楊安弱弱地答道:“這麽大的南京城,應該還有其他的通道。”


    聽到連長無力地迴答,財迷無奈地搖了搖頭。


    突然,楊安似乎想明白了什麽,興奮地說道:“秦排長他們還在城裏?”


    “什麽?”


    “我們是昨天晚上分手的,光華門已在此之前封死了,也就是說,他們根本無法通過這條路返迴。”


    “對呀,俺怎麽沒有想到這個?說不定他們還在城裏找連長呢?”


    二人會意地點了點頭,便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12月9日,日本華中方麵軍司令官鬆井石根(仍兼上海派遣軍司令官)通過飛機向南京城內投撒傳單,對中國守軍發布最後通牒,進行勸降。通牒最後時間為12月10日正午,將答複交至中山路至句容道上的步哨線。否則,將會對南京發起總攻。


    對此,南京衛戍軍司令部司令長官唐生智置之不理,當天即向守軍下達“衛參作字第36號”命令作為對敵迴應。命令內容如下:“1、本軍日下占領複廓陣地為固守南京之最後戰鬥,各部隊應以與陣地共存亡之決心盡力固守,決不許輕棄寸土、搖動軍心,若有不遵命令擅自後移,定遵委座命令,按連坐法從嚴辦理。2、各軍所得船隻,一律繳交運輸司令部保管,不準私自扣留,著派第78軍軍長宋希濂負責指揮。沿江憲、警嚴禁部隊私自乘船渡江,違者即行拘捕嚴辦。倘敢抗拒,以武力製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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