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心的悲憫,讓這個堅強的男孩再也不能自已。


    隨著他的起身,淚水悄然從臉頰滑落。


    傷兵兄弟被無情地拋棄,甚至淪落成街頭的乞丐,這是楊安內心最不能承受的苦痛,盡管這些人並不是自己五連的兄弟。


    他不敢想像,這些昨天還在浴血抗戰的好男兒,今天怎麽就被自己的兄弟拋棄,就被自己的軍隊拋棄,就被自己的國家拋棄。


    一想到“拋棄”二字,楊安內心的酸楚如潮水一般湧來,讓他深陷其中,難以自拔。


    楊安快步行走著,他不想讓身邊的戰友看到臉上的淚痕,抬手之間迅即向臉上拭去,淚水卻如斷線的雨珠,不停地墜落。


    感覺到他的悲戚,財迷這時感同身受,內心頃刻生出一份自責與後悔,後悔先前沒有果斷地聽從楊安的安排,把吃食留給那重傷的傷兵。但是,很快這種自責與後悔從內心消失,因為這難得的食物給了出去,還不知道在哪裏能夠討到吃食。想到這裏,財迷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決定。


    看著楊安獨自悲戚,財迷感到無能為力,隻好保持著沉默,跟緊了自己的連長。


    “連長,不是所有的部隊都是五連、都是11師,這也許就是迫不得已的事情。”一班長左望秋安慰道。


    這時,楊安突然想起了發生在安亭的事情,他親眼看到就有重傷的友軍兄弟被拋棄,他們因為傷痛蜷縮在路邊呻吟著乞求:“兄弟,行行好吧,給俺一槍!行行好,給俺一槍!”那些受傷的兄弟,他們心中不知道有多麽絕望,才會露出那種眼光,才會做出那種乞求的舉動。


    那時,他想帶走那些傷兵,卻又感覺無可奈何。當時,他內心的感覺,就是那麽無力,就是那麽無奈,就是那麽迷茫。對於這種拋棄,楊安不知道什麽是迫不得已,如果說前兩天濃霧中突擊日軍封鎖,草草把犧牲的兄弟掩埋進日軍的戰壕就是迫不得已,那麽在洛陽橋的夜襲日軍炮陣地,還有幾個傷兵兄弟留下斷後,究竟算是指揮失誤還是迫不得已呢?


    想到這裏,楊安的內心充滿了疑問、糾結和掙紮。


    這個稚嫩的男孩,他自以為經曆了生死、見慣了生死,內心早已變得足夠堅強、足夠堅硬,但是卻不知自己的內心總有一塊柔軟的地方。


    麵對這些被拋棄的國軍戰友,因為內心的悲憫,他自忖還不能看淡生死,他覺得這些受傷的兄弟都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他們一樣擁有選擇活著的權利。


    在他的內心,拋棄自己的兄弟,是最讓人可恨的事情,是最讓人心寒的事情,也是最讓他不能忍受的事情。


    楊安沒有理會左望秋的話語,臉上掛著淚水,仍然自顧自地快速行走。


    不知過了多久,空曠的街道上終於迎麵過來一個模糊的身影,楊安連忙拭去淚水。


    經過詢問,楊安終於找到了會合的地點,但是卻沒有營長和五連的身影。


    半晌,都沒有見到營長和一邊的影子,楊安決定到碼頭看一看。


    這個會合的地點,楊安曾經來過,從這裏到碼頭還算熟悉。作出決定後,楊安帶著三個兄弟徑直朝著碼頭而去。


    一路上,碰到幾個老百姓,一個個都如避瘟神般地避讓著他們,這讓楊安微微不解。因為還有到碼頭那邊看看,也就沒有細細思量這個疑問。


    到了碼頭,便見到處都是當兵的,一團亂哄哄的。有一艘輪渡和兩隻民船剛剛從停靠的碼頭起航。


    突然,楊安隱約聽到天空中傳來了飛機的轟鳴,循聲抬頭望去,臉色驟然大變,連忙大聲叫喊:“日軍飛機!日軍飛機!隱蔽!”


    這是他習慣性地叫喊,但是在這碼頭哪裏有隱蔽的地方。


    因為碼頭的嘈雜,楊安的喊聲並沒有多少人聽到,但是巨大的轟鳴聲音已然逼近,猶如一瓢水潑進了沸騰的油鍋裏,碼頭上頓時炸開了鍋,驚叫聲音四起,人也是四處亂竄,仿佛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轟”,一聲巨響,江麵爆閃開一朵白花,白花隨著爆炸的衝擊波波紋在水麵向四周快速激蕩散開,緊接著灰白色的硝煙和著水柱衝天而起。


    碼頭附近的象山炮台,一共配備了12門重炮,都是240毫米和150毫米的重炮,主要負責防範日軍軍艦和岸上步兵沿江西進,眼睜睜地看到日軍飛機肆虐,卻拿它絲毫沒有辦法。


    看到日軍俯衝的方向是江麵,楊安的內心平靜些許,並沒有向城中逃走,擔憂地盯著江麵上的輪渡。


    聽到巨大的爆音,他不由地縮了一下脖子,看著那小半船人被水花澆濕了身體,那顆懸著的心便落了下來。


    “不對,這不是大飛機,不是轟炸機”,楊安忖道。


    看到日軍偵察機盤旋升空後,碼頭上稍稍安定,卻又隨著日機俯衝而來再次混亂起來。


    看到日軍飛機機頭竄出長長的火舌,楊安大聲叫喊:“不好,臥倒!”


    話音未落,一行四人便臥倒在地。


    飛機的轟鳴再次蓋住了碼頭的嘈雜,轟鳴聲從頭頂一掠而過,日機飛機旋即拉起機頭揚長而去,碼頭上又是一片支離破碎、血肉模糊,求救的,慘叫的,罵娘的,找人的,又是亂成了一鍋粥。


    楊安本就沒有過江的打算,想到這裏目標明顯,看著更加混亂的碼頭,無力地搖了搖頭,內心一聲歎息,便帶著三人離開了碼頭。


    夜色降臨,楊安一行走在漆黑的街區,準備尋一個人家弄點吃食,卻沒有想到這曾經繁華的省會城市,儼然一座死城,竟然見不到一戶開門,見不到一個人影,也見不到一處燈光。


    突然,隔著街角傳來一陣吵鬧聲。


    “連長,有人!”黑暗裏傳來財迷驚喜的聲音。


    “走,過去看看。”說罷,楊安便快步循聲而去。


    轉過街角,楊安便看一扇大門裏透出來微弱的燈光,依稀可以到三兩個背著步槍的大兵快步走進小院裏。


    “他媽的,耳朵都聾啦!兵爺喊半天都不開!”一道怒火從院中傳來,聲音都沙啞了。


    “……”,院子裏傳來弱弱的聲音,楊安什麽也聽清楚。


    “狗日的,說什麽呢?兵爺打小日本賣血賣命,想討口吃的,還囉嗦什麽!”隨著沙啞的罵聲,響起了“哢啪…嗒啪”拉大栓的聲響。


    楊安一個箭步衝到了門前,卻又聽到另外一個沉穩的聲音:“長官,有話好好說,千萬別開槍!千萬別開槍!”


    盡管聲音很沉穩,但仍然露出幾分緊張、擔憂與驚惶。


    “助手!把槍放下!”楊安同樣擔心那個大兵開槍、走火,連忙厲聲製止那個“兵爺”。


    “滾蛋!你算……,啊,連長!”沙啞的聲音先是怒罵,接著便是驚喜地叫喊。


    聽到喊聲,楊安頃刻怔在了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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