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懷遠一句“日軍飛機”,猶如一瓢冷水潑進了滾燙的油鍋裏。頃刻間,站台上“炸開了鍋”,亂作一團。


    “日軍飛機”,這四個字因為日軍轟炸上海鬧市區的先施公司,已經成為了上海民眾的惡夢。當他們聽到這四個字的那一瞬,每個人的眼前都浮現轟炸現場的慘烈,每個人的腦海裏出現的第一個念頭便是迅速逃離這裏。


    “跑啊!快跑啊!”不知道是誰驚聲大喊,大喊引發了眾人的喊聲。


    “跑啊!”


    “跑啊!”


    ……。


    不知什麽原因,大家各自逃跑,卻還在相互叫喊提醒,抑或是這樣大喊內心才感覺更加暢快和安穩一般。


    眨眼之間,站台上亂成了一鍋粥。唿喊聲、驚叫聲、尖叫聲、嚎哭聲,還有雜亂的腳步聲,響成一片,亂成一片。


    站台上的難民首先發現日軍飛機,早先一步逃奔。而車站裏的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他們看到站台上蜂湧而來的人流,聽到那淒厲的尖叫,恐怖油然而生,收拾起個人的物品,迅速向站外逃奔。


    趙懷遠並沒有攜帶多少行李,拉著文傑跟著人流往外湧。這時,文傑從發怔中清醒,大聲喊道:“懷遠,別跑!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文傑軍校畢業後就進了軍統,在軍校接受過比較係統的防空學習與訓練,對眼前的情勢顯然最清楚不過。他反拉住趙懷遠,但站台上的人流帶著他們二人向外湧。


    文傑焦急地說道:“懷遠,來不及了,快!快!跳下站台!”


    說罷,拉著趙懷遠擠到站台邊緣跳了下去。剛剛站穩,文傑便高聲大喊:“別跑啦!臥倒!臥倒!”


    喊了兩聲,文傑便意識到自己喊得是軍事術語,一般人哪裏聽得懂,便大聲喊道:“別跑啦!趴下!別跑啦!趴下!快趴下!快趴下!……!”


    轉身之間,日軍飛機的轟鳴如雷貫耳,這聲音淹沒了車站的嘈雜,淹沒了文傑的喊聲。兩架日軍偵察機首先俯衝飛過,螺旋槳帶來的巨大氣流掀掉了禮帽,一時間,車站裏到處都飛著白色、黑色、灰色的禮帽。但是,沒有哪一個人理會丟掉的禮帽。隻是一個勁地提著箱籠,牽著孩子往外跑。


    趙懷遠跳下站台,便看到日軍偵察機飛來。接著又看到兩架日軍轟炸機俯衝而來,機翼下飄落四枚炸彈。情急之中,猛力一扯文傑的臂膀,大聲喊道:“炸彈!”


    聽到喊聲,文傑大驚,迅速臥倒。


    “轟隆、轟隆、轟隆隆……”,數聲如炸雷般的爆炸聲響起,密集的彈片、灰白色的硝煙席卷整個車站。


    車站裏,頓時哭喊聲一片。臨近炸點的難民被炸得粉碎,化作一片血雨,隨著衝擊波迸射四周。站台的頂棚,被炸塌了不少,棚頂猶如紙片一般四處飛散,收割著難民性命。鐵軌下的石子也成了日軍殺人的“幫兇”,隨著爆炸四處亂飛,因此受傷、死亡的難民不知凡幾。


    轟炸過後,整個車站完全被硝煙籠罩。


    文傑拍了拍趴在地上的趙懷遠,咳嗽著大聲喊道:“懷遠兄,你沒事吧?”


    “沒事,你呢?”


    “沒事。”


    車站內外,到處都是淒厲的尖叫、痛苦的嚎叫、悲傷的哭叫。


    這叫聲透過煙塵傳來,趙懷遠、文傑二人都感覺背後冷汗直冒,都在慶幸逃過了一次大劫。


    然而,就在他們慶幸之時,日軍飛機再次來臨。這一次是一個八架的轟炸機機群,顯然日軍對上海南站這個目標非常重視。


    微風下,車站裏的硝煙慢慢散去,視界也慢慢變得清晰。


    沉悶的轟鳴聲透過淡淡的硝煙傳來,趙懷遠、文傑二人對視,都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了同樣的驚懼,異口同聲地大喊:“別跑!趴下!趴下!”


    喊罷,二人一起趴下。文傑看到一對夫婦帶著兩個男孩想往站外跑,便伸手輕輕一攔大聲喊道:“別跑!趴下!”


    然而,剛剛經過第一輪轟炸,那夫婦二人劫後餘生,驚魂未定,哪裏還聽得進去他的喊話,便從他眼前的站台跑了過去。


    轉瞬之間,日軍飛機投下的炸彈便墜落到地上。這一輪炸彈數量更多、更加密集,一時間上海南站內外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音不絕於耳。爆炸的衝擊波猶如一陣狂暴的氣流,激蕩在車站內外,硝煙淹沒了這裏的一切,眨眼之間這裏又變成了暗無天日的人間煉獄。


    良久,趙懷遠慢慢地抬起了頭,看到被硝煙籠罩的車站,聽到滲人的慘叫,感覺恍若隔世。他沒有想到,先前一刻,這裏熙熙攘攘、人頭攢動,而在這一刻就變成了人間煉獄。


    很快,趙懷遠發現文傑還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便大聲喊道:“文傑!文傑!”


    文傑仍然一動不動,趙懷遠搖了搖他的身體,他才慢慢地抬起頭,睜開了眼睛。隻是,他的頭部不知道被什麽給砸了一下,鮮血從額前流到臉上,模樣也是慘不忍睹。


    趙懷遠爬了起來,又把文傑扶了起來。文傑剛剛站穩,身體又晃了兩下,趙懷遠一下子沒有扶住,又“撲通”一聲摔倒在地,直驚得趙懷遠大喊:“文傑!文傑!”


    日軍轟炸上海南站後,滾滾濃煙升騰而起,直上雲霄。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音傳遍蘇州河南的大上海,爆炸的衝擊波震得玻璃“嗡嗡”作響。人們循聲望去,不少地方都能夠看到上海南站上空的升騰而起的濃煙。


    美國華裔知名攝影師王小亭是萬國通信社的攝影記者,這段時間主要負責戰地拍攝與采訪。得知上海南站遭受日軍轟炸,當即攜帶電影攝影機,驅車趕赴現場。


    汽車一開到車站路,便能夠清晰地看到兩裏外那熊熊大火與滾滾濃煙。看到這些,王小亭的心又揪在了一起。


    王小亭來到車站,站前一台卡車燃起了熊熊大火,都快燒沒了。視界裏,一片混亂,行李箱隨處可見,花花綠綠的衣物散落四處。死者傷者無處不在,救援人員忙忙碌碌,來去匆匆。


    進入現場,看到車站已成廢墟,王小亭心情異常沉重。


    天橋被炸彈命中,千瘡百孔,天橋的構件和牆板到處都是,看到這些物件散落的位置,便清晰地洞悉爆炸瞬間衝擊波迸射的方向。王小亭一進入站內,便被這殘存的天橋給震撼了。


    車站天橋、月台、鐵軌被炸得稀爛,地上滿是焦黑殘缺的屍體,到處都散布著細細的粉塵。月台上橫七豎八躺滿屍體,上麵還壓著鐵皮和木板。廣場上很多被炸死的婦女還緊緊地抱著無頭缺肢的孩子。日機投擲的燃燒彈使車站及站外一片居民區燃起大火,煙霧彌漫,哭聲四起,滿目瘡痍,慘不忍睹。


    車站內外,到處都是死者和傷者,慘叫聲讓人心痛,哀嚎聲讓人心碎,空氣裏都飄蕩著痛苦與悲傷。


    看到這一切,聽到這一切,王小亭思忖著,上海南站遠離交火地區,根本沒有軍事設施,根本沒有中國軍隊,日軍對南站的轟炸,完全是有計劃的野蠻屠殺。


    盡管,從“九·一八”以來,他拍攝過的戰場照片不知有多少。但是,眼前的慘烈仍然讓他觸目驚心。


    想到一個新聞記者的責任,王小亭平複了心情,又拿起了手中的攝影機,一邊和救援人員一起救助傷者,一邊記錄著日軍的暴行。


    在拍下一幅幅慘烈的影像後,一幅救援的畫麵進入了他的眼簾。他看到一個戴著白色禮帽,穿著白色上衣的男士把一個滿身是血的幼兒抱到了站台上,轉身正準備去救助另外一個幼兒。這個幼兒一坐上站台,便扯著嗓子驚恐地大哭。聽到這撕心裂肺的哭喊,看到這揪心地一幕,他迅速把鏡頭對準了這個滿身是血幼兒,拍攝了這一組救援的場景。


    第二天,上海各大報紙紛紛登載日軍轟炸上海南站的新聞。《立報》一則《日機轟炸南站》報道“……死者倒臥於地,傷者轉側唿號,殘肢頭煩,觸日皆是,血流成渠,泥止盡赤,景象之慘,無以複加”。看到日軍大肆轟炸無辜平民,上海各界震驚無比,內心再次生起了陰霾。


    八月二十八日下午2時10分,日軍由2架偵察機引導,分兩個波次轟炸上海南站投下炸彈數十枚。當日,上海市政府正在組織江西籍等地難民返迴原籍,時有1800餘人在南站候車,日軍轟炸造成平民死亡200多人,受傷500多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帶血的麻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寧河晚渡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寧河晚渡並收藏帶血的麻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