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武皇頒旨追諡秦玉道的旨意下發,與秦家有交情的官員、勳貴之家,甚至早以退役的老卒,都趕到長安的府邸吊唁。


    從到府的人數就能看出來,什麽叫交友滿天下,秦玉道頂著老實人的帽子平庸了一輩子,但有這些多人懷念他,也不算白活。


    有不少人因為過度悲痛,甚至哭暈了過去,他們都是上年紀的人,萬一因為此事有個好歹,秦家承擔不起,也過意不去。


    所以,壽成公主不得不請在西京的禦醫,住在府中,一天十二個時辰守著,不管誰倒下了,都要盡全力去救治。


    在諸多來吊唁的人中,程務挺和婁師德是最鎮定,兩個老頭兒不哭,也不鬧,反而幫著迎來送往,安頓到府吊唁者。


    出了這樣的事,秦睿實在是沒有精力管其他,連李重潤的事也統統交給壽成,就隻是跪在靈堂,默默地迴憶著他與老爺子的一點一滴。


    在秦睿看來,中人之資的老爺子雖然沒有驕人的功績,但經風曆雨,這輩子活的也算充實,可以說比大多數人都成功,也順順當當的把爵位傳承了下來。


    唯一的缺憾就是壽元有些短,秦睿還沒來得急孝敬,也沒有來得急了卻他心中的憾事,人就這麽沒了,而且這麽快,讓人都反應不過來。


    “賢侄,聊一聊?”,婁師德在後麵拍了拍秦睿的肩膀,隨即與程務挺一起坐了下來。


    哥倆之所以聯袂而來,就是因為看到秦睿日漸消瘦,身上的那股子精氣神也沒了。這可不是一個好的兆頭,偌大的國公府,秦氏一脈,還要靠他的肩膀去抗呢!


    更何況,還有那兩衛的人馬,武皇壓根就沒想給別人,否則不會讓翟鋒、程齊之監管,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位置就是給他留的,丁憂守製期滿,這大將軍還是他的。


    秦家三代為將,苦巴巴熬了這麽多年,好不容易出了一位能禦萬兵的統帥,他們倆作為秦家的故交,有責任,也有義務來開解這位世侄。


    “利見,人的壽元是注定的,強求不來,也無力去改變,否則諸葛武侯也不會隕落五丈原。”


    “我們的兄弟,你的父親,他是老夫一生所見的人中,最固執,最信守承諾的人。”


    程務挺的意思是,秦玉道是個理想主義者,是個咬定青鬆,絕不放鬆的人,執拗的讓程務挺、婁師德二人,實在是無地自容。


    在他們那一帶的勳貴子弟中,不管智謀、功夫、韜略,秦玉道都是最出類拔萃的存在,也是他們之中當之無愧的領袖。


    引用貞觀朝名將-侯君集的話說:秦玉道,有雅量,沉著穩重,國朝勳貴子弟中,最有望成就大功者,唯此人也。


    可結果呢,資質遠不如他的程務挺,婁師德都成為大將軍,而秦玉道卻仍然是踟躕不前,在禁衛軍中,當那麽個不大,不小的官兒。


    是傷仲永,秦玉道江郎才盡嗎?不,完全不是,僅僅是因為太宗皇帝的一句話,他老人家希望,秦玉道終此一生守在先帝身邊,保衛先帝的安全。


    別看皇宮大內戒備森嚴,可這裏暗藏的殺機多了,曆朝曆代的皇權衰落,都是從宮闈之亂開始,所以太宗皇帝未雨綢繆,選擇了三名帥才,鎮守皇宮。


    而這三位分別是蘇定方、薛仁貴和秦玉道,前兩位不用說了,都在永徽一朝,大放光彩,成為一代名將,成就一番耀眼的功業,直至今日,軍中的將校無不敬佩。


    而秦玉道卻異常執拗,他不想建立太多的功業,也不想給秦家的子弟,留下多少本錢供其揮霍,他隻記得太宗皇帝說,天子無恙,則天下無恙。


    所以,寧可被人說平庸,寧可被別人踩著,他也牢牢地守著宮禁,幾十年如一日,絲毫沒有動搖。這種舍己為人,對於國家、君主如此忠誠的品質,讓程、婁等人汗顏。


    自武德皇帝晉陽起兵以來,唐軍之中有驚豔之才的將帥層出不窮,能建立功業的人,也不止蘇定方、薛仁貴,他們隻不過是被時勢選中了而已,這沒什麽可奇怪的。


    再比如說秦睿,封狼居胥、勒石燕然也是如此,隻要君主們肯給機會,再大的功業也能建立。這就像史書中,總是會提到,是漢武帝用大漢的國力,造就了衛、霍的功績一樣。


    程務挺、婁師德都做過大將軍,可為了坐上大將軍的寶座,他們放棄了多少隻有自己知道。如今年紀大了,再迴首往事,不由得發現,不忘初衷,朝著自己堅守的承諾活著的人,遠比他們要幸福的多。


    “利見,在你的眼中,他是中人之資,是個慈祥,不失嚴厲的父親。但在老夫們看來,其實他平凡的功業,要比蘇、薛,或者我們強多了。”


    “沒錯,老程說的對。我們是建立了一些功業,子孫也能得到蒙蔭,但魂歸長夜之後,到了九泉之下,更羞於去見先人。”


    婁師德歎了一口,繼續說:“利見,你呢,已經建立了功業,在軍中也有了一批生死之交。不管是為了他們,還是替你父親缺憾的人生,多掙迴來幾分,你都要振作精神。”


    點了點頭,秦睿又向看了一眼靈位,沉聲說了一句:“我從來沒真正了解過他。”


    是的,在秦睿的認知中,父親是立過不少戰功,可與蘇定方、薛仁貴這樣帥才,無論如何都是比不了。


    可他沒有想到,老爺子的表現竟然是藏拙,而且這一藏就是一輩子,這得是什麽樣的忍耐力,什麽樣的心機。


    太宗皇帝確實是千古一帝,“知人善任”如此,讓人不得不欽佩,他就看準了先帝耳根子軟,所以特意留下棋子,幫著守衛大唐的江山。


    可他老人家太狠了,看準了秦家一諾,千金不易的脾氣,硬生生的把老爺子的一輩子都套牢了。所以那枚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魚符,才會出現在父親的手中。


    不,這麽說,也許並不準確,如果非要下個定義的話,是太宗皇帝把秦家的子子孫孫都牢牢地拴在李氏的戰車之上。秦睿與廬陵王,又何嚐不是如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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