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星【洛山達】


    金屬都市中央,高聳入雲的能量塔矗立,俯瞰著芸芸眾生。


    藍天白雲,天朗氣清。


    除開淡紫色的恆星【白玉七】,外太空的諸多影響似乎沒有擴散到這一帶,地表世界在經曆了【欣狂】動亂後迴到平靜。


    但這平靜,也隻是另類的死寂。


    社會麵,背地裏暗流湧動,某些近乎謠言的誇張傳聞不脛而走,眾說紛紜。


    在控製了星盜後,天花氏族的力量反倒嚴重虧空,頂層關鍵人物憑空消失,整支血係前所未有的衰弱。


    頂層生態位空缺,沒有任何底層團體、勢力有趁勢而上的趨向。


    它們想逃。


    逃離煉獄。


    逃離即將封死的監牢,逃離正在入土的棺材。


    【永存派】艦隊注定毀滅【洛山達】。


    戰爭要來了。


    “戰爭要來了!”


    “戰爭要來了!!”


    擁擠的街道上,車輛行人堵塞,小群卡塔茲穿著統一服飾,遊行集會,搖旗呐喊。


    “我們必須抗議!必須施加壓力,讓它們放行!”


    嗶!


    高空飛行的自動監視設備發現人群非正常聚集,亮起紅光。


    “天花的瘋子封鎖行星外層航道,拿我們全體當人盾,怎麽可以原諒?!”


    “必要的時候,要用武力——”


    嗶嗶!


    ——轟!


    強光閃過,炮聲瞬間壓下渺小生物的嗓音,同時從馬賽克狀的密集區域中央硬生生抹掉一塊。


    全自動武器沒有實際的操控者,按照預設直接對滿足條件的目標開火。


    震簌,慘叫。


    四散而逃,狼奔豕突。


    個體的求生欲壓倒其他所有思想,不給任何理念和思考留有餘地。


    焦黑濃煙滾滾騰起,為藍藍的天空增光添彩。


    當象征暴力喪失它應用的威力,社會秩序陷入混亂時,當權者將使用有形暴力,嚐試繼續維持原有架構。


    有形暴力沒有象征暴力的隱蔽性與合法性,無法達成集體的自我欺騙,所以注定難以持久。


    飲鴆止渴。


    對於此時此刻的權力者而言,已是足夠。


    ……


    “真好。”


    “我從來沒有像這樣好過。”


    隆·天花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目光迷離。


    她從頭到腳包裹在滲血的繃帶中,表麵畫滿密密麻麻紅色符咒,左臂嚴重萎縮,體型瘦如竹竿。


    三米高的身體,形似被砍掉部分肢體的巨型竹節蟲。


    咒符是其他行星原住民土著的技術,能夠放大感知,享受極致的感官體驗……或是放大痛苦。


    土著利用這種技術點燃情緒,達到飄飄欲仙的境界,意圖去聯通它們的神靈。


    隆從來不信仰什麽神,她僅僅是需要極致的痛苦,換取更強大的掌控力,維持自己的權力,延續家名。


    當然,痛苦的背後,未必沒有導致轉向享受的要素。


    “你已經瘋了,隆·天花。”


    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虛擬投影中,一個嚴肅卡塔茲老婦的形象呈現,身著【永存派】製式的白色服裝,無比威嚴。


    “天花之名,將在你這一代終結。”


    “我等見證過無數信仰邪惡力量的瘋子。”


    “就像你身上那些符文曾經的崇拜者那樣,受到魔力蠱惑,自甘墮落,結果還是淪為塵土和曆史。”


    “它們的神救不了任何人,你的神也不能。”


    “神?”


    隆轉過身,目光從繃帶縫隙中直刺老婦麵門,無比鋒利。


    肉體上的自我折磨並沒能摧毀她的精神,而是幫助她找迴了早已失去的自信和力量感。


    “蟲子。”


    “你們說出口的每個字都充斥著愚昧無知的惡臭。”


    “馬上,你就會見識到自己究竟有多渺小……是的,就像【征服派】曾經麵對【大鷛】那樣。”


    說完,她的身體竟緩緩飄浮起來,繃帶散開,露出其下部分裸露的肌肉纖維和內髒。


    膿腫生瘡,嚴重潰爛,換成普通卡塔茲早已全身感染死透了。


    如此重傷,她卻顯得精神奕奕,甚至比年輕時更加氣勢淩人。


    老婦表情冷峻。


    “馬上,你就會見識到【永存派】的艦隊,希望到時候還能像現在一樣傲。”


    “隻是可惜了這顆星球上的平民。”


    “它們是無辜的,不應該為該死的瘋子錯誤買單。”


    投影消失,通訊結束,留下隆一人。


    整座金屬巨艦【鸞山】,唯餘一人。


    除開機械,沒有誰是可以信任的,連僅剩的那部分死忠下屬都得留在地上。


    她早已眾叛親離。


    真的嗎?


    所謂的眾叛親離,是否從來沒有發生過,因為最開始她就孤身一人,沒有得到過任何生命的正向情感反饋。


    所有人都害怕她,憎恨她。


    認清這一本質後,方才能擁抱那真正的自我,開始新的曆程。


    三小時後。


    橘黃色的暖色光芒自大氣層外奔赴向大地的懷抱,如同初春的第一縷晨光。


    強勁能量光束接二連三落下,覆蓋地表上的主要城市,癱瘓中央能量塔的運作。


    此舉不會造成太大的人員傷亡,但城市能源斷供,會有越來越多的卡塔茲人麵臨危險。


    戰爭來臨,政府失能,秩序崩壞,再過兩三天就將迎來雪崩。


    現在的時間點,誰能給災民提供援助呢?


    麻離開時,帶走了天花氏族的艦隊,地表零星的抵抗力量難成氣候,很快被來自太空的定點炮擊消滅。


    【永存派】的行事作風相對溫和,換成【征服派】絕對會下死手,對整顆星球上的所有生命一視同仁,趕盡殺絕。


    科技高度發達社會,大量凡人淪為無用廢物,仰賴集團的贈予性供養。


    必要時,理應最先舍棄掉。


    血係氏族領的秩序,其權力架構,主要是支配者與支配者之間的強弱對立決定的組成方式。


    平民首先是生物資源,其次是純消費性的象征資本,再次是潛在的人才庫和兵源,最次是卡塔茲文明的外圍組成部分。


    地表。


    “嗚嗚……嗚嗚嗚!……”


    煙塵中,平民抱著身體殘缺的【嗶!——】,跪地痛哭。


    卡塔茲情感薄弱,不代表完全沒有,在遇到重大變故時同樣會激動。


    個體智能水平和感受度成正比,偏僻蠻荒星球的底層平民基因相對劣等,感受能力低下,習性接近於動物,【洛山達】則處於文明中心地帶,人均素質較高。


    個體差巨大。


    多元宇宙,生物的感受度決定了思念的活躍程度,亦即思念的品質。


    高感度的活躍思念持有者,容易和那些肉體感知無法觸及的事物相接觸,獲取動物性生命難以獲得的饋贈和偉力,同時,這樣的持有者本身也容易淪為目標。


    紫色的恆星光芒照耀下,卡塔茲災民體表泛起淡淡的紫光,邊緣呈現出漆黑的陰影色彩。


    痛苦、層麵上的接近,以及某些不可名狀存在的接觸意願,無限地放大了“異常節點”發生的可能。


    所謂“異常節點”,就像最初聽到【真罪】聲音的毛人,以肉體凡胎成就【第一淨除】。


    舍身奉獻,自我剜切,刨除軀體和人格中不需要的部分,去適應外在魔魅的審美。


    弱小凡物本能地尋求依附,這種依附傾向絕非理性客觀計算的結果,而是內心不安行為化後溢於言表的渴求,伴隨著緊迫性的對預期生存需求的滿足。


    內心潛在的軟弱,是對客觀環境中潛在危險,或者是過去經曆過的危險經驗無限放大後的產物。


    凡物主動割削自身,適應外物審美,以近似於自傷的行為乞求魔鬼的交換性贈予,本能且錯誤地認為這類獻身付出可以換來迴報。


    信徒對神,依附者對被依附者,卡塔茲對【罪教】,大抵如此。


    智慧生物為了獲得對不確定未來的保證,自我欺騙,主動地交出自己的全部,最終抵達似是而非的終點。


    究其根源,生命本能是無法接受客觀存在的不確定性威脅的,它們如同飛舞的灰塵,受到靜電作用附著上外物。


    變化,往往早已開始,成型於一瞬間。


    卡塔茲緩垂下頭,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拉長,變窄。


    一滴滴藍紫色的液體從它軀體表麵滲出,很快在地上積成大灘髒色油性液體,在紫色恆星光芒照耀下反射出吊詭的華麗彩光。


    血液與脂肪自行釋出。


    彩光中,是其人乖離扭曲的臉。


    它撕扯開口唇臉頰,像蛇那樣把手中的【嗶!——】吞下腹中,然後把變成尖錐的雙足插向地麵,輕易撕裂開金屬製的地表。


    混合液滲入裂縫,充盈各處。


    它向上張開雙臂,背部不正常地向反地心引力的方向隆起,爆開,從中鑽出無數軟化的骨骼,它們向上方呈花束狀延長散開,構成樹杈枝椏。


    頭部下半部分窩在樹冠中央,如同鳥窩裏的蛋,無聲空洞雙目望著天空——


    望向外太空環伺的宇宙戰艦群。


    艦隊分成數十個作戰單位,平均分布在【洛山達】臨近軌道上,星羅棋布,構成了水潑不進的封鎖網。


    任何試圖從囚籠中逃離的東西,都會遭受致命打擊。


    “啊——”


    兩條手臂化成的主枝向內收攏。


    人形樹張開嘴,發出來自地底深處的低吼,漆黑不見底。


    “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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