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盆寄養在宋遇這裏的豆瓣綠終究沒能撐到這個夏天結束。


    因為知道這盆豆瓣綠寄托的特殊意義,再加上愧疚,盛幼熙主動提出要和宋遇一起去花店。


    結果花店的老板告訴她們,豆瓣綠已經徹底爛根,而且上麵的葉子掉落得很厲害,健康的莖部剩得不多,再加上時值盛夏,天氣炎熱,就算能夠扡插,恐怕也救不活。


    就在盛幼熙擔心宋遇會傷心難過或者怎樣的時候,宋遇卻隻是沉默地將豆瓣綠收進包裏,然後要了一盆新的豆瓣綠。


    “小魚兒,這……”盛幼熙不禁疑惑。


    舊的死了雖然令人遺憾,但是有必要換新嗎?


    這難道不是自欺欺人?


    “我會給蕭岩解釋的。把人家小朋友的植物養死了,總該賠一盆。”


    盛幼熙:“……”


    關鍵是那盆豆瓣綠是獨一無二的啊!


    那可是人家小朋友喜歡的女生送的呢!


    可話到嘴邊,盛幼熙卻忍住了,因為她意識到,這盆豆瓣綠某種程度上對宋遇的意義,其實和對那個胖子小朋友的意義差不多。


    迴到學校,宋遇主動撥打了蕭岩的電話,約他在學校的小操場見麵,那個操場正是當初蕭岩教她輪滑的地方。


    盛幼熙隱約覺得有什麽事情要發生,卻又說不上來,而且人家兩個人約會她總不能做電燈泡,隻得先迴了寢室。


    不過途中她給董文博打了個電話,先透了口風,讓蕭岩注意宋遇的情緒。


    得到提醒的蕭岩暫時放下手中的活,滑著輪滑趕去了小操場。


    隔得極遠,他就看到了那一抹纖瘦高挑的身影。


    她站在高大的泡桐樹下,穿著淺紫色的t恤,配著一條淡藍色的牛仔短褲和一雙小白鞋,手裏捧著一盆青翠欲滴的豆瓣綠,身後是湛藍色的天空,幾種色彩恰到好處地糅合在一起,被不遠處的雲梯攀登架框住,形成了一幅天然動人的畫卷。


    蕭岩突然覺得,這一幕似乎有些眼熟,可一時間卻又想不起來。


    顧不得糾結這些細節,他已經飛快地滑到了她麵前。


    “你找我?”他問,說話的時候目光掃向她懷裏的豆瓣綠,有些疑惑:她怎麽把這東西抱出來了?


    宋遇也順著他的視線看向手裏的豆瓣綠,講道:“中考應該就這兩天了吧?”


    “嗯?”


    宋遇唇角微微勾起了一抹弧度,抬起頭來,將豆瓣綠遞了出去,“這不是你做家教的那個小朋友拜托你幫他保管的嗎,現在該還給他了。”


    蕭岩盯著她的臉,總覺得她心裏有事。


    “你……”


    他還來不及問什麽,卻聽宋遇繼續講道:“這盆豆瓣綠其實不是先前那盆。”


    蕭岩略微驚訝地挑眉。


    宋遇解釋道:“我最近沒照看好,澆水澆多了,原先那盆豆瓣綠爛根死了。沒辦法,總不能讓人家小朋友失望,我想著換一盆他應該也看不出來吧?所以就買了一盆一樣的。對不起,確實是我沒照看好。”


    說著,她將豆瓣綠又往前遞了遞。


    蕭岩接過,不知道為什麽,心情有些沉重。


    但瞧見她眉眼間的愧疚,他連忙講道:“沒事的,我當初答應幫他養就沒說養得活養不活。”


    “這樣啊?”


    “嗯,反正這也看不出來,而且那小胖子現在一門心思想考上重點高中,不早戀了。”


    蕭岩本來想借此安慰宋遇,卻發現自己說了這話後宋遇的神情變得更加憂鬱起來。


    似乎察覺到自己在看她,她又倏地笑了,然後抬頭望向他講道:“那就好。”


    不知道為什麽,蕭岩總覺得她笑得有些勉強,而且這句“那就好”也莫名地帶著幾分傷感。


    “宋遇,你最近怎麽了?”他不免問道。


    “沒事。”她抿唇笑了笑,隨後取下身上的雙肩包,拉開拉鏈,從包裏拿出了一本小冊子,“喏,給。”


    說這個“給”字的時候,她的笑意多了兩分真心實意,那眉眼彎彎的樣子,瞬間烙印在蕭岩眼底。


    他看得愣了愣。


    原來他真的很喜歡她笑起來的樣子。


    正想著,宋遇抬眸,兩人的眸光就撞到了一起。


    那一瞬間,兩人的目光定定的,仿佛有種不可言喻的東西直抵心底,令他心悸。


    下一瞬,蕭岩連忙低頭,垂眸看向她手裏的小冊子,伸手取了過來。


    他將豆瓣綠先放到了腳邊,然後翻開冊子瀏覽起來。


    瞧見那生動活潑的手寫文字和手繪圖案,以及內容翔實的比賽規則,蕭岩有些觸動,不禁抬眸。


    “不知道你能不能用得上,但我覺得你這麽厲害,可以去試一試的,而且我看了,如果贏了比賽,還有獎——”


    宋遇話還沒講完,整個人就落入蕭岩緊實的懷抱裏。


    她有些愕然,眸光落在他胸口的黑色t恤上,腦袋頓時一片空白,隻能感覺到他的身體滾燙,那溫度透過薄薄的衣服麵料傳來,一度燒紅了她的臉、她的耳朵。


    而他的手臂是那樣的有力,懷抱著她,讓她無法掙脫。


    她的雙手抬著,頓時不知道該如何迴應。


    “宋遇,我……”蕭岩擁著她,嗅著她發間的清香,想到她為自己做的一切,就再也無法克製內心的情愫,“我想……”


    卻在他再次開口的這一瞬間,宋遇也開了口,“我也有話……”


    聽到他也在說話,她頓了頓,然後發現他沒有繼續,於是補充完整,“和你說。”


    說完後她像是下定了決心,伸在他身體兩側斜後方的兩隻手漸漸握成拳頭,重複道:“我也有話和你說。”


    她抬頭看向他,眸光變得堅定起來。


    “好,你先說。”蕭岩講道。


    宋遇忍不住用目光細細描繪他的眉眼,然後往後退了一步,退出了他的懷抱。


    蕭岩眉頭微動。


    隻是這一步的距離,卻好像在他們之間劃下了界限,他隱約有種不祥的預感。


    宋遇的聲音卻已經溫柔又堅定地響了起來,“師父,我要出國了。”


    蕭岩看向她,事實上他早有心裏準備,畢竟她是普奧學院的學生,普奧學院本來就是“2+2”的項目。


    但他隱約覺得,宋遇想要說的不僅於此。


    果然——


    “我仔細想了想,這兩年我好像太任性了,一直追著你,給你造成了很多的困擾,也耽誤了你很多的時間,在這裏,我向你道歉。”說著,她竟然又後退了兩步,然後衝他彎腰致歉。


    蕭岩握著冊子的手緊了緊,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師父,你真的很棒,也很值得人喜歡,隻是……”宋遇沉默了片刻,然後重新抬眸,定定地看著他講道,“我可能不會再喜歡你了。”


    說完這句話的那一瞬間,她眼睛一眨,有什麽晶瑩濕潤的東西就順著眼眶流了出來,然後墜入幹涸的地麵,在炎日的夏日裏瞬間消失不見。


    隻能看到她唇角的笑容,溫柔,禮貌,且客套。


    “我要說的說完了,以後我不會再打擾你了。”她笑了起來,眉眼依舊彎彎的,隻是不知道為什麽,那笑容卻令人感到悲傷。


    蕭岩看向她,不明白她為什麽突然這樣。


    “宋遇,我們……”他張了張嘴,可卻突然發現,自己竟然沒有任何理由去挽留她。


    他從來沒有給過她任何正麵的迴應,換言之一直以來其實是自己耽誤他,所以當今天她說出要離開的時候,他又還有什麽資格讓她不要走呢?


    “我們師徒一場,很感謝你曾經教我輪滑,讓我感受到從未享受過的自由和暢快,所以這本輪滑賽事指南就當時徒弟孝敬師父的吧!”


    她的語調依舊輕快,可蕭岩卻再也無法從其中汲取到快樂的力量。


    “對了師父,你剛才想對我說什麽?”她歪頭問道。


    麵對她晶亮的大眼睛,蕭岩一時語塞。


    他剛才想對她說,能不能再等等他,能不能再給他一些時間,現在的蕭岩什麽也給不了她,但是未來的蕭岩可以。


    但……她卻要離開了。


    這些話,似乎也沒有必要說了。


    唇角牽起一抹苦澀的笑容,他眨了眨眼,然後看向她迴道:“沒什麽,就是想……想謝謝你。”


    蕭岩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腦袋裏隻剩下一道聲音:她要離開了。


    聽到這句謝謝,宋遇有些失落,緊隨而來的是如潮水般的疼痛。


    明明是她選擇放棄這段感情,明明是她做出的決定,可她卻還在期待著什麽,就像剛才的那個擁抱,她分明還渴望著……


    可心裏又還有另外一道聲音在提醒她理智,告訴她蕭岩和她一樣,都隻是一時的衝動,這樣的情感經不起任何的風浪,並不能長久。


    兩道聲音快要將她撕裂,她用力地將指尖扣入掌心,才迫使自己維持表麵的鎮定。


    “謝我什麽?”她開口問,聲音維持著平和淡然的語調。


    “謝……”蕭岩抬頭看向她,有那麽一瞬間,他很想像剛才那樣衝上去不管不顧地抱住她。


    可最初的那股衝動和勇氣已經退散,她的話語也讓他清醒許多。


    他本來就是個深陷泥淖、處於黑暗的人,為什麽要自私地將她拉入自己的世界,讓她同自己一起辛苦掙紮呢?


    她那麽美好,值得這世上最好的一切,就應該擁有這世上最好的東西,而這些都是現在的他不能給予的。


    他有什麽資格挽留她呢?


    她能夠闖入他的世界,讓他曾經看見過光,就已經是上天對他的恩賜了,又怎能奢望更多?


    蕭岩啊,你不能這麽自私。


    他在心裏勸告自己,然後迴答了她的問題。


    “謝謝你曾經的喜歡。”他說,眸光定定地鎖著她。


    無人知道,說這話的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胸悶和難受,就好像快要窒息一般。


    宋遇再次笑了,唇角扯出了一抹弧度,有些勉強。


    原來是謝她這個啊,她的喜歡對他來說,或許更多的是一種困擾和負擔吧?


    “不客氣。”她的笑容變得有些苦澀,眼睛也變得酸澀,但還是堅持將話說完,“豆瓣綠和冊子都給你了,那如果沒什麽事的話,我先走了啊。”


    她努力保持微笑。


    他也努力克製情緒。


    “好。”他應道,聲音低沉。


    這一句“好”,仿佛觸發了某個機關,宋遇鼻頭瞬間酸澀,但她強迫自己不準哭,然後抬起手朝他揮了揮,“那我走了啊,拜拜。”


    蕭岩的手動了動,還沒準備好是放下還是抬起,宋遇就已經轉身離開了。


    他終於想起來,她這身打扮,與去年輪滑最後一節課她忍不住親自己,向自己表白的時候一模一樣。


    原來……已經過去那麽久了嗎?


    而對於宋遇,轉身的那一瞬間她的情緒就再也控製不住。


    可她仍然抬頭挺胸,不肯讓他看出她有半分的不舍與脆弱。


    她不知道是否應該誇今天的自己堅強,但她知道,這樣的情形從未在她的預想之中,她從未想過主動提出兩人之間劃清界限的那個人是自己,就像她從未想過她會這麽平靜地應對這一切一樣。


    原來,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


    隻有,遲與早。


    背著書包,她沒有迴宿舍,而是原路折返,去了花店。


    日子就像是那些灑落在這個夏天的汗水或淚水,在當時感覺痛不欲生,天都要崩塌了似的,卻在事後找不到一點兒痕跡,悄然而逝。


    而生活,卻仍在繼續。


    期末就這樣毫無預兆地來臨,而考完試,意味著宋遇與這座生活了兩年的校園告別。


    離校的那天,盛幼熙哭得稀裏嘩啦的,眼睛都腫了,抱著她和方正婷不肯撒手。


    沒辦法,她雅思考不過,隻能繼續留在國內讀書。


    至於趙瀟瀟,她一開始就沒打算出國,隻是想拿雙學位,既然能在國內拿,打遊戲還方便,她也就不去遭那份罪了。


    個人選擇不同,她隻是為了鍍金,家裏也由得她,所以就比較佛係。


    所以404寢室最後出國的隻有宋遇和方正婷。


    “你以後一定要經常和我qq視頻,我查了,qq可以用的,嗚嗚嗚……”盛幼熙一把鼻涕一把淚。


    宋遇本來還有些傷感的,結果被她弄得哭笑不得。


    盛幼熙將她還笑,幹脆把眼淚抹在了她袖口上,然後又講道:“你答應我。”


    那架勢大有宋遇不答應她她就把鼻涕一塊兒抹她身上。


    “好好好,我記住了。”


    “這還差不多。”盛幼熙這下滿足了,隨後才放開了她。


    宋遇的手這才得了空閑,趕緊去收拾剛才裝到一半的行李箱。


    盛幼熙見狀忍不住吐槽:“你師父也真是的,下個學期都見不到了,他也不說來送送你,非得今早就趕迴去。”


    宋遇手上的動作一頓。


    她並不知道蕭岩已經迴老家了。


    “不過聽文博說他外婆就這兩天了,你也別怪他。”


    宋遇手裏的衣服掉了下去,她忍不住迴頭看向盛幼熙,難以置信地問道:“什麽叫就這兩天了?”


    盛幼熙驚訝:“你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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