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朗的童年是快樂的。


    因為她身邊有一個保護神。


    從記事以來,不管是哥哥們欺負自己,還是村裏的孩子合起夥來想要打自己。


    奶奶總是會在第一時間出現,將那些壞小子們趕走。


    潑辣婆子,便是這些壞小子給奶奶起的外號。


    每每這個時候,薛朗總是站在奶奶的身後,看著那些想要打自己,卻又不敢上前,最後隻能落荒而逃的壞小子們。


    在薛朗的記憶裏,奶奶是有兩幅麵孔的。


    在家裏,隻要奶奶做的飯菜不和爺爺的胃口了。


    爺爺就會破口大罵,別那些壞小子們罵自己的話還難聽。


    這個時候,奶奶總是抱住薛朗,捂住她的耳朵,一言不發。


    就算爺爺把水潑在奶奶的身上,奶奶也不會說話。


    擦了擦身上的水,繼續給自己縫衣服。


    薛朗是王家村裏所有的孩子中,唯一一個身上沒有補丁的。


    這也是那些壞小子們欺負她的原因之一。


    而自己的衣服,全都是奶奶省吃儉用攢出來的。


    爺爺總是在喝醉之後,破口大罵,說這輩子也沒有穿過沒有補丁的衣服。


    自己這個賠錢貨比她過的還好。


    在爺爺麵前,奶奶永遠是沉默的。


    隻有在別人想要欺負自己,或者爺爺想要拔下自己的衣服給哥哥弟弟穿時,奶奶才會露出另外一個麵孔。


    她會衝著即使打自己也不還手的爺爺罵迴去。


    甚至還把懷裏的剪刀掏出來,告訴爺爺,再敢把打自己衣服的主意,她就和爺爺同歸於盡。


    每每這個時候,原本在家裏耀武揚威,吆五喝六的爺爺總會把腦袋縮迴去,坐在桌子上小聲的咒罵奶奶是中邪了的潑辣婆子。


    在這樣的日子裏,薛朗慢慢的長大。


    也不知是從小就沒有挨過餓的原因,還是因為奶奶養的好。


    薛朗的個子要比同齡的孩子高半頭。


    八九歲的時候,就出落的明眸皓齒,成為了遠近聞名的小美人。


    薛朗原本以為自己的日子會一直這樣過下去。


    雖然總是有很多不如意的事情,但有奶奶的陪伴,薛朗覺得一切都是那麽的美好。


    直到有一天,從外麵迴來的薛朗還沒有進門,就聽到爺爺的嘶吼聲。


    院子裏散落著一匹上等的布料,還有一隻骨瘦如柴的老牛。


    “你個老不死的東西,一輩子沒幹過人事。娃兒從小到大,從來沒吃過你一個糖疙瘩。現在她還不到十歲,你就要把她嫁給姓趙的那個遭雷劈的!”


    奶奶尖叫著,屋裏傳出砸碎東西的聲音。


    薛朗嚇壞了,趴在門口。


    那群壞小子又圍了上來,圍著她拍手嘲笑:“小瘋子要嫁給趙瘸子的傻兒子了,傻兒子娶小瘋子,傻兒子娶小瘋子。”


    小瘋子是他們給薛朗起的外號。


    因為自己爺爺在外麵添油加醋宣傳的原因,村裏人背地裏都叫自己奶奶瘋婆子。


    而自己作為奶奶最親近的人,薛朗也被叫做了小瘋子。


    這個時候薛朗才明白,院子裏地上散落的布料和那頭老牛,乃是趙家下的聘禮。


    趙家想要讓自己嫁給他們家的傻兒子。


    奶奶和爺爺在屋子裏吵了很久。


    薛朗從來沒有見過像是要吃人模樣的奶奶。


    她更沒有想到,自己那比老黃牛還要瘦弱的奶奶居然有那麽大的力氣。


    把地上的布料撕碎了不說,還把家裏的瓶瓶罐罐全都砸的稀巴爛。


    “你個歪嘴的老不死的,你不會說話,我老婆子去說。姓趙的想要我的娃兒,我就死他們家裏!”


    奶奶嘶吼著衝著被憋的說不出話來的爺爺破口大罵。


    爺爺氣的發抖,這輩子,他還是第一次從自己媳婦嘴裏聽到歪嘴這兩個字。


    夜幕降臨,奶奶把爺爺趕出院子,坐在門口,一手握著砍柴的柴刀,一手抱著自己。


    瞪著一雙眼睛看著外麵看熱鬧的人。


    “誰敢打我們家娃兒的主意,我這個瘋婆子就砍死誰!”


    所有人都說瘋婆子真的瘋了,隻有躲在奶奶懷裏的薛朗知道。


    奶奶沒有瘋,她是村子裏最清醒的人。


    爺爺站在門口,罵罵咧咧的走了。


    看熱鬧的人也都走了。


    仿佛天地間隻剩下奶奶和自己兩個人。


    “奶奶,我想讀書。”


    薛朗看著依舊瞪著眼,一雙手緊緊握住柴刀,絲毫不敢有任何懈怠的奶奶,輕輕的說著。


    奶奶很吃驚,她看著薛朗,問為什麽想要讀書。


    “我聽他們說,王家奶奶不用幹活,可是有人伺候,就是因為他們家祖上有人讀書考科舉當了大官。”


    薛朗眨著眼睛,抬起手摸了**奶臉上已經幹了的傷。


    “我也想讀書考科舉,以後當了大官,奶奶就不用受人欺負了。”


    奶奶放下了柴刀,露出欣慰的笑容,抱緊了薛朗。


    “娃兒,沒人敢欺負奶奶。你隻要以後不受苦,奶奶就算死也值了。”


    薛朗擦著奶奶流下的眼淚,她也跟著哭了起來。


    那一晚,薛朗在奶奶的懷裏睡著了。


    她做了一個夢,夢到了自己當上了狀元,接奶奶離開了村子,去長安城裏過上了好日子。


    從那以後,奶奶就開始教自己讀書識字。


    沒有紙和筆,奶奶就用樹枝,在沙子上寫。


    薛朗學的很快,也寫的很好。


    等到十歲的時候,她已經比村裏的私塾先生認的字還要多。


    並且她還把自己的理想給私塾先生說了。


    這讓她知道了一個無比殘酷的事實。


    薛朗哭著迴了家,一頭紮進了奶奶的懷裏。


    “奶奶,村裏的先生說,女娃娃讀再多的書,也不能參加科考,更不能當官。”


    薛朗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把自己知道的真相說給了奶奶聽。


    奶奶把她抱在懷裏,一邊摸著她的腦袋,一邊安慰說:“能的,女娃娃也能當官的。”


    哭了背過氣的薛朗在奶奶的懷裏睡著了。


    等她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車上。


    奶奶趕著那頭用自己唯一的嫁妝——奶奶的娘親給她留下來的手鐲賠給趙家,換來的老黃牛。


    看到自己醒來,奶奶告訴薛朗,她要帶薛朗去一個地方,那個地方,女子也可以做官。


    這是薛朗第一次聽到山南兩個字。


    就這樣,牛車拉著薛朗,從王家村走了出來。


    奶奶也不知道山南在哪裏,但是卻知道,隻要往南走,走到盡頭就到了。


    一路之上,奶奶笑著告訴薛朗,她都打聽好了。


    在山南那裏,是一個叫做鎮南公的女子當官。


    這個鎮南公姓楚,乃是天下的國公裏唯一的女子。


    奶奶還給她講了德賢皇後的故事。


    薛朗從來都不知道,原來這世上還有這樣的女子。


    她問奶奶怎麽知道這些事。


    奶奶驕傲的說,她還是個姑娘,和自己一般大的時候,可是住在長安城裏的。


    住在長安城,自然知道天下的事情。


    薛朗從來沒有見過那種表情的奶奶。


    那種驕傲和自豪,似乎不應該出現在奶奶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老婦人臉上。


    那是薛朗第一次走出村子,來到外麵的世界。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麽的新奇。


    奶奶趕著牛車,在繁華的街道上穿過。


    街旁熱騰騰的包子散發出來的香味,讓薛朗不由自主的流出了口水。


    奶奶從貼身的衣服裏拿出一塊用破布包好的布袋。


    薛朗知道,那個布袋裏包著奶奶攢了一輩子的錢。


    奶奶總是說,這些錢是要給薛朗找一個好婆家的。


    薛朗從來沒見過奶奶從布袋裏往外麵掏錢。


    但是這一次,奶奶卻從布袋裏拿出兩個銅板。


    從賣包子的那裏買兩個熱騰騰的包子。


    包子很大,奶奶看著薛朗吃下去,笑的合不攏嘴。


    薛朗要給奶奶吃,但奶奶總說不餓。


    這是一個讓薛朗從小都疑惑的事情。


    奶奶對她說的最多的話就是不餓,不喜歡吃。


    隻要是她喜歡吃的東西,好像奶奶從來都不喜歡。


    薛朗不知道為什麽,包子那麽香,奶奶為什麽不喜歡呢?


    牛車走走停停。


    奶奶和薛朗說了很多事,也遇到了很多人。


    就在要走出青州境內的時候,奶奶才知道,原來想要進關,是要有路引的。


    沒有路引,她們是過不了關,出不了青州的。


    奶奶跪在守關士卒麵前,磕破了腦袋。


    換來的卻是士卒冰冷的刀鋒。


    坐在牛車上的薛朗平生第一次感到了絕望。


    她想要下車上去扶起奶奶,但終究還是個孩子。


    那是薛朗平生第一次見奶奶流淚。


    也是薛朗平生第一次意識到,往日裏看起來無所不能的奶奶,原來也隻是一個普通的女人。


    就在這個時候,一輛華麗的馬車停在了他們的牛車旁邊。


    從馬車上下來一個穿著薛朗從未見過的衣服的男人,男人牽著一個比自己大一點的女孩。


    那個女孩很好看,薛朗從來沒見過這麽好看的人。


    好像是奶奶故事裏的仙女一樣。


    小仙女走到奶奶麵前,將奶奶扶起來。


    那個男人和守門的士卒說了一番話,說了什麽,薛朗不知道。


    但是說完話之後,奶奶又衝著那個小仙女和男人不停的磕頭。


    關門開了,男人和小仙女上了他們華麗的馬車,消失在薛朗的視線中。


    薛朗能夠看到,那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女孩,從馬車內探出頭來,一直看著自己。


    好像在對自己說,薛朗,我在前麵等你呀。


    迴到牛車上的奶奶高興的告訴薛朗,她和奶奶不一樣。


    奶奶是一個苦命的人,注定是要受一輩子苦的。


    而薛朗不是。


    剛剛那個馬車上的男人和女孩,是薛朗的貴人。


    貴人不僅讓守關的士卒給她們倆放行。


    還給了奶奶一個令牌和一些錢。


    告訴奶奶,隻要有這個令牌,天下間去哪裏都不會有人攔著。


    奶奶把那塊木牌牌交給了薛朗,告訴薛朗,以後一定要報答貴人的恩情。


    薛朗看著早就消失在前麵的馬車問奶奶,貴人叫什麽?


    奶奶說,貴人姓蘇,叫做蘇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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