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的邊境上,風很大,此時這個季節雖然已經有了暖意,可一早一晚還是有些寒冷。


    一支山蠻軍隊在官道兩旁安營紮寨,兩萬人的隊伍,十分的安靜。


    所有的人都不知道,統領為什麽不帶著自己去洛陽,偏偏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


    冀州民風彪悍,官服雖然無能,可百姓之中不少草莽英雄。


    自從他們入境之後,每天都有小股軍隊前來偷襲。


    雖然沒有造成人員傷亡,可是每日在陌生的地方防著陌生的軍隊來襲,終究是煩不勝煩。


    可整個軍隊上下雖然對此頗有怨言,可卻沒有一個人將這份怨言表達出來。


    因為一個人,一個中原人。


    正是這個中原人,他們這些人才能夠活下來,不僅活了下來,還成為了山蠻的正規軍。


    跟著王庭的親衛突破長城,攻下幽州。


    這個中原人在他們眼裏,就是神一樣的存在。


    因此再大的怨言因為這個人的存在,所有人都忍受了下來。


    風很大,冀州的風和草原上的風不同。


    草原上的風很幹,吹在人臉上像是刀子一樣。


    抵擋住這種風很簡單,隻要用紗巾蒙住臉就可以。


    可是冀州的風很濕潤,尤其是在這個季節,初夏還未到夏天。


    天空陰晴不定,風夾雜著水汽鋪在臉上,讓適應了幹燥環境的山蠻士卒渾身上下不舒服。


    這些山蠻士卒雖然是山蠻人,可在山蠻之中他們屬於社會的最底層——奴隸。


    能活下來的奴隸全都是身強體壯,鐵打的漢子。


    可即便如此,依舊有不少人被這種風一吹,水土不服,上吐下瀉,幾乎要死掉。


    他們從來都沒有像現在一樣,期盼著山蠻的死敵——長城守衛軍趕緊到來。


    因為他們知道,自己的統領還有拯救他們的先生一直在等長城守衛軍。


    至於說等到了會如何,他們不會考慮。


    先生說開戰,他們拿起武器絲毫不會猶豫。


    等待,很熬人,尤其是對於一個身患重病的人來說,時間從來都是無比珍貴的。


    馬如龍坐在特製的輪椅上,看著延綿到東方不見邊際的官道。


    他在這裏已經等了四天了,這是一個很不吉利的數字。


    馬如龍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個四天,他從來沒有想過,四天的時間居然比四年還要長。


    身體不由自主的咳嗽起來,站在旁邊的山蠻軍隊統領耶律戰趕緊命人端來痰盂。


    馬如龍揮了揮手,示意他不必大驚小怪。


    顫抖著從懷裏掏出手絹,接住了咳出的東西。


    手絹中心的血跡越來越暗,這是病入膏肓的征兆。


    馬如龍將手絹收好,放迴了腰間。


    等晚上迴營,他要親手打水將手絹洗幹淨。


    送他手絹人的麵孔再也不可能出現在他的眼前,可她的遺願,卻一直在馬如龍的腦海裏迴蕩。


    “馬大哥,我知道,你是天下最有本事的人。從第一眼見到你,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不要怨恨耶律楚雄,他,他也是為了讓山蠻更好。求求你,救一救山蠻,讓山蠻人的百姓再也不用受饑荒之苦,再也不用受病患植痛,讓山蠻人的孩子能夠識文斷字,再也不要和大炎打仗。”


    馬如龍閉上了眼睛,山蠻公主的音容麵貌浮現在眼前。


    從相知到相戀,整整三年時間,若非是她,自己剛穿越過來隻怕就死了。


    在山蠻,奴隸也分三六九等。


    像他這樣被山蠻人從炎朝邊境捉來的中原奴隸,是所有奴隸之中地位最低的。


    更不要說穿越過來的他,原本就身染重疾。


    馬如龍已經做好了再死一次的準備,可就在最絕望的時候,天使一樣的她出現在了自己的麵前。


    “如果當初我願意跟你一起迴王庭,你現在一定還陪在我身邊。”


    馬如龍閉著眼睛,風從他的臉頰吹過,吹幹了他眼角的淚水。


    不知道過了多久,官道上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噠噠噠,噠噠噠,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耶律戰一臉戒備的擋在馬如龍的麵前,卻被馬如龍揮手退去。


    疾馳的騎士在距離馬如龍不到半米的地方停了下來,騎術之精湛,讓耶律戰這等從小就與馬為伴,對自己騎術十分自豪的人都暗暗讚歎。


    馬如龍甚至能感受到疾馳的馬匹唿吸的熱氣。


    騎士看了看他,有些不解,又有些埋怨的說道:“官道上風大,你身子不好,為什麽要在這裏等候?”


    馬如龍睜開了眼,看著坐在馬上的人露出笑容來。


    “我這個人,咳咳,最沒有耐性,若非因為身子不爭氣,我就和你一起去,哪還在這裏吃風喝煙。”


    “說到煙,我倒是想起來了,你帶煙了麽?”


    馬如龍仿佛和眼前的騎士十分的熟悉,言語之間沒有任何的客氣。


    “我四天前留給你的一條你全都抽完了?”


    騎士一聽這話,聲音裏帶著一絲怒氣。


    轉頭看向了一旁的耶律戰,一雙眼睛如雷似電,讓耶律戰忍不住打了個寒蟬。


    雖然不是第一次見到這個男人,可每一次見到他,平日裏天不怕地不怕,無所畏懼的耶律戰心裏總是莫名的生出一股恐懼。


    這種恐懼來自靈魂,像是本能。


    就像草原上再勇猛的豺狼,見到猛虎時也會懼怕。


    馬如龍卻對男人沒有任何的畏懼之心,反而伸手催促道:“我知道你還有存貨,趕緊給我吧。我這都快死的人了,多抽一口也死不了,少抽一口也活不久,幹嘛要委屈自己。”


    其實無奈的搖了搖頭,從懷裏拿出一包煙來,隨手扔給了他。


    雖說是隨手,可準頭卻分毫不差,穩穩的落在了馬如龍的懷裏。


    拿起,拆開,遮擋,點著。


    動作一氣嗬成,絲毫看不出是一個重病之人。


    馬如龍狠狠的抽了一口,舒服的仰起頭來。


    緊接著一陣咳嗽,馬如龍一邊咳,一邊用力的用手捶著胸口。


    “噗!”


    一口血水吐出,隨即被風土掩蓋。


    “說說吧,蘭陵王怎麽說。”馬如龍抬起頭來看著馬上的騎士問道。


    騎士摘下了頭冠,散開長發,露出原本的麵目,正是冠軍侯霍去病。


    霍去病的麵色有些不好看,道:“長城守衛軍說沒有聖旨,他們還是要進軍。”


    馬如龍一愣,隨後哈哈大笑:“聖旨?”


    像是聽到了世上最好笑的事一般。


    “聖旨?誰的聖旨?洛陽還是長安的?他蘭陵王聽從王命,我馬如龍還可以理解。可他項羽要聖旨,要誰的聖旨?洛陽偽帝的聖旨,還是長安秦始皇的聖旨?”


    霍去病搖了搖頭,歎了口氣,道:“該說的話,我全都說了。可他們依舊執意要進軍。”


    馬如龍似乎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絲毫沒有意外。


    沉默了一會,將手頭的煙抽完,隨手彈飛。


    馬如龍看著遠處朦朧的遠景,緩緩道:“冠軍侯,你也看到了,不是我馬如龍想要開戰,是他們長城守衛軍不願意放過我們。”


    霍去病緩緩的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馬如龍按住扶手,咬著牙站了起來。


    狂風吹來,像是隨時都要把他吹倒。


    “冠軍侯,現在是最好的時機,千百年來,中原大地的封建王朝之中,從未有過這樣好的機會。”


    馬如龍裹緊了衣衫,抬頭看向坐在馬上的霍去病,指著身後的山蠻士卒道:“這些山蠻人也都是爹生娘養的,也都是和咱們一般,餓了要吃,困了要睡。他們也能學會咱們的語言,看懂咱們的文字,消滅中原與山蠻百年千年的矛盾,不光隻有戰爭這一條路!”


    霍去病點了點頭,看著馬如龍單薄的身子,緩緩的道:“我知道,如若不然,我也不會當這個說客。”


    馬如龍長歎一聲:“長安城內有梁俊在,我雖然沒有見過他,可從他在雍州和長安做的一係列事來看,對於接納山蠻人是沒有任何意見,甚至極力讚成的。”


    “在內,有梁俊這位太子支持,在外,有我在,山蠻人也會接受歸為王化的辦法。可惜,這千載難逢的絕好解決北方問題的時機就這樣被長城守衛軍毀了!”


    霍去病沒有說話,當他知道山蠻人攻破幽州的時候,第一時間就帶著軍隊北上,想要奪迴幽州,狙擊山蠻人南下。


    可見到山蠻人在幽州的行為,認識馬如龍之後,霍去病改變了消滅山蠻軍隊的想法。


    常年和異族作戰的霍去病比任何人都知道,大炎與山蠻的問題,戰爭隻是治標,絕對不治本。


    要想徹底根除中原王朝與北方遊牧民族之間的矛盾,隻有采取馬如龍的辦法——化敵人為家人,兩族成為一族。


    用馬如龍的話來說,那就是變外交矛盾成為人民內部矛盾,隻有這樣,放才能讓炎朝百姓和山蠻百姓,不用交戰就可以過上好日子。


    馬如龍堅信隻要自己能夠說服促成此事,哪怕自己死了,梁俊也能夠接過這個擔子,用十年二十年,甚至五十年的時間。


    通過改製,讓山蠻人徹底融為大炎朝的一份子。


    等到那個時候,北方再無大戰,天下才能得到真正的太平。


    隻可惜,目光短淺,心胸狹隘的穿越者實在是太多了!


    “項羽和高長恭,根本就不是想要來阻止山蠻人,他們是想要借著這個機會,加入天下逐鹿裏,想要完成他們前世未能完成的王圖霸業!”


    馬如龍看著霍去病高聲嘶吼道:“他們都是這世間最自私自利的人!是滿口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的垃圾!”


    霍去病沒有阻攔馬如龍,任憑他肆意的發泄著。


    馬如龍說的沒錯,長城守衛軍變了,當他見到那位楚霸王身後的大軍時,霍去病就知道,自己這個說客已經沒有了作用。


    他怎麽也沒有想到,在這場戰爭中,一項兇悍殘暴的山蠻人是為了和平而來。


    原本該守衛炎朝百姓,保家衛國的長城守衛軍卻選擇了通過戰爭,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


    馬如龍罵了一陣,渾身無力,無奈的坐了下來。


    “從攻打幽州的時候,我就發現了,長城守衛軍是故意沒有支援,為的就是讓山蠻人攻克幽州,好讓他們有理由離開長城。”


    “咳咳咳...”


    “項羽上輩子得不到天下,這輩子沒有劉邦,有梁俊在,他也不可能當皇帝!”


    馬如龍慢慢的平靜下來,隨後看向霍去病問道:“冠軍侯,項羽小兒怎麽說?”


    霍去病沒有馬上迴答,反而是愣了愣,道:“戰。”


    馬如龍一愣,沒有第一時間明白戰是什麽意思,隨後馬上明白過來。


    短暫的沉默之後,換來了的是仰天長笑。


    “戰?好的很,好的很!”


    馬如龍又一次掙紮著站起來,看著遠處的地平線,眼中露出兇光:“他要戰,那就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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