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宮內


    自打皇帝設置了軍機處,梁三爺就再也沒有上過朝了,這讓左相方護有些擔憂。


    大炎朝如今是什麽樣子,沒有人再比他這個宰相更加明白。


    說是內憂外患這都算好的,整個大炎朝已經像是被風幹的參天大樹,隻等著一個火星子,瞬間就燒成熊熊大火。


    而且內憂又與眾不同,前朝到了這種地步,往往是奸臣當道,無能之輩身居高位,但大炎朝卻恰恰相反,整個朝堂之上,方護一眼望去,全都是精明強幹之輩。


    左邊的一眾皇子外加一幫子皇親國戚,哪一個不是治國之才,國士之智?


    右邊的一眾文武群臣,哪一個不是不是滿腹經綸,安邦定國之人?


    可是人心散了,隊伍就難帶了。


    饒是方護兩世位極人臣,看著這個班底,也不由得犯了愁。


    這幫人該怎麽才能聚到一起呢?方護很頭疼,站在右邊首位沉思。


    “難不成程尚書是要行伊霍之事麽?”也不知道今天這幫子人又在吵些什麽,禦史台的一個禦史言官扯著嗓門高喊。


    方護一愣,臉色有些不好看。


    “伊霍之事,是為何事?”


    那禦史言官正和程經吵的麵紅耳赤,梁三爺不在朝堂上,每日上朝,眾人也都是走個過場,朝議由方護主持,有奏本或者大事,都是方護整理了,等下了朝,在軍機處處理。


    梁三爺在朝的時候,這幫子禦史說話尚且大膽的很,此時梁三爺不在,說起話更是肆無忌憚。


    他這邊說的正嗨,冷不丁的聽到方護說話了,一愣。


    往日裏方護都是一言不發,收好了奏本,下了朝就走,今日突然說這話,讓這禦史不知什麽情況。


    但是方護問了,一來他是群臣之首,二來又是首席軍機大臣,這禦史不敢不迴。


    隻得恭敬道:“啟稟相爺,下官要彈劾程經程尚書謀反之心。”


    此言一出,眾人倒是有些意外,這幫子言官仗著太祖有祖製,非謀反不可治罪,向來是一張大嘴巴,今日說這個屍位素餐,明日說那個有不臣之心,不過如此正大光明的說別人謀反,這還是頭一次。


    梁羽坐在一旁,端著茶水不說話,梁植聽到這話,也隻是眯著眼睛看了看,看清楚是誰之後,又把眼睛閉上。


    “趙禦史,伊霍之事所謂何事?”方護聲音很嚴肅,讓那禦史心裏咯噔一聲,其他人也都感覺有些意外,老相爺這是咋了?


    禦史言官要彈劾戶部尚書有謀反之心,這事說大也大,說小也小,但是無論如何方護作為朝儀主持者,按理都應該問一問,怎麽放著這種事不管,卻揪著這禦史一句話不放。


    那禦史也是個倔性子,道:“迴相爺,這伊霍之事,自然是說程尚書有不臣之心,打算效仿商朝伊尹與西漢霍光,行那不臣之事。”


    這禦史言官向來什麽都敢說,梁三爺也見識過這幫子倔驢的性子,上次就因為廢太子,結果撞死了一個,引得整個禦史台的人鬧開了鍋,梁三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安撫好。


    方護也知道這幫禦史的性子,但是此時火上了腦子,看著那趙禦史道:“這伊尹與霍光均是中興之臣,古來先賢,如何有不臣之心?”


    趙禦史一聽方護這樣說,也顧不上什麽上官下臣之別,正色道:“方軍機,那伊尹以輔臣之勢囚君父太甲於桐宮,霍光以權臣之威廢劉賀而立宣帝劉病已,又如何能是為中興之臣,又如何能稱得上古來先賢?”


    方護道:“孟子雲,湯之於伊尹,學焉而後臣之,故不勞而王。霍光廢無道立有道,此二人治下,皆是太平盛世,百姓安居樂業,四海升平,萬邦來朝,如何稱不上先賢?”


    趙禦史道:“軍機之言,下官以為不然,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孔聖人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若是滿朝皆為伊尹霍光之徒,但不知這天下又有多少王莽、董卓、曹操之輩,若是朝堂之上皆是虎狼之輩,那時朝廷動蕩,百姓無主,又何談安居樂業,又何談四海升平?下官鬥膽問一句,方軍機為臣之道,是以伊尹、霍光之效,還是以王董曹操之流?”


    他這一番話說的方護是麵色大變,素來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趙禦史身為言官,在朝堂之上可以瘋狗一樣,肆無忌憚,但是方護作為百官之首,素有清名,如何能和他做這些口舌之爭。


    這禦史台的人,隻因為方護沒有將他們的頭頭禦史中丞蘇信納入軍機處內,一直對方護頗有意見,此時發難,自然是有些泄憤之意。


    其他禦史一見,個個捋須而笑,心裏為趙禦史點讚。


    方護手下官員見自己大佬受辱,有心出頭,正要組織語言懟迴去,卻聽大殿之內有人大聲道。


    “放肆!”


    眾人望去,見是兵部尚書韓勵,心中納悶,這姓趙的和方相爺撕逼,韓勵這兵部尚書既不是禦史一派,也不是方護門人,怎麽突然橫插一杠子。


    “你一個小小禦史,目無上官,如何敢在這大殿之上大放厥詞?”韓勵怒目而視,他本是將門之後,年輕時在邊關屢立戰功,後被調入京師,一路升遷,靠著軍功和祖上功勞,三十五做到了兵部尚書的高位,在大炎朝中,雖算不上頭一份,但是卻也足夠讓人欽佩。


    趙禦史是個人來瘋,若是沒人理會他,他說一會,自己沒興趣了,也就算了,但是越是有人搭理,他越是興奮,搭理的人越多,越是杠精。


    “太祖有遺詔,禦史言官,非謀逆不可治罪,今聖人英武,又授予我等風聞奏事之權,方軍機貴為百官之首,在朝堂之上,鼓吹伊霍之流,下官如何說不得?”趙禦史昂首挺胸,義正言辭,一副不可惶惶侵犯之模樣,反正是明車明炮的幹了,口中也不叫相爺,直接叫上了方軍機。


    這軍機大臣名字挺起來是很響亮,但卻是沒有品階的,他這種場合叫方軍機,顯然是不給方護麵子。


    韓勵道:“扶大廈將傾於危難之間,延漢室江山數十載國運,若無曹操,不知漢末幾人稱帝,幾人稱王,又不知多少百姓流離失所,怎麽到了趙禦史嘴裏,這等忠君為國之臣反而成了叛逆之人?你張嘴子曰,閉嘴詩雲,先賢尚言,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難道為國為民,在趙禦史眼中,就不是為官之道麽。”


    趙禦史哈哈大笑,道:“曹操脅天子以令諸侯,如何能夠稱得上為國為民,韓尚書此言,隻怕也是不實!”


    韓勵冷聲一笑,道:“桓靈在位,漢統衰落,外戚幹政,閹宦為禍。先後黃巾,後有董卓,劫持漢帝,殘暴蒼生,社稷有累卵之危,生靈有倒懸之急。天下諸侯心無漢室,為一己之私裂土封疆,致使天下蒼生流民失所,苦不堪言。更有甚者,廣屯糧草,擁兵自立,目無君父,心無社稷,麾下之吏皆為敲骨吸髓之輩,治下之民皆成兇虎餓狼之食。曹操以一人之力,先破黃巾,再謀董卓。散盡萬貫家財,招募仁者誌士,奉迎漢帝,攘除群逆,克複遼東,威震華夏,一統中原,屯墾戍邊。使漢室不為諸侯輕賤,百姓不為異族侵犯。此等忠臣,在趙禦史口中,如何就是大奸大惡之輩?”


    趙禦史聽了,連連拍掌,道:“趙恆原本以為,韓尚書乃是將門之後,萬沒想竟能說出此等高論,若非熟讀史書之人,聽了韓尚書此言,隻怕也將曹操當做忠臣良將,韓尚書所言,在下官看來,無異於指鹿為馬,顛倒黑白。曹操名為漢相,實為漢賊,借漢室之威,行君王之事,縱然征討蠻夷,收複遼東,此本為臣子份內之事,雖有功勞,又如何能夠脅迫天子,加封九錫?韓尚書,你也曾牧野邊關,放馬蠻山,難不成你也要加封九錫,裂土封王麽?”


    韓勵不以為然,冷聲一哼,趙禦史接著道:“朝堂諸公均是飽讀詩書之人,這史書之上,君弱臣強,私加九錫者都是何人?先是王莽,後有曹操,曹魏篡漢之後,又有司馬昭覬覦神器,這三人,哪一個不是亂臣賊子,哪一個不是狼子野心,哪一個不是為當時天下人人得而誅之,後世人人聞之唾棄之人?依我看來,這曹操更比霍光無恥,王莽更比曹操無恥之尤!”


    “住嘴!”趙禦史說完,朝堂之上三人異口同聲斥道。


    趙恆反而一愣,見除了方護和韓勵,吏部尚書左典怎麽還跟著罵起自己來了?


    招他惹他了?


    自己罵霍光和曹操,是指桑罵槐,誰讓方護和韓勵為這倆奸臣開脫,


    這吏部尚書左典突然插什麽嘴,自己又沒有說他。


    眾人也都是疑惑,這趙恆罵霍光和曹操,明顯是影射方護和韓勵,左典一直沒有說話,怎麽還跟著一起噴趙恆。


    吏部尚書左典見眾人都來看他,麵色有些尷尬,輕輕咳嗽一聲,看著趙恆道:“趙禦史說曹操就說曹操,說霍光就說霍光,最後扯王莽做什麽?”


    趙恆剛想說話,一旁一直吃瓜修仙的七皇子梁植突然睜開眼道:“怎麽,方相推崇霍光,韓尚書又為曹操說話,難不成左尚書是以王莽為榜樣麽?”


    此言一出,左典麵色十分難看,看著梁植道:“七皇子,不知此話怎麽講。”


    梁植大袖一揮,站了起來,看了朝堂上下,道:“依著本王看,趙禦史說的話,也是有些道理,咱們大炎朝的朝堂上,確實多了些不臣之氣,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偽複誰知?諸位都是我大炎的肱骨之臣,這大炎的江山,還得靠著諸位辛苦,這些口舌之爭,無濟於事,不如就此作罷。”


    趙禦史道:“七皇子說的極是,這誰心懷聖人,誰身藏禍心,時間長了,自然知道。但是這程尚書之心,已是路人皆知,若是放任不管,隻怕百官心中也不服氣。”


    程經一愣,怎麽又扯到自己身上來了,這姓趙的是屬狗的麽?


    自己好不容易掙脫出來,跳到岸上看他們在這撕逼,怎麽撕著撕著就撕到自己身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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