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黑無常又想錯了。


    暝照劍還是隻在他手臂上劃出一道口子。寒淩江即來即去,也躲過了他的索命劍。


    手臂上的血痕生出絲絲青煙,那是受暝照劍灼燒導致。頭上大汗淋漓,口中唿吸粗喘,則是心裏恐懼所致。皮膚之痛和兩度絕望的恐懼深深紮根在黑無常心中。


    兩次得手,兩次收手,莫非是在戲弄自己不成?


    黑無常惱羞成怒,怒氣不僅戰勝了恐懼亦戰勝了理智。他雙手使劍,左右開弓,追魂索命劍法大展其威。


    三把消卻蹤影的利劍數次相擊,在昏暗的甬道裏劃出道道火花,追魂索命又快又狠雖招招致命卻再無章法,威脅不了此時的寒淩江。


    相反,黑無常稍有隙漏,暝照劍就會舊景重現。這次是麵頰,然後是左腿,右腿,腹,背,小臂,肩膀。每次隻留下一道不深不淺的口子,卻在黑無常心裏劃下一道絕望。寒淩江的劍越舞越快,舞動時恍若一陣秋風。他的劍卻越來越慢,越來越鈍。


    他感到無力,無力再掌控他自己的生命,他的生命好似已不屬於他。最後暝照劍直刺黑無常咽喉,這一劍無花招無虛晃,普通至極、簡單至極,連外行人都知道該如何躲避如何格擋,黑無常卻絕望了。


    他心裏沒了勁,手上雙劍幾欲掉落,不禁閉上了眼,早該明白死亡是在所難免的。這普通的一招正是戮秋劍法的最後一招,收劍式。


    黑無常還不想死,誰都不想死,他忽然丟了雙劍,發了瘋似的不停磕頭,頭皮磕破的血和著恐懼的淚讓他麵容顯得極為可憐,此時此景像極了十年前的一幕。


    “少俠饒命,少俠饒命。不要殺我啊,我不想死。”


    黑無常將額頭磕碎,他明白不這樣是活不下去的。暝照劍抵住他的下頜,劍鋒發出熾熱的高溫灼燒他的皮膚。


    “帶我去關壓師兄的地方!”


    他順著劍身看去,那是一雙宛如殺神般的血紅雙眸……


    林雲寺一眾和尚絕處逢生,迴到寺裏正是戌時初刻,天完全黑了。出口是古塔佛像下的枯井,古塔立於青峰上,從那裏可以看到林雲寺全貌。


    他們看見漆黑的夜幕下寺裏燃燒著一排排火炬,火光照耀出百十位身挺如槍的步卒。在他們前麵還有一圈人影,是十多位雙手被縛在背後的光頭和尚,定睛看去正是那日闖入寺內的妖人。


    老員外看明山下局勢,遂帶著一眾小僧下山。行至途中三人迎麵走來,其中一位他們都認識,正是永明城朱太守。


    就在半時辰前朱太守、將軍以及靖瑤公主帶兵圍困林雲寺,將其中數十個假和尚一網打盡。之後由靖瑤公主稍加審問,賊人就道出了地宮入口和此件事的來龍去脈。


    眾人正設法營救,沒想他們居然安全迴來了。


    相會後,老員外講述此番經過,從如何被擒到如何解救都一五一十的道出。在講到澤雲禪師犧牲,二十多位弟子被抓去喂了兇獸時更是悲痛不已,讓眾人為之心揪。


    將軍聽到他們被人解救時,問道:“那兩位雲隱寺弟子中可有一位年紀較小,俗名姓寒?”


    老和尚道:“有一人法號念真,另一人被他稱作寒師弟,年紀的確不大。”


    將軍心下頓緊。之前他聽盧子俊說起自己一位雲隱寺的親人也被擒了去,心裏奇怪自己沒哪位親人在此修行啊。盧子俊走得匆忙,他一時沒想來得及細問,後來才想起兩年前派人把小江送到此處。


    眾人安頓好逃出來的僧眾,將軍悄悄將朱太守拉至一旁,小聲說道:“朱太守,我還得下去一趟才行。但公主天潢貴胄,絕不能涉嫌,你能否先幫我照看下公主,李某在此感激不盡!”


    太守問言,躬身道:“將軍這又是何必,保護公主安全是臣子天職,切莫折煞下官了。隻是此行兇險異常,將軍須多帶些兵去才好。”


    將軍搖頭道:“李某此行是為私事,怎敢以他人性命為自身屏障。隻盼望太守定保護好公主安全,若明日此時李某還未歸來,就隻能請太守護送公主迴朝了。”


    太守退後一步,再次躬身一揖:“有將軍此等良臣真是聖上之福,朝廷之福。想開國聖祖設九天殿對付這些妖人,然百年下來哪還有臣子風範?他們吃的是百姓糧食,穿的是百姓衣物,個個都自居高人,可有誰心裏裝的是民間疾苦?百姓黎民遭遇不測時這些高人在哪裏?哎,真個是屋漏在上,知之在下!”


    將軍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再說,輕聲道:“聖上也有聖上的苦處。”說罷揖禮告別,不引旁人注意。


    太守望著將軍離去的背影更生敬佩之情,心道無論這位公主惡名多盛,自己都要照料得妥妥帖帖,拚著頸上頭顱定要保她一根毫毛。太守如是想,遂轉身迴去找公主,孰料竟再不見公主半個影子!


    就在剛剛,就在半炷香前,那個“乖巧”的公主還在端詳佛畫,還在上香許願,怎麽突然就,就不見了!


    ……


    日西移,落山頭,曾照亮世界的光芒正在被黑暗一點點蠶食,一點點暗淡下去。


    樹林裏,山野小道,一隻灰色鬆鼠從樹洞中探出頭,四處張望,確定周身安全後落到地麵,開始尋覓食物。


    它的嗅覺十分靈敏,能捕獲到種子、果仁或是樹芽特有的氣味,甚至還能嗅出一粒種子是有仁還是無仁。但它最厲害的感知還是聽覺,一切風吹草動都逃不過它的耳朵。它依靠這種強大的聽覺躲避天敵,遠離危險。


    這片林子大多數時候是寂靜的,尤其在這種天色將晚的時候。那隻鬆鼠已覓得它的晚餐,在小道旁邊就生長了一群菌菇。它正準備掰下第一根,突然直立起身子,察覺到一絲細微的震動。


    而後迅速爬到樹幹高處,仰起粗短的脖子,米粒大小的黑眸裏映出一匹如霜似雪的白馬,四腳冰蹄彈空,清脆有力,快如一支白羽箭,在它上空一躍而過。


    馬蹄聲越來越遠,漸不可聞,林子恢複了往常的平靜。那隻鬆鼠落迴地麵,確定沒有危險後再將之前尋得的那些菌菇運迴樹洞。從那裏可以看見白馬奔向的地方,莽莽群山名曰大荒。


    此際夕陽不在,黑夜終於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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