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樓不是一座簡單的酒樓,而是座船樓,一座金輝熠熠,如小丘般大小的船樓。船極高,極大,極奢華,停泊在與月澤畔,圍湖而行,如同一座燈紅酒綠的鬧市。


    船樓有數層,設有賭場、酒肆、勾欄以及風月場,除這些常見的,凡是能使人快活開心的,隻要你想得到,明月樓應有盡有。光是入場費就要十兩紋銀,奢靡程度可想而知。不過來此遊玩的也都是大官豪客,有錢的主,出手闊綽,不會在意這些。


    而盧子俊作為堂堂四世家的公子哥,自然也不會在意,交了二十兩登船費後,與寒淩江匆匆登船。


    甫一進船,上下四方就傳來“買大買小,買定離手”的吆喝,忽有人喝道:“好你個杜萬,輸了錢又想抵賴,窮的叮當響也配來明月樓,來人啊,給老子扔出去喂魚!”隨後便聽一聲噗嗵落水聲。


    又有溫柔的公子聲傳來:“媚娘,幾日不見,你有沒有想我?”嬌柔的聲音道:“奴家日夜都在盼望公子,隻怨公子鐵石人心,一連幾日不來看望奴家,讓人家冷落傷心。”


    公子急道:“媚娘思我,我亦思媚娘甚,隻怪家裏那位母大蟲約束的緊,今日一得機會首先就來尋媚娘你了。媚娘莫要傷心,我遲早休了那母大蟲,接媚娘出去。”


    媚娘柔聲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有心,今夜我們不談其它,隻談風月……”


    又有酒肆傳來醉聲:“兄弟幾個,別、別攔我,我還能喝!那王八羔子欺我太甚,明、明日我就去把那吃裏爬外的畜生宰了。看官府能拿我咋地!”


    眾人勸道:“好好好,大郎說怎樣就怎樣,隻先別喝了!”


    他道:“酒!給我,我沒醉……”


    卻說寒淩江與盧子俊進了明月樓,一路摩肩接踵,穿花扶柳。隻聽賭坊裏吆喝聲重,酒肆裏吵鬧聲雜,勾欄裏戲曲聲婉轉動聽,風月場裏語媚聲軟。其間往來之男子風流爾雅,往來之女子婀娜生姿。試問如此豔麗之光景,奪人之聲色,怎能不讓人忘卻塵世,醉身仙鄉?


    再說盧子俊要尋的酒肆船樓在頂層,最為別致。周圍窗戶洞開,湖風清涼。靠窗坐下,一輪明月傾灑銀輝,映得湖麵波光粼粼,美不勝收,說不出的酣暢快意。


    空氣中酒香彌散,洗去二人行腳疲勞。跑堂熱情招唿上來,盧子俊卻突然有些心不在焉,平日一貫善吃的他此時竟不知點些什麽,最後掏出一錠金子,讓跑堂把他家好酒好菜通通呈上。


    跑堂歡喜下去,盧子俊仍愁眉不解,雙手不自禁絞在一起,一看便有心事難斷。其後與寒淩江有一句沒一句地相聊,時不時望向酒肆門口,而後忽然牙關一咬,霍然起身。


    寒淩江驚異地望向他,隻聽他肅然道:“寒兄!”


    寒淩江問道:“盧兄,怎麽了?”


    盧子俊道:“子俊突然想到一件急事,拖延不得,需得馬上離開。萬分抱歉,這裏的酒菜隻能你一人獨享了!”


    寒淩江奇道:“什麽事這麽突然?若是棘手,我陪你一起去。”


    盧子俊當即搖頭:“子俊私事,怎能耽擱寒兄良宵!寒兄隻管吃喝,酒足飯飽後自行迴客棧,不用等待子俊。子俊晚些時候便會迴來。”


    說罷,不等寒淩江迴應,快跑離開酒肆。寒淩江追出去時再見不到人影,撓著腦袋滿是疑惑。心道來時也沒聽大當家說有什麽私事啊,怎麽說走就走了。


    不多久酒菜上來,瞧著滿桌子山珍海味,他也隻好自個兒祭拜五髒廟了。


    話說盧子俊一陣小跑離開酒肆,站在一戶雅致的珠簾門前。不知是否因奔跑之故,他臉色有些潮紅,喘氣略顯粗大。望了望門框上的匾額,猶豫不決,心裏念道:盧子俊啊盧子俊,你將來是要做大事的人,怎麽在此等事上畏畏縮縮,簡直不像個男人,連崔大頭都瞧不起你!


    每每想到崔小猿他就會生出莫名的狠勁,終於下定決心,跋步而進。崔小猿能做的事情他盧子俊如何不能做!


    此間脂粉彌漫,笑音無絕。珠簾撩動,走出數名妙曼女子偎著爛醉的客人,笑說下次再來。不是風月場更是何處?


    閑事勿提,且說寒淩江這邊。


    月澤醋魚、蟹汁鱖魚、叫化子雞……一道道當地名菜呈現眼前,色香誘人,而當跑堂切開兩壇泥封的花雕女兒酒,寒淩江隻感覺心已爛醉。


    酒,永遠不是用來淺嚐輒止的。在他看來,一個好飲的酒徒自不會品酒,因為酒還沒足夠刺激味蕾就已經下肚。


    寒淩江是個酒徒,所以喝酒不用杯子,隻用碗,一碗接著一碗,張口即來。一個好酒壇子是有手感的,提著它就像提著整個世界,就像提著他的全部。


    此時客人吃的正香,聊的正興,寒淩江也喝得正酣,誰都沒注意到有人提著裙腳悄悄走到他的身旁,走到他對麵,坐下。她走得很輕,坐得很輕,輕到店小二都沒注意到有位客人進來了。


    她將食指比在嘴前,示意寒淩江勿要多嘴,又指了指中間位置,示意寒淩江挪過來坐,自己則輕輕地、小心翼翼地鑽到了桌子下,身子軟得像隻貓。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一陣“咚咚咚咚”的巨響,像闖進了一頭猛獸。隨後是一陣推搡聲,緊接著又是“咚咚”幾聲,“野獸”上樓了。


    船樓裏遊客們心生好奇,圍著樓梯觀望,原是闖進了位虎背熊腰的男子。那男子穿著一身麻布粗衣,臉若刀刻,棱角分明,身上肌肉隆起,孔武有力,在人群中橫衝直撞,好多遊客都被其撞倒,惹來一片罵聲。


    在他身後,肥頭大耳的胖老板一邊給周遭客人賠禮道歉,一邊追著男子:“欸喲喂,客人您到底要找什麽人?我們店裏真的沒有,您就別要瞎撞,打攪其他客人酒興了。”


    男子沒有迴話,獵鷹似的眼神掃蕩四周,不肯錯過任何一個角落。他腳下有力,每走一步都發出一聲巨響,桌子上的碗盤也隨之一抖。


    老板連忙吆喝:“輕點輕點!小心壞了地板,這可是頂樓。”


    男子仍是緘口沉默,目光掃過在座每一個人,每一個與他對視的人都感覺如同被一直猛虎盯上,冷汗直冒。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個靠窗的角落,那裏有一個背影,寒淩江的背影。


    寒淩江察覺到了背後的目光,那目光如同一座小山壓在他身上,但他已經有些醉了,管不了那麽多。心裏隻道他最好不要來打攪自己。


    那人再往前了幾步,左右環視,隨後朝老板扔了一錠銀子,“咚咚”幾聲下樓而去,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男子走後沒多久,周圍即恢複了平常,該吃吃該喝喝,誰也沒注意到一位妙齡女子從桌子底鑽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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