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告別大荒山的秀麗風水去一瞧帝都的似錦繁華。


    為紀念皇族先祖,帝都取名神華,居辰州之北,意為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神華之中,有宮名乾坤,意為天地,納萬象而容眾生,為當朝皇宮。


    乾坤宮作為太一皇族所居之地,有著它應有的一切氣度。放眼天下,縱觀千古,沒有一處古跡一家宮宇能與之媲美。


    其勢有詩雲:“玉階三重鎮秦野,金殿四墉撫平原。平樓半入南山霧,飛閣旁臨東野春。”


    其狀有賦雲:“進而仰之,騫龍首而張風翼。退而瞻之,岌樹巔而崒雲末。仰觀玉座,若在霄漢,倚欄下視,南山如在掌中”


    對於這樣一坐宮殿,一坐皇城,隻有人們想象中的仙家閬苑方能一較高低。


    不久前,一隊輕騎從朔方出發遠赴帝都,如今終於停在了光武門前。為首之人襲一件玄色披風,長槍在背。


    他本是聖國上將,可皇城打馬、禦駕直行,此刻卻下馬整襟,步行進入城內。身後數十玄甲衛緊隨其後,步伐整齊、踏地有聲,軍威自生。


    自他們穿過光武門,城內居民開始出現騷動。不久前淵雪天脈那場異變,在帝都也能瞧見一線光柱連接天地。沒過一兩日便就有鋪天蓋地的消息流言傳入九州各地,熱度至今不曾消減。


    這次鎮守天脈的上將軍迴都,明眼人都瞧得出來是為了那場異變,再次引起了紛紛議論。


    此時天色雖還不晚,卻日已西移,暝鴉歸巢。上將軍並未直接入宮朝覲述職,而是先將人馬帶到將軍別苑,自己來到一座堂皇氣派的府宅前。


    正待敲動輔首,沉重的木門卻自行打開,一位身著寬袖深衣,頭戴束發高冠的中年男子熱情地迎了上來。


    他一把攥住門外人的手腕,笑著帶他走進府內,佯嗔道:“我就知道是你來了,每次都驚得滿城騷動。自己感覺年老體衰不比當年了,你還真是一如既往的風情萬種啊!遙想昔日擲果盈車可是氣派的很啊!”


    那人邊說邊歎,確是額上紋顯,兩鬢漸白。不過別看他一臉老態、形影消瘦,卻是一隻手就能攪動皇城風雲的大人物:當朝聖相元澍。此地也並非他處,正是宰相府苑。


    元宰相與李將軍一為文臣,一為武將,一個治內,一個安外。兩人作為聖朝的中流砥柱,非但沒有互相排擠,反而是生死之交的朋友。也因二人作為聖上的左膀右臂,將相和睦,齊心協力共謀國是,才有了當今四海升平的盛世局麵。


    李將軍既不謙讓也沒恭維,憨笑幾聲任由元澍將他領到後院,坐在玉石倚上。


    “啟兒,為父那壇醉仙釀呢?”元澍高聲問道。遂後走來一個身著白衣,體型修長的偏偏公子,手中抱著一壇美酒。


    “聽說李叔今日進城,侄兒早給備下了。李叔,這可是酒仙坊專供聖上的醉仙釀,當年進貢的隻有那麽兩壇,聖上賞了父親一壇,父親一直留著不舍得喝,可是專程等你呢。”


    說罷,他揭開酒封,塵封多年的醇香立即噴薄而出,頃刻便彌漫了整個後花園。


    “嗯。”將軍先是鼻間深吸,後又緩緩唿出。嘴底輕吟,眉宇安然悠閑,全然無了沙場上的俊嚴。


    元澍笑道:“李山卿啊李山卿,你若是脫卻這一身長袍,還以舊衣,此番神態真像極了那些放浪酒肆的酒鬼。”


    那名叫元啟的青年笑道:“怎樣?是不是好酒,咱李叔一聞便知。今日父親與李叔久別重逢,自然有許多話說,兒子現行退下不打擾二老了。”元澍擺擺手,元啟遂躬身離開。


    “今日高興,為老友接風洗塵,自當一醉方休,我就先幹為敬了!”


    元澍正要一碗下肚,將軍卻攔了住,正色道:“老朋友好意在下心領了,隻是明日還得上朝,今日就先算了吧。改日在下再來拜訪,屆時一醉方休也不遲啊。”


    元澍聽到這話隻當好笑,這些年不知從他口中聽到多少次了,結果不都一樣?所以也沒顧阻攔,一碗下肚後以空碗示意,其意不言而喻。


    “哎,就知道會這樣,以後索性不來了。”將軍佯嗔一句,隻好跟著一碗下肚。


    濃鬱醇厚的香味還在鼻間留戀,入口的瓊漿卻一路下喉,潤物無聲。


    酒不烈不是因為料糟工差,而是因為經年歲月早已將原有的濃烈釀成醇香,如同一位久經沙場的將軍,沒有了早年的喧天氣焰,換來的隻有成熟。


    “好醇的酒!”


    將軍不由得讚道,準備斟上第二碗。然而這次卻換成他被攔了住。元澍麵帶戲謔:“某人不是索性不來了嗎?何故又要酒飲?”


    “嘿嘿。”


    將軍尷尬笑笑,一邊挪開元澍的手,一邊道:“哪有不來的道理,不來豈不辜負了宰相大人特意留給小人的好酒?”


    元澍見狀笑說:“你倒貧,不說辜負了我的好意,反說辜負了好酒,這麽多年的交情原抵不了這一碗酒。”


    他這麽一說,將軍又是一陣尷尬道“怎麽會?”


    “哈哈哈哈。”元澍大笑著也給自己斟滿:“玩笑話,莫當真。來,今夜不醉不歸。”


    “好,不醉不歸!”


    翌日。乾坤宮,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上將軍,到你述職了。”


    殿內寂靜,百臣緘默。


    “上將軍,到你述職了。”


    說話之人又重複一遍,聲音壓得不大,但足以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裏。


    大殿一片寂靜,文武百官眼觀鼻鼻觀心,隻當看熱鬧。一旁宰相暗中用力扯那人的衣角,那人卻仍耷拉著腦袋,非但沒有迴應,隱隱間還鼾聲漸起。


    “鎮遠將軍!”


    猛地一拍桌子,龍顏大怒,群臣一顫。離聖上最近的那人忽然驚醒,忙道:“聖下,微臣堅守。”


    聖上打斷他道:“將軍昨夜又飲酒了吧?”


    他起身一步步走下玉階,年近四旬,臉上卻已皺紋橫生,略顯老態:“想必喝的還是酒仙坊的醉仙釀吧。”


    聖上走到將軍麵前,笑容可掬:“這醉仙釀很香很醇吧?”


    “迴陛下,這個酒的確很香很醇,就是,就是後勁有點大。”


    此話一出,群臣忍俊不禁,欲笑還休。


    “哦?所以今日就在朝、上、睡、覺嗎!”皇上一字一頓,每說一字音量又大一分,到最後兩字直接吼了出來。


    將軍霎時啞口無言,暗自悔不該昨夜,著了旁邊那人的道。也不知是為何,每次飲酒後第二天上朝,自己酒意難醒,他卻像個無事人一般。


    聖上冷哼一聲,不再正眼看那呆木的將軍,一拂龍袍宏聲道:“散朝。”又道:“你們兩個,跟鄭到臨宣殿來。”


    臨宣殿內,聖上負手背對著二人。“不用朕多說,你們也知朕要問什麽。將軍,那是你管轄之地,你先說吧。”


    “是”將軍正色道:“朔方異變發生正是驚蟄日,時值子夜初刻。據臣所見及城中百姓所述可以證實,異變除了衝天光柱,赤龍紋印,還有鋪天蓋地的百獸爭鳴,隱隱似有龍吟。”


    “繼續。”


    “次日,微臣依令布好城防,加守三關十六寨,率領一隊鐵騎前往天脈一探究竟。那夜山中原本安順,不多攻擊人的野獸都獸性大發,雙眼成血紅之色。可能是受異變影響,亦好像受人操控。


    還有,臣在山中遇見一人,甚是可疑,而他的身影有點像當年傳說的……”


    聖上雙手環抱,右手五指依次輕敲左臂,卻不見此時表情。


    “說下去。”


    將軍咽了咽口水,瞄了眼一旁容顏未動的宰相,說道:“有點像傳說中的不淨,也就是失心盲僧。”


    敲動的五指瞬間停止,聖上迴過身看著將軍,神情愀然嚴肅,龍顏未怒而威生。


    “愛卿沒有看錯吧,他應該在八十年前就死了才對。”


    “臣,沒有看錯。”


    將軍字字鏗鏘,直麵那道銳利的眼神,沒有絲毫的膽怯與退縮,久經沙場的他自然也不會像那些骨軟的臣子一樣禁受不住龍威加身。


    一麵是天子龍威,一麵是殺伐血性,無聲間臨宣殿內情勢產生了微妙的變化。一旁宰相見情況似有不對,立即打破沉默道:“咳咳,稟陛下。此事異變太過蹊蹺,一切都不是定數。那不淨和尚應是八十年前就已伏法,這次將軍所遇之人在微臣看來。


    一,可能是有人冒充行事。二,可能是有人作的假像。三,可能有人借屍還魂,秘術操縱。”


    那雙龍目終於從將軍身上移開,轉向解圍的宰相:“愛卿何出此言?”


    宰相道:“昔年先皇聖祖舉九殿之力,集七脈之能,圍殲惡賊,已成事實。今天脈再現其人,十有八九該是有人冒充,且是故意為之,至於所圖為何...臣尚需思索思索。


    除此之外,臣猜測其實為幻像,原因在於臣無意打聽到天脈曾出現雙日重現的幻象,故此推測,有人從中作梗。


    其三,借屍還魂,秘術操作,此節是微臣從將軍口中推出。滿山群獸好似被人操縱,那誰敢否定那和尚不是被人操縱的呢?”


    聖上頷首,反問道:“卿之推測皆有道理。隻是不知愛卿三句話中的‘有人’分別指的是誰?”


    “這個。微臣還需進一步查實,目前尚不清楚。”


    聖上轉向窗外,但見翠柳飄絮,鶯鳥啼鳴,也不知是否聽見了宰相的迴複,也不知是否還在思量此事。過了好久才悠悠吐道:百年靖平,居安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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