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沈浪迴到滬上後,又投入了緊張的專輯錄製當中。


    晚上八點多,他才從公司走出來。


    剛到地下停車場,愕然看到他的那輛賓利車前蹲著一個人,正在吞雲吐霧,他耷拉著腦袋,遠遠的看不清他的臉。


    可沈浪還是第一時間認了出來,這人是沈千秋。


    沈浪沒說話,走到車子跟前,拉開車門就準備上車。


    “阿浪。”


    沈千秋被車子開鎖的聲音驚了一下,抬起頭看到沈浪,臉色頓時一喜,抬手就拽住了他胳膊。


    “鬆開。”


    沈浪甩開他的手。


    “阿浪,你別走,爸這次過來,是專程跟你道歉的。”


    沈千秋語氣裏帶著一絲哀求。


    沈浪錯愕的看著他,這還是他第一次從沈千秋身上看到這種低三下四的神色。


    這是多驕傲的一個人啊,現在居然在他麵前擺出這樣一副討好的樣子,他心裏一時間不知道是什麽感觸。


    此刻他從沈千秋身上聞到了濃烈的酒氣,看樣子,他是特意喝了酒來壯膽的。


    “阿浪,這段時間我深刻的反思過了。”


    “我因為個人的虧欠,卻自私的讓你去償還,二十多年來對你不聞不問,你恨我是應該的。”


    沈千秋苦笑道:“在農家樂的那次,我並不是因為偏心沈博達,我隻是害怕他出了什麽事,我欠你三姑的就更多了。”


    “我承認,我明目張膽的偏袒沈博達,是因為害怕。”


    “當年我將還在繈褓裏的你拋棄,心裏其實也備受煎熬,我也是個活生生的人,也有感情,怎能做到無動於衷。”


    “每次在大街上看到那些嬰兒,我就特別害怕,因為他們會讓我想起你,良心更受譴責。”


    沈千秋眼眶微微泛紅,“我不知道該怎麽去麵對你,看到你我就有一種強烈的愧疚感,那種感覺讓我渾身都不自在,所以我想逃避,想讓你知難而退,遠離我的生活。”


    “以前我做了太多傷害你的事,這段時間我光想一想就心如刀割,你是我唯一的兒子,我卻為了所謂的麵子和虧欠,親手將你踩入泥塵裏,我實在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


    “我知道現在舔著臉求你原諒我不現實,但請你相信,爸現在深刻的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以後一定會痛改前非,洗心革麵,用心待你。”


    “爸隻想求你再給我一次贖罪的機會。”


    沈浪也沒有打斷他,默默地聽他說完這番長篇大論,隻問了一句,“如果你還是那個沈二公子,沈博達也還是你記憶裏那個乖巧的兒子,你還會想起我嗎?”


    沈千秋表情怔愣。


    “沈先生,你理解錯了。”


    沈浪淡漠的說道:“我與你雖然有血緣關係,但彼此之間根本不了解,接觸也不多,你談何對我有感情?”


    “事實是,你並不喜歡我,你隻是落魄了,走投無路了,把我當成了你唯一的救贖,才會自以為的覺得自己認識到了錯誤。”


    “你好好想一想,在你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沈司長時,哪怕身上還有足夠的錢夠你消遣時,你可曾有半點想起我這個曾經被你拋棄的兒子?”


    “有些人,隻有在無所依靠,走投無路時才幡然醒悟,那不是真正的醒悟,隻是溺水者在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罷了。”


    說著,他看著沈千秋呆愣無神的雙眼,“你也看到了,我現在過得真的很好,如果你真的對我哪怕有那麽一絲絲愧疚,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了,這會讓我很困惱。”


    說完,他拉開車門上車,一腳油門駛離了沈千秋的視線。


    “嗬……嗬嗬嗬……”


    沈千秋一屁股坐在地上,嘴裏不自覺的發著滲人的笑。


    雖然沈浪最後這番話說的很難聽,但他卻不得不承認,對方說的一點都沒有錯。


    他剛離開沈家的那段時間,哪怕住進了棺材房,哪怕再也不能維持以前的高消費,他不僅從來沒有想過要挽迴沈浪,反而非常痛恨他,恨他為什麽要迴來,甚至恨他那對養父母當年為什麽沒打死他。


    從什麽時候開始,他想起了這個被他親手拋棄的親兒子?


    大概是跟沈博達第二次反目之後,他徹底看清了沈博達的人品。


    也或者是,他孤苦一人生活時,身邊連個說話人都沒有的每個孤寂夜晚,看著四周的萬家燈火,看著酒店裏來來往往,其樂融融的一家人時,他想起了這個唯一的親兒子。


    可他真的喜歡這個親兒子嗎,真的意識到了以前的那些錯誤了嗎?


    也許有,但更多的,是基於自身的利益。


    他想要重新迴到從前衣食無憂的日子,想要一個溫暖的家庭,不再想一個人仿佛行屍走肉般,隻能窩在酒店裏。


    有時候他在想,或許有一天他死了,爛了,身邊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


    唯獨,他沒有從內心深處的想要彌補這些年對於沈浪的虧欠。


    “這世上,真的會有報應的。”


    沈千秋失魂落魄的想著,當年的因,種下了現在的果。


    他落到現在這步田地,又能怪得了誰?


    當年沈浪那對養父母那樣對他,可沈浪感念他們初期時給與過他溫暖,給了他學上,不僅給他們蓋了房子買了車子,每年還會給與部分生活費。


    那樣一對人渣,沈浪都能以怨報德,可見他的性格是多麽善良。


    可唯獨對他這個親生父親,冷漠無情,一點轉圜的餘地都沒有。


    這也間接說明,自己對他的傷害,遠遠比他那對養父母的毒打更深,更惡劣。


    沈千秋知道,哪怕初見沈浪時,自己對他和沈博達做到不偏不倚,給與他片刻的關懷,而不是不分青紅皂白的打罵,也許沈浪都會選擇原諒他。


    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傷害已經造成,這世上不是什麽樣的錯誤都值得寬恕和原諒的。


    一滴清涼的眼淚滾落下來,沈千秋下意識的摸了摸,赫然驚覺自己居然流淚了。


    自從母親去世後,這二十多年來,他哪怕再難再苦的時候都沒有流過淚,他早就不知道眼淚是什麽滋味了,現在,他居然流淚了。


    然而,還有什麽用啊。


    這世上再也不會有人在乎他,他的眼淚分文不值。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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