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賭牌九一樣,孟昶現在的手裏是一副爛牌,是一副爛得不能再爛、亮出來必輸無疑的牌!


    在必輸無疑的情況下,謀求最小的損失是不二選擇,這就相當於贏得了最大的利益!


    “馬上給宋軍迴信,就說成都王的封號我也不要了!王也好,候也罷,都無所謂了,我相信宋帝會給我一個不錯的封號!不然會影響他的一世英名!我隻要一個世襲罔替就知足了!至於治權,稅權,哼哼,他絕對不會放手!你們以為趙匡胤為什麽要攻打咱們?”


    傳令的太監應了一聲轉身就走。但其餘人卻沒有吭聲。


    所有人都在心裏琢磨孟昶的話。


    趙匡胤想攻打蜀國,當然是為了一統天下,還能為了什麽?但孟昶說的可能是另外一層意思!


    任何一個王朝想要吞並另外一個王朝的時候,都會找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絕對與爭霸無關


    所謂師出有名,戰無不勝。


    眾所周知,曆代以來爭戰所謂的出師理由,都不過是幌子而已。攻打別人的實質內核無非是自己野心膨脹想要更大的權力罷了!


    見無人接話,孟昶知道,肯定是因為自己剛殺了諸葛麒,影響了大家的情緒,為了化解尷尬,他隻得自己接著話頭繼續說道:“春秋戰國時期,大家打仗其實就是為了兼並土地,爭奪人口,誰強大了就發動進攻,誰弱小了就被迫防守,打來打去,就是弱肉強食,哪有什麽理由?當然,他們也會適當找些理由,但理由千奇百怪。隻要你的實力足夠強大,再奇葩的理由別人也會認可。這就是殘酷的現實。”


    “到了秦王嬴政時期,秦王是唯一一個野心與能力可以匹配的王。你們以為齊、楚、燕、韓、趙、魏六國的王都沒想過吞並四海?都沒有一統宇內的野心?不是不想,是不能!不是沒有野心,是沒有實力!自從商鞅變法之後,大秦的綜合實力可謂脫胎換骨、一日千裏!從起初的戰國七雄並立的格局,硬是被商鞅、範雎等人搞成了一家獨大、碾壓六國的格局!”


    “而所謂的合縱連橫,隻不過是鬼穀子的兩個徒弟唱的雙簧戲罷了,他倆在七國之間混得風生水起,名利雙收,卻於整個大勢毫無影響,秦國與山東六國的差距越來越大,秦國吊打六國已是大勢所趨、不可逆轉!”


    “秦王出兵六國也找了理由。其中攻打韓、趙、楚三國的理由是什麽?哪位愛卿知道?”


    李昊剛想開口,突然覺得貿然開口不妥,於是立刻搖頭,“臣不知。”


    孟昶看了他一眼,沒表態,繼續道:“秦王攻打韓、趙、楚三國的理由,是說這三國背叛了盟約!對於背叛者,就要懲罰!從邏輯上講,無可厚非。我聽說江湖上各幫各派對叛徒的懲罰也很嚴厲,至少是三刀六洞之刑!”


    “而攻打魏國的理由,是說魏國與韓、趙兩國合謀反叛了秦國。誰背叛了我,我就打誰,話糙理不糙,也算符合邏輯。”


    “至於攻打齊國的理由就有些牽強了。打齊國的理由,居然是說齊王因為拒絕主動投降!這就有些差強人意了,完全就是強盜邏輯!好端端的人家為什麽要投降你呢?肯定是你先逼著人家投降啊!就因為不投降所以才攻打人家嘛!所以倒打一耙,完全就和強盜搶錢一樣,秦王讓人家主動把錢拿出來,人家不給,他就拿刀砍人家!然後他還義正辭嚴地告訴別人,被砍的這個人實在是太不地道了,我要搶他的錢,他居然不主動把錢交出來,我不砍他行嗎?”


    “進攻其餘六國,唯有攻打燕國的理由最能站住腳!因為燕國太子丹確實派荊軻刺殺秦王了!秦王要是不攻打燕國替自己出氣,不但燕國人會覺得奇怪,就連全天下的人都會懷疑秦王的腦子是不是傻了!他攻打燕國,不但秦國人覺得應該出兵,就連敵國都會覺得沒毛病!這才叫真正的師出有名!秦軍為自己的國君雪恥,戰鬥力肯定發揮得淋漓盡致,而燕國的士兵就不一樣了他們甚至會痛罵太子丹給自己的國家惹火燒身,有幾個人會真心為太子的過錯用性命彌補?所以滅燕隻是遲早的事!”


    “到了秦末,陳勝吳廣在大澤鄉揭竿而起,導致天下大亂,起兵的理由是什麽?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句話聽起來很振奮人心,讓那些底層看到了改變命運的契機,所以不少人都跟著他去賭一把!但是,陳勝、吳廣出身寒微,自身格局有限,可以說就是農夫,根本沒有基本的作戰經驗,也沒學過兵法,打仗隻憑一腔熱血,遇弱則強,遇強則弱。其次,陳勝、吳廣的局限性也注定他們極易驕傲,沒見過什麽世麵,耳根子軟,肆意斬殺忠良,來自民間,卻又脫離地氣!最致命的是陳勝、吳廣根本沒有領導性,帶領一群烏合之眾一直渾渾噩噩毫無進步,沒有遠大目標,沒有中期戰略,沒有短期計劃,甚至出兵的口號都那麽生硬土鱉,注定失敗!”


    “秦失其鹿,天下群雄共逐之!殺到最後,隻有楚漢雙雄熬到最後!項羽出兵滅秦的理由很正當,就是複國、報仇!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恢複大楚王朝,替楚王宗室報仇!這理由感天動地!楚軍也確實厲害,幾乎所向披靡!”


    “但是,當項羽自稱西楚霸王、把義帝當成傀儡架空的那一刹那,他的初衷就已經變了,他徹底暴露了他的野心,絕不再是複國報仇了!他要的是更大的舞台!他有了更大的欲望!那一刻,注定他要和劉邦隻能活一個!因為他倆的目標相同,都想坐上那個天下共主才有資格坐的至尊寶座,但那個座位卻隻有一個!”


    “劉邦從一開始就沒有掩飾自己的野心,但他聰明得緊,先是加入的項梁的軍隊打著複楚的旗號。後來與項羽鬧掰了,複楚這個旗號不能用了,他居然改成了‘殺項羽,為義帝複仇’,所以漢軍雖弱,卻總是很頑強的在支撐!因為他的旗號可以產生共鳴,可以聚攏人心!”


    “總之,不管他們的理由多麽的眼花繚亂,歸根結底就是一個字,權!權力的權!”


    “生殺予奪、主宰天下的權力!”


    孟玄喆沒想到父皇現在的情緒這麽穩定,說話這麽有條理,仿佛一個教書先生在給弟子們授課一樣,娓娓道來,波瀾不驚。


    孟昶道:“我們大蜀如今就像昔年的古蜀國一樣,土地肥沃,物產豐富,是一口肥肉,不管是誰都想吃一口。昔年先帝本是後唐大將,鑽了中原內耗的空子才在這邊建國稱帝,這口肉被我們先吃到了。事實上我和南唐李煜一樣,都是國主的命,這輩子根本當不了皇帝。我很清醒,也很認命。在這邊快活了幾十年,我也很知足。至於你們,我相信趙匡胤不會虧待你們,你們的俸祿絕對不會比現在少,無非在官級上可能有所調整,畢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嘛。但是隨著大宋的版圖不斷擴張,他們現在也正是用人之際,我估計大家或許會有另外一番際遇也說不定!比如李昊說不定會擔任大宋的宰相一職也說不定,嗬嗬。”


    李昊苦笑道:“皇上又在挖苦微臣了。”


    “嘿,瞧你這張苦瓜臉,我挖苦你幹嘛?我說的是真的!我聽說李煜在宋都就很不錯,整天逍遙快活,又寫了不少詞。”


    李昊道:“既然決定開城投降,我看我們是不是準備一下?”


    趙季良不悅地道:“反正是投降,還差這一時三刻?李相,難道大宋真許你宰相一職了?”


    李昊怒道:“放屁!”


    被迫投降,是實力差距太大,是一種無奈的選擇,雖然奉些人不恥,但總有人會理解。


    但如果說自己早與大宋有所勾結,那性質可就不一樣了,哪怕一會就同意投降大宋,蜀王依然有可能先斬了自己這個叛徒!


    李昊怒視趙季良,“你可以說我無能,但不能說我載德!”


    天色漸暗。


    終於有士兵把蜀王的迴信呈到了晉王麵前。


    晉王看了兩眼,哈哈一笑,“這不就敞亮了嗎?哈哈!”說著把信遞給了鳳九霄。


    鳳九霄接過來一看,笑道:“搞定!連成都王的封號都不要了,看來他是想到李煜了!”


    晉王笑道:“李煜現在過得很舒服,白天看舞,晚上聽歌,那小日子過得比我哥都舒坦,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皇帝呢!”


    鳳九霄心道:就衝你這話了估計李煜也活不長了!


    當下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敲定吧,確定一下開門時間,這樣進城有條不紊。”


    晉王道:“好!”


    他清了清嗓子,肅容道:“眾將聽令!”


    眾將齊拱手抱拳,“在!”


    “皇帝口諭!”


    眾將一怔,然後同時半跪,準備接旨!


    鳳九霄負手而立,一動不動。


    眾將知道,鳳九霄身上有免死金牌,有接旨不跪的特權!


    “行軍所至,不得焚蕩廬舍,驅逐吏民,開發邱墳,剪伐桑朽,凡克城寨,不可濫殺俘虜,亂搶財物。”


    眾將齊聲道:“遵旨!”


    趙光義道:“傳令三軍,做好準備,隨時進城。”


    大蜀皇宮。


    孟昶道:“你們知道為什麽大宋官兵的戰鬥力為什麽這麽強嗎?”


    “不知道。”群臣搖頭。他們也不分管不良人這類機構,對某些信息一知半解。


    孟昶道:“你們隻知道大宋皇城司的間諜遍布成都,卻不知道我也有線人在汴京!宋伐蜀期間,那人便一直向我匯報宋帝的一舉一動!”


    群臣心下驚駭,那線人竟能潛伏在大宋皇宮,後來要麽是絕頂高手,要麽就是職位特殊,可以近距離接觸宋帝!


    既然能接觸宋帝,為何不擇機刺殺趙匡胤?眾人疑惑。


    “前些天汴梁竟下了一場大雪,宋帝在講武堂設壇帳,衣紫貂裘帽視事,忽對左右說,我穿得這麽厚身體還覺得寒冷,念及西征將士,衝犯霜霰,豈不更冷?於是他當即解下紫貂裘帽,遣太監飛騎趕往蜀地賜給了王全斌,且傳諭全軍,以不能遍賞為憾事。於是宋軍人人奮勇,一路上十四萬蜀兵竟不戰而潰!孟昶昨夜曾對花蕊夫人說,我父子以豐衣足食養兵幾十年,一朝遇敵,竟不能東向發一矢!”


    群臣麵麵相覷!


    宋帝拉攏人心的手段真不是一般的高啊!


    一件紫貂裘帽,跨越千裏送到前線,那個叫王全斌的宋將還不為宋帝肝腦塗地、赴湯蹈火?


    一句“以不能遍賞為憾事”不知讓多少大宋子弟潸然淚下!皇帝遠在千裏之外關心著自己的飽暖問題,自己不死拚死殺敵如何對得起天地良心?


    反觀大蜀,豐衣足食幾十年,對待將士可謂不薄,怎麽竟然會“竟不能向東發一矢”?雖然說的有些誇張,但蜀兵戰力在宋軍麵前確實不堪一擊。陸軍不行,水軍也不行。


    總之,投降就對了。


    雙方又各自迴複一封書信,終於敲定日落時分交接。


    時間過得很快。


    日落西山,晚霞漫天。


    城門打開,蜀帝率文武百官列隊歡迎大宋晉王殿下率大軍進城。


    鳳九求你這次和袁紫珊等人坐在車裏,跟在晉王的馬車後邊。


    晉王的馬車過了吊橋之後停下,兩邊已經站滿了大宋的皇城司高手,人人手按刀柄,目光如電四下逡巡,隨時隨地盯防意外發生。


    趙光義施施然從車上下來,身後跟著蟒袍太監李公公,亦步亦趨,感知四周的氣機變化。


    他知道,越是這種時侯,越是馬虎不得。


    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數百大宋弓箭手站在百步之外,人人鷹視狼顧,似乎僅憑眼光就能將人射穿!不少蜀臣看得心發慌!


    大宋的攻城大殺器此時也陸陸續續到場,在大軍後邊緩慢跟隨。高大的投石機和六人才能推動的三弓床弩,讓不少蜀將望而生畏!幸虧沒有走到攻城尋一步!否則用多少血肉之軀能擋住這絕世殺器的進攻?


    孟昶見到晉王之後的第一個動作是深深的鞠了一躬。


    這是雙方協定的,孟昶隻跪宋帝,對晉王隻需躬身即可!


    這也是鳳九霄的提議,盡量給蜀帝麵子,減少接管成都的阻力。要不然,兩大頭目談得再好,保不齊成都的哪個老百姓看不慣,上來扔你個臭雞蛋,再罵你兩句宋賊,就算抓住了行兇者,對晉王來說也得不償失。萬一再激起民變,那就更不值當了。千辛萬苦,不差這一抖嗦了!


    晉王慌忙伸手去扶,笑道:“敢問可是大蜀國主?”


    孟昶淡然道:“不敢,正是罪人孟昶!”


    他迴頭一一介紹大蜀群臣。趙光義一一頷首。最後介紹到孟玄喆,趙光義笑道:“果然年少有為!”


    孟昶生怕孟玄喆說錯話,立刻接過話頭,“晉王殿下,本王已在宮內設下酒宴,專為殿下接風洗塵!”


    趙光義道:“好!李公公,迴頭請副使大人一同赴宴!”


    李公公道:“是!”


    車如流水、馬似長龍,宋軍終於進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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