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蒼茫。


    四周山勢連綿,路兩邊偶爾有一片片的玉米地,證明附近是有農戶的。


    不過玉米地此時隻剩下光禿禿的玉米杆兒,上麵的苞米早被摘光了,此時早已經枯萎了。


    “這裏還真是地廣人稀啊,十裏不見村,五裏不見人!”辣椒看著眼前黑燈瞎火的有些沒來由的緊張。


    黑暗總是讓人恐懼。


    龐十五道:“你餓嗎,辣椒?”


    辣椒小聲道:“有點餓,身上的幹糧又涼又硬,啃不動啊。”天氣一涼,帶的幹糧確實開始變得硬邦邦的,而且又涼又幹,無法下咽。


    龐十五指著前麵道:“你看那邊亮著燈呢,不行到了那邊討口熱粥喝。”


    辣椒極目遠眺,果見裏許之外有一點螢螢亮光,如同在茫茫大海漫無邊際的漂流的時候,突然出現了一座燈塔!


    燈塔對於水手來說就是希望,就是指引迷路的人迴家的明燈!


    離燈火越來越近,終於發現那是一幢搭建在半山腰上的草房。


    辣椒道:“十五快看,那邊還有幾戶人家!”離這草房東邊數十丈外又有一間草房,然後再往山頂方向又發現一間,隻不過燈光很弱,再加上位於山坳之內差點發現不了。


    看來這裏是個小村子。


    四人看著眼前的草屋,窗戶透出的燭光搖曳不定,屋裏似有人影晃動。


    一條鵝卵石鋪成的小路一直引到草房處。


    沿著鵝卵石路來到草房外側,卻見屋子外邊用木棍、秫秸、玉米秸圍成了一道等人高的籬笆牆。鳳九霄知道這在遼東叫杖子。


    一道木竹混搭的簡易的大門相當隨意的關著,似乎一陣風就能吹開。


    龐十五小聲道:“他這邊晚上治安這麽好嗎,夜不閉戶嗎?”


    辣椒小聲道:“連人影都見不到,哪來的賊?而且這地方一看就窮得很,賊都不惦記,當然治安好了!”


    鳳九霄卻道:“也不一定,說不準這邊還真的夜不閉戶。”


    龐十五道:“難道他們比中原更懂禮儀,知榮辱?”


    鳳九霄道:“管仲說過,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上服度則六親固。不論是哪裏的人,這個道理是相通的,人隻要吃穿不愁,就會知禮節,知榮辱。”


    辣椒道:“我們這大半夜的到人家來,他們不會害怕吧?”


    鳳九霄道:“應該不會!這裏各族混居,民風既純樸又彪悍,膽子大的很。如果膽子小,誰會在這種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落腳?”


    “看這房屋樣式好像是漢式結構,屋主應該是漢人吧?”


    “應該是。”


    契丹南北分治,南方漢人居多,便保留漢人種田、睡屋子的習俗,而北方是契丹人為主,仍保留住帳蓬、遊牧的習俗。


    還沒靠近院子,院子裏邊的大黃狗已經開始汪汪汪的叫了起來,吠聲在寂靜的夜裏分外刺耳!


    屋子裏立刻走出一人,手持燈籠,然後便發現了杖子外四個牽馬的人。


    屋主年紀已經不小,見慣了人情世故,一看鳳九霄等人便知是過路的,主人便對黃狗喝道:“虎子迴去!”


    虎子把主人叫醒已經完成任務,見主人讓自己迴窩便乖乖地迴窩趴下。


    鳳九霄迅速上前拱手道:“深夜打擾還望海涵!”


    草屋主人道:“你們有什麽麻煩?餓了還是渴了?我這裏可以管你們喝口熱水,但沒法安排住宿,你們要想住宿,再往前一百三十裏有個三道河子鎮,那裏有酒樓。”


    鳳九霄點頭道:“老丈,我們隻需喝碗熱水,在您這熱一下幹糧吃,然後我們就走。”


    草屋主人道:“好!”


    他喊道:“老伴,來客人了!”


    屋子裏傳出一個老太太的聲音,“哦,快請進來!”


    把馬在院子裏拴好,四人進了屋子。


    屋子不算大,東西不少。


    一進屋辣椒就被幾個大小不一的泥缸吸引了。“怎麽這麽多缸啊?”缸上都有木蓋,辣椒不知道這些缸裏裝的什麽。


    這時長相富態的女主人笑道:“這是裝穀子的,這個是水缸,這個是醬缸,這個是醃鹹菜的,土豆、辣椒、黃瓜啥的。這個是裝酸菜的。”


    “鹹菜我知道,中原有些地方叫醬菜,但酸菜是什麽?是一種很酸的菜嗎?”


    “嗬嗬,不是,就是白菜。”


    “那為什麽叫酸菜?”


    “咱們遼東這邊啊一到了冬天就大雪封山,什麽糧食啊蔬菜啊啥也弄不著了,所以啊老祖宗發現了一個冬天儲存食物的方法,就是把白菜用水泡上,然後壓上大石頭再密封,可久放不壞。但是,若幹天後撈出來時,這菜就有了一股特殊的酸味,所以咱們就叫酸菜了。”


    辣椒道:“哦,原來如此。大娘,我有個問題,不知道能不能問?”


    女主人和藹地笑道:“你問就是了。”


    辣椒大眼睛一轉,“你們既然都是漢人,怎麽卻在契丹生活啊?為什麽不到中原生活啊?”


    女主人沒想到小姑娘問這個,竟一時沒想到怎麽迴答,這時男主人說道:“小姑娘,這裏數百年前本就是漢人的地方,後來才被契丹人占領了!我們祖輩在這生存,已經習慣了,不願意再挪窩了。”


    袁紫珊道:“辣椒,不該問的不要多問。”


    辣椒道:“知道了,小……公子。”


    男主人道:“無所謂。你們來自中原吧?中原人對我們這些生活在遼東的漢人有些誤會是很正常的。他們甚至可能罵我們是漢奸!其實春秋戰國時期這裏屬於燕國,燕國也算漢人啊!到了秦漢時期,此處一直設遼東郡、遼西郡,魏晉南北朝時期設平州,州下設有遼東郡、昌黎郡、玄菟郡、遼西郡等,郡下又置縣,都是漢人聚居。從晉元興三年至唐乾封三年,此地才開始為其他外族所占。最先占領此地的你們可知是誰?”


    辣椒搖頭。


    鳳九霄道:“莫非是高句麗?”


    男主人一怔,“這你也知道?”


    鳳九霄笑道:“我猜的,我聽老丈的口氣不像是指契丹,而遼東一帶目前隻有那麽幾個王朝有此實力,除了契丹便隻有現在的高麗王朝還算強大。其他王朝基本已經被契丹吞並了,若說是他們也沒什麽意義,所以我猜是高句麗。”


    “想不到你年紀不大,涉獵卻廣。”


    “不敢,老丈博古通今才是真正的學識淵博!這才是真正的厲害!”


    “厲害有什麽用,還不是在這荒山野嶺了結殘生?”


    “那是老丈不想卷入紅塵是非。”


    女主人忽然笑道:“你怎麽知道他不想卷入紅塵是非?是不想,還是不能?”


    鳳九霄笑道:“當然是不想了。以老丈這般博聞強誌,豈是無名之輩?我猜老丈是辭官歸故裏,對吧?”


    草屋主人夫婦對視一眼,真沒想到這少年居然能看出兩人的秘密!


    鳳九霄笑道:“各人有各人的苦衷,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我們隻是路過此地絕對不會給兩位添亂,敬請二位放心。”


    草屋男主人淡然道:“那倒無所謂。我們既無仇家,又無債主,並不擔心有人找上門來,你們也不用過分擔心我們。”


    男主人自始至終都是一副閑雲野鶴、雲淡風輕的態度,身上隱有久居高位者的氣勢,一看就是那種曾經位極人臣、如今看破生死的高人!


    自信灑脫,率性而活。


    袁紫珊看出了鳳九霄的羨慕之情,悄聲道:“哪一天,咱倆也找這麽一處清幽所在,不問世事,怎麽樣?”


    鳳九霄道:“那當然好了!不過現在是不是早點?”


    袁紫珊輕輕一掐他胳膊,“誰說現在了?”


    鳳九霄忍著胳膊疼痛,嘿嘿一笑,“就是,再過幾年,咱們找個地方隱居起來,專門生幾個小孩子,到時候……啊!”


    女主人看見黑衣少年掐著白衣少年的胳膊,不禁笑了笑,她看了看丈夫,結果丈夫竟然急退一步,臉現驚懼之色,“幹什麽?”


    女主人白他一眼,“跑什麽?離那麽遠幹嘛?”


    突聽外麵有人說話:“請問有人嗎?我們想討口水喝!”正是張子路的聲音!


    男主人往窗外一看,眉頭一皺,“怎麽這麽多人?一二三……十二個人,這屋子裏哪坐得開?”


    鳳九霄道:“他們是喝水,不是進屋子休息。”


    一語驚醒夢中人。男主人頓時恍然,持燈籠出去,“諸位的水袋給我吧,我給你們灌水。”


    張子路等人立刻下馬迎向男主人,將水袋遞上連聲稱謝。


    鳳九霄道:“我們也該走了,多謝老丈!”他既知對方曾經是官便不敢冒然給錢,容易引起對方反感,便隻稱謝。


    張子路等人都進院來了,他們再不走就對夫婦倆是一種打擾了!而且早點趕路,今晚便能及時趕到三河子鎮休息一晚!


    當鳳九霄與張子路交錯而過時,鳳九霄笑笑,張子路亦笑笑,都未說話。


    有時候說一個字都是多餘。


    鳳九霄四人騎上馬先走了。


    熊夢煙諸人灌滿了白水之後接著便跟著鳳九霄走了。


    雙方這次保留了十丈距離。


    月明星稀,寒氣漸盛。


    “那男主人原來是大官?”


    “應該是。”


    “漢人也能做大官?”


    “大遼分南北樞密院,南樞密院的最高將領南院大王自然是契丹貴族擔任,但其餘許多位高權重的大臣都是漢人來擔任。”


    “他們不怕被罵是漢奸?”


    “這位老丈估計就是這方麵原因才辭官迴家的。但是,其餘人應該不會這麽認為。因為他們一出生就出生在遼東,怎麽能算漢奸呢?”


    “對了,淩霄公子也是遼東人?”


    “是啊,他也是漢人!他們家族自唐朝就在遼東繁衍生息,你說他們是漢奸就有些牽強!”


    這條路還算寬敞,上麵各種印跡雜交縱橫,一看就是長年走人的路。


    正行間,忽然前方人聲吵雜,無數舉著火把的人在路上爭吵!


    路,被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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