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論別人的事,隻是一種生活的調劑。說的人和說的人,當然不會有什麽負罪感。他們隻會覺得很歡樂。


    但被說的人就不是那麽歡樂了。


    楊時其實很快就聽到了那個故事。


    不過他聽到的那個,肯定已經不是最初傳出來的那個。


    變樣的故事中,那個提議做滴血認親的讀書人堂兄弟,已經變成徹徹底底的壞鬼書生。


    ——一個想要滿心陰謀詭計、見不得親人好過的壞鬼書生。


    甚至有人說,壞鬼書生是想要過繼給親叔,要謀奪親叔的的家產。所以才不願意看到親叔兒子認親。


    楊時聽到這隻想跳腳:“艸你媽,有腦子沒?我二叔就算沒楊皓,也還有三個兒子?我過繼個屁啊。”


    但他隻敢讓心中小人跳腳。口中卻不敢說,他什麽都不敢說。


    他要是敢說一句“那人還有是三個兒子”。就會有人問他為什麽知道。他怎麽說,難道說他就是那個壞得頭頂生瘡腳底流膿的壞鬼書生?


    就算他混過去了,別人也會說:“那個讀書人,肯定已經計劃好要害死親叔的所有兒子,然後讓親爹族長做主,強塞給二房親叔做兒子。別說有孫子,有孫子也同樣想要害死的。”


    陰謀論什麽,最讓人興奮了。


    所以他不敢說。說了也沒用。


    楊時一次與同窗喝酒,就聽到那個故事。聽完了,臉白白地迴了他三叔家。再不敢出門。


    其實,在這之前他本已經想到了反駁血滴豬骨認親的關鍵。


    隻是他不敢冒天下之大不諱,反駁滴血認親的準確性。所以還在籌謀。


    天下人都認為血脈至親,是大不同的。滴血認親,是基於儒家的‘孝’基礎上衍生出來的理論。


    ‘身體發膚授之於父母,不敢毀傷’,是孝的基礎。也是孝經開宗明義之說。


    如果他突然說‘兒女骨血,不能與父母相容’,或者說跟豬狗骨血相容。那所謂“授之於父母”之說就要受到衝擊。


    他要否認滴血認親,勢必要反駁一些孝義理論。


    楊時擔心,一個不好引出那些大儒反駁,後果不是他能承受的。


    他還在想辦法,想找個妥善的說法。既能推翻滴血認親的權威性,又不至於陷入被人質疑指責的境地。


    如果籌謀好,行事妥當,他說不定還能因此受益。


    要是能有理有據地推翻古人一貫奉為圭臬的理論,多少能抬一下他的名氣。說不定還能得到某個達官貴人青眼。


    經營得當,參加科舉就更容易過關。


    那他就可以平步青雲……取公主,做人生大贏家。


    卻不想,那件事被人直接當做故事說了出來。


    他一番算計全盤落空不說,還成了全長安人口中的笑柄。


    “楊皓……”楊時發誓,這件事族老已經讓族人封口了。除楊皓或二房的人,誰也不敢將那事到處宣揚。


    二房這分明是想要徹底毀了。


    他的平步青雲,他的公主。他的人生大贏家……全部都要離他遠去了,且要一去不複返了。


    這如何讓他不恨不憤怒?


    隻是,他現在隻能躲在房中,心中怒火卻無從發泄。


    這不是在他自家,而是在在他三叔家中。他不敢砸東西,甚至不敢大聲叫罵。


    他恨渾身發抖,咬牙切齒:“楊皓……不殺你,我誓不為人。”


    二房少有來長安,最有可能來長安的,大概便隻有楊皓了。


    至於五豐村還有外姓的事,他是完全忽略了。因為十來戶外姓,是絕不敢得罪楊氏的。而且他們也不可能那麽清楚那件事的來龍去脈。


    隻有楊皓有那樣的動機。


    楊皓就是在報複他們大房。


    楊時恨不能將楊皓挫骨揚灰,卻又拿楊皓毫無辦法。


    怒火慢慢消退之後,他想到一種可能,有毛骨悚然起來。


    楊皓敢將‘滴血認親’對外宣揚,完全是為了詆毀他。在滴血認親流言裏卻沒有指名道姓,那肯定還有更陰險的後著。


    那他連夜出走五豐村的事……


    這麽一想,他一下就滿頭冷汗。


    不行,他必須阻止這件事。


    不對,楊皓要毀他名聲,他大概也阻止不了。如今當務之急,他必須確定他爹好了沒。


    如果他父親已經好了,那最好不過。如果父親還沒好,他就必須做點什麽扭轉局麵。


    …………


    楊皓不想知道楊時打算怎麽扭轉乾坤。


    這些天,他單獨一人拉著馬車隊,運著貨物四出銷售。


    他去的地方都不遠。


    京畿道的武功、盩厔、藍田三縣,往山南道的安業縣。


    他運了什麽東西去,沒人知道。隻是跟他交易的人,買到的都是想要的東西。羊皮、香料、玉料等等。


    總而言之,不管他運出去的東西是什麽,遇到有購貨需求的人,隻要空間中有,他將都可以將車上的貨物換掉,跟對方交易。


    然後空車返迴。他每次總是故意差不多天黑了才迴到五豐村。迴到村中時,車上卻總是運著磚頭。


    今天這一趟,他就運了六十車的磚頭迴來。


    前些天,何泉山帶著四十個人來。大多是壯年,不過確實有不少是殘疾的。他們有人被凍掉手指。最嚴重的,有人是斷了一臂的。


    楊皓將人都留下了。


    不過人太多,楊家的房子住不下。朝廷賜給他的荒地上,如今已經搭起了一座簡易營地。


    何泉山帶迴來的人,大多暫時在營地中住下。


    這天,他領著車隊一迴來,就有人看見了。營地出來一群人,開始幫忙卸車。


    何泉山也來了。


    他卸完一輛馬車後,對楊皓說:“郎君,這裏已經有幾百車磚,等開春後,便可以建房子了吧。”


    楊皓點頭說:“恐怕還要在去幾趟。”


    幾百車磚,聽著挺多。但一輛馬車一趟最多隻能運幾百塊磚頭,要不然馬車就要散架。這才多少啊?


    何泉山一聽,說:“如此買磚,不僅是費錢費力。我認識一個會燒磚的,不如請他來看看。若是找到適合燒磚的地方,便請他在這造窯燒磚。”


    楊皓一聽,笑說:“那就最好不過了。”他又說。“如今我這看著夠人手了。不過以後也有不少事,需要臨時增加人手。你盡管再叫人來。”


    他指著西邊黑乎乎的山頭:“我要養那麽多牲畜。你看那些山上的樹,我都也打算留著了。得請人去砍了。”


    何泉山說:“我正要進言說這個事。山上多野獸。如果留著那些林子,我們的牲畜容易遭殃。而且要牲畜,草地也不能太少。”


    “就是這話。你如果能找到人,就多找一些,盡快將那些樹都砍了。”


    楊皓要毀林,卻不會任由水土流失。


    他打算在山坡上種植一些多年生的牧草。那種牧草是他專門為了在高山或者半幹旱荒漠放牧,化了大價錢“進口”的。


    那種草的根係很發達,隻要有石頭縫可以紮,那就能紮到二三十米深。而且一叢草能長到三四米高。水土保持能力很強。


    這種草沒辦法營養繁殖,也不開花結實。種子隻能由空間“進口”了,再拿出來用。


    “木材都可以留下來。樹頭、樹杈和雜木,正好可以用來燒磚。”


    找人這樣的事,對何泉山不是難事。


    楊皓這次要找人,卻隻是臨時的。對品行要求不是很高,他也無需親自去找人:“不知郎君需要多少人?”


    他雖是獵戶出身,在京畿道卻有不少同袍。讓那些同袍找一些手腳規矩的人便可。


    “你看著這麽一片山,要在半年內砍完需多少人?”


    “若是還要將樹頭挖出來,恐怕要百多人。不過如今我們這裏也有二三十人可以上山伐樹。再找七八十人來就行。”


    “那就先找七八十人來。我也不按日算錢,隻按勞計酬。砍一棵大樹搬運到山下,就給十五文,挖樹頭給十二文;一棵中等樹給十文,挖樹頭八文;一棵小樹給五文,挖樹頭給兩文。”


    楊皓說到這裏,說:“你且按照這個工錢說。人來了,食宿我包了。”


    他早就想到請人做活糧食少不得,所以這次又運迴了幾車糧食。而且有空間在,這幾車,以後他可是當做幾十車用。他根本不用怕糧食不足。


    現在需要考慮的,是營地不足。


    雖然眼看既要開春了,但夜間還是很冷。淩晨還有霜,來了人,住戶外肯定是不行的。


    “那容易。明日白天裏,我就帶人先上山砍樹。若是有些十幾個帳篷,大概也就能夠住了。”


    何泉山頓了頓,又說:“我們有些人不方便上山做事,到時安排幾個人做飯食,也就成了。”


    “這樣安排挺好。”楊皓對他的安排挺滿意的,又說。“你且多教教席君買。”


    又擔心他害怕教會徒弟餓死師傅,補充說:“他不是我奴仆,日後恐怕也是要服役的。要是去了軍中,我希望他可以博一個前程。”


    現在是府兵製,隻要是成丁,沒有殘疾都屬於大唐軍隊的預備役。


    他這話的意思是讓何泉山不要擔心:席君買學會了東西,將他這個護衛頭領的位置頂了下來。


    何泉山笑說:“那小子確有潛質,可謂是天生神力。頭腦也靈活,學東西快。我也想看看能不能帶個神射手出來。”


    “不僅武藝和箭術。你在軍中所得經驗,都是在屍山血海中學來的,也請你教給他,也讓他日後可少些波折。”


    “喏!”這位郎君值得跟隨。太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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